站在軍營前的山坡上,正好可以將大明軍的攻城部署一覽無余。所謂“人一上萬,無邊無岸”,這句話在此時充分顯示出它的貼切性——只見藍天之下,黃土隴間,密密層層一個方陣緊接一個方陣,入眼之處或為赤紅,或作銀白——紅色是明軍的鴛鴦戰襖,雖有新舊不一,顏色斑駁之處,但他們統一披在肩膀上的紅色布巾都還挺新,因為那只有真正打仗見血的時候才拿出來披上,此時從上往下俯視,倒也整齊劃一。
至于銀白,就是盔甲鋼鐵之色了。尤其是遼東軍那邊,盡管此次攻城他們騎兵所能起到的作用相當有限,遼鎮兵馬依舊全副披掛,連同那數百名重甲騎兵一并派出。這些重騎兵全身上下都包裹在鋼鐵甲片中,鐵甲很容易生銹,但每一個重騎都有專門的輔兵為其保養盔甲,所以今日開戰時,那些甲胄拿出來賣相極佳,上千人馬同時行動時當真猶如一條流動水銀一般,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果然是如火如荼……據說當年吳王父差就喜歡以紅色和白色作為軍隊主色調,出戰無往不利,連春秋五霸之一的晉軍都被嚇退。可是威風一時啊。”
山梁上,手持望遠鏡的龐雨笑吟吟評價道,旁邊敖薩揚卻恰好也是通史的,聞言只哈哈一笑:
“可惜一回去就讓越王勾踐給陰了……但愿大明的部隊別那么倒霉才好。”
“雖說這邊沒其他敵人了,可他們居然連支預備隊都沒留下,看來行營官員們都很急切啊。”
——山東行營這次是傾巢出動,除了他們瓊海軍不摻合,就連后面川軍營里都被抽調一空,全軍四萬余人將小小一座黃縣圍了個水泄不通,居然連最起碼的圍三闕一原則都不顧了。
很明顯,行營官員是打算畢其功于一役,來個速戰速決。同時他們對自軍的實力也深具信心——這也難怪,此次攻城的大部分物資準備早在五六天前就完成了,后面幾天卻是明軍受到瓊海軍的啟發,讓各部隊都進行了一番攻城操演,那些部隊實戰能力如何還不清楚,但表演起來卻是花樣百出,攀爬翻越那座模擬城墻似乎個個都如履平地,倒也極大增強了他們本身和觀演長官們的信心。
明軍這次效率不低,當日全軍雞鳴即起,凌晨造飯,從清晨寅時開始排軍列陣,至辰時,也就是上午七八點的樣子,數萬大軍都已經就位完畢,這樣他們有整整一天時間可以用來攻擊。
至巳時之初,也就是早晨九點整,軍中一面面大鼓開始有節奏的敲響起來,悠長而低沉的號角聲亦隨之響起,上千面旌旗同時展開,戰場上頓時彌漫起一片肅殺氣氛。
行營統帥朱大典一身朱紅官袍,身邊則跟著十余名盔明甲亮的武將,縱馬走到陣前,他面向全軍慷慨激昂,大約是發表了一通戰前演說——因為距離太遠,這邊山坡上聽不清。估計那邊大部分明軍也聽不清,這年頭又沒擴音器。
不過到最后朱大典忽然抬手,朝著身后黃縣方向狠狠一揮,隨即只聽數萬大明軍居然同聲高呼,想必是預先教好的。
“萬勝萬勝萬勝”
在一片鋪天蓋地的歡呼聲中,排列在明軍前方的幾座陣勢開始緩緩挪動,向著黃縣城墻方向開去。
——大明軍的攻城戰開始了。
出乎常人意料,這次攻城戰,首先出動的竟然是騎兵。數千名包括遼東軍在內,以及青州,保定諸路的輕騎游哨越眾而出,也不講究隊列陣形什么,零零散散朝黃縣城下沖去。
城頭上響起了斷斷續續的銃炮之聲,再接近一點,城下羊馬墻陣地上的守軍也紛紛開火射箭,有些倒霉騎兵被槍炮命中倒栽下來。但由于那些騎兵分得很散,跑馬速度又快,被擊中的人并不多。
當那些騎兵沖到羊馬墻前數十步時,忽然轉變了方向,兜個圈子從城墻陣地前方快速掠過。而在此過程中,只見那些游騎精銳紛紛張弓搭箭,在坐騎奔跑的同時也將一波箭雨朝著敵軍方向傾瀉過去。
由于騎弓力量不大,射程不遠,壓制城墻上面比較困難,所以他們打擊的目標也很明確——就是專朝城墻下面羊馬墻陣地射箭。也不追求準頭,就是一片一片的箭雨式面殺傷。那羊馬墻本身都不甚高,遮蔽范圍有限,叛軍仗著人力充沛在這邊也安排了不少守軍,此時都擠在一起,有盾牌的還好些,沒盾牌可就慘了,當即被天上飛箭射的抱頭鼠竄,卻連個躲避地方都找不著——到處都塞滿了人的。只聽黃縣城下一片凄慘哀叫之聲,明軍這一手火力壓制非常成功。
“咦,居然是正宗騎射誒這招不是蒙古和滿清軍隊的專利嗎?”
后方看臺……小山坡上的一干觀眾們先是都有點意外,不過仔細想一想卻也釋然——戰爭是最好的老師,雙方打了那么多年,對面的絕招多多少少也能學上幾手的。大明軍雖以步兵為主,對于游騎探馬的要求卻素來是“弓馬嫻熟”,騎馬射箭那是一點問題沒有的。
眼下不需要刺探敵情,行營總帥就把各軍中的輕裝游騎統統集中起來當作弓騎兵利用,倒也是一著妙棋。
各軍輕騎之中,又要數遼東軍那幫人最是顯眼——他們的裝備最好,縱使輕騎也披有護甲,防護一好,對于敵軍陣地上射來的羽箭鉛子兒就不用太擔心,故此遼東軍騎兵從敵陣前掠過的速度并不快,回射過去的遠程殺傷也最多最猛。
而他們的那位首領……白袍小將吳三桂居然又親自出馬了,而且還沖鋒在前這家伙不愧是在明末歷史上留下諾大聲名的猛人,無論他日后作為如何,至少在這時候,“勇冠三軍,孝聞九邊”的少年英杰稱號確是名副其實,難怪會被關寧軍上下視之為遼東軍未來的當然領袖。
吳三桂的馬好,盔甲也好,旁人都是皮質輕甲,只有他從上到下一身重騎裝束,連坐下戰馬都有鐵衣遮掩。穿這么一身硬甲殼子沖陣不錯,想要射箭就很困難了,但吳三桂顯然早有準備——他不是來射箭的,人家改玩火銃了。
只見他縱馬沖到守軍陣前,也不顧對面乒乒乓乓朝他打來的槍彈或是羽箭,舉起手中一支改造過的長管魯密銃,將槍托抵在肩上,通過槍管上新安的準星,不慌不忙朝著城墻上面瞄準——正是北緯先前教他的標準射擊姿勢。
噼啪一響,城頭上一名弓箭手應聲栽落,在后方其遼東軍部下的一片歡呼聲中,這位小吳將軍隨手丟下空槍,又從身邊家丁手里接過了另一支裝填好的火銃……
——遼東軍自己改裝的魯密銃還不能解決裝填速度慢的問題。不過大明軍么,別的不多,就是人多小吳將軍在前面耀武揚威指哪打哪,后面專門有三四個家丁背著七八支火銃負責裝填,隨時保證他們的小將軍手中不空。
魯密銃在大明所有火銃里射程最遠,精度最高,雖在城下,卻仍可以輕易打擊到城頭之敵。因此吳三桂就專門朝城墻上那些人開火。壓制對手的遠程火力,為身后部下們創造更好的攻擊條件。
“呵呵,北緯,想不到你教的那幾招居然讓吳三桂轉職成騎鐵了,傳說中的伊達政宗也不過如此吧。”
北緯以前大概沒玩過光榮游戲,對龐雨口中的日本人名沒什么概念。不過放下望遠鏡之后北緯還是點了點頭:
“作為一個火力點來說威力還是太小,目標也太明顯,但能想到充分結合鐵甲與火槍的優勢,再用數量優勢抵消掉裝填速度的缺點……很聰明也很實際的戰術。”
正如北緯所言,此時前方吳三桂還真扮演了一個類似于狙擊手的火力點角色。他身上的重甲對于一般弓箭和火槍鉛彈都有很好的防護作用,挨上幾發也無關大礙。
而由于這一身好幾百斤的重量,吳三桂的“基座”非常穩定,在采取了正確的射擊和瞄準方式以后,他的射擊命中率提高到一個可怕的地步——連續幾槍出手居然全都命中,手中魯密銃每冒出一道白煙,便可見到對面城墻上有人栽倒下去,每次射擊所帶來的歡呼聲也越來越大。
當然這也是因為對面城墻上人員密集的關系。但旁人此時只見到那位小吳將軍在叛軍射程之內時走時停,在一般人無不視之為畏途的區域內卻猶如閑庭信步一般,時不時手一抬槍一舉,噼啪一聲,白煙冒處對面就有叛賊慘叫著栽落城下……以大明軍那悲摧的火器技術,其火銃手以前何曾有過此等輝煌時刻?
一時間,雙方軍隊盡皆駭然。叛軍是以為那群短毛把火槍技術擴散到全部官軍了——他們可不知道山東行營與瓊海軍之間的齟齬。而大明軍則是為自家軍隊也能擁有這樣的火力而備受鼓舞——在被短毛的火槍大大打擊了自信心之后,這種鼓舞是非常寶貴的。
“咚咚咚咚……”
后方鼓點之聲愈發激烈,卻是朱大典親自上前擂鼓助陣,明軍將士一同歡呼,士氣愈發高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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