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很少如此憤怒。
這幾年,她曾受過很多氣。從做了掃地丫鬟的那一天起,她就一路隱忍著走來。一步一步的爬到今天的位置,也不知道受過多少的閑言碎語。
不管是直接的或是間接的嘲諷,還是明里暗里的挑釁,她都能不動聲色的忍了過來。在適當的機會予以反擊。幾乎從沒和別人起正面沖突。
大動肝火與人做口舌之爭乃沖動之舉,她不屑為之。
記得上一次如此生氣,也是為了錦蓮。
當她知道錦蓮被如花欺負的時候,她怒不可遏。為了錦蓮,她奮起和如花對站了一場,最終以勝利告終。
今天,在看到兩個不可一世的通房丫鬟的囂張氣焰之后,錦繡只覺得心里似被一把火燒著,叫囂著要給點顏色讓眼前的兩人瞧瞧。
錦繡在憤怒的時候,腦子反而比平日還要冷靜,說話語氣也很是平靜,只有一雙異常明亮的雙眸稍稍透露出主人的情緒:“雪雁姑娘,你剛才那句話能否再說一遍?”
錦繡語氣不疾不徐,看似閑話家常,可卻讓雪雁起了警惕之心。
不過,她自恃是陸云霄的通房丫鬟,從不把一般的丫鬟放在眼底,因此硬邦邦的答道:“再說一遍又如何,我今日要替二夫人教訓教訓這個丫頭……”
“大膽!”錦繡的聲音陡然拔高,響亮之極。
雪雁愣住了,蕊珠也被嚇了一跳。
錦蓮忘了哭泣,呆呆的抬起頭來。
周圍看熱鬧的丫鬟們都認識錦繡,誰也沒料到平日里最是和氣的錦繡今日會發這么大的火。一時之間,各人都瞪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
不遠處的走廊上,陸云霄和陸云龍陸云啟還有陸家的其他幾位少爺正翩然走來。一聽到這響亮清脆的少女聲音,也不由得一楞。
二少爺一聽即知這是錦繡的聲音,心里很是奇怪,有心上前看一眼,卻被陸云霄拉住了。
陸云霄頗有興味的低語:“難得有熱鬧可看,你們別出聲。”
幾位少爺真的很無聊,居然一致贊成。丫鬟們鬧出如此大的動靜,倒是讓人很好奇呢!
錦繡收斂了笑容,冷冷的直視雪雁:“雪雁姑娘,我敬你是云霄少爺的身邊人。一直和你客客氣氣的說話。你口口聲聲說要替我們夫人教訓錦蓮,你可知道,我們夫人向來仁慈。從不會為了打碎杯子這種小事隨意的懲罰丫鬟?你可知道,你今日這么做了,是在往我們夫人臉上抹黑?你可知道,這樣的事情若是傳到夫人耳朵里,她會是何等感受?你可知道。你讓錦蓮跪在你面前,夫人心里會怎么想?”
那咄咄逼人的言詞,簡直如刀般犀利。
雪雁被質問的啞口無言,蕊珠想了半天,也就冒了一句:“你憑什么這么對我說話?”
錦繡冷笑著應道:“蕊珠姑娘這句話說的好,我確實沒資格這么對二位說話。可你們想過沒有。你們又有何資格這么對錦蓮說話?錦蓮是夫人身邊的丫鬟,若是真的有做的不當之處,自會向夫人請罪。你們這么為難錦蓮。才是大大的不敬。我奉勸二位一句,得饒人處且饒人,一個杯子打碎了沒什么,再換一個就是。錦蓮的膝蓋便只值一個杯子么?”
說著,看也不看面色難看的兩個人。過去扶了錦蓮起來:“錦蓮,你快些起來。若是讓夫人知道你這么沒出息。隨意的被人欺負了去。夫人還不知道會怎么生氣呢!”
錦繡絲毫沒有壓低聲音的意思,故意說給周圍的丫鬟們聽。
這里大多數是陸府派過來伺候客人的丫鬟,從心底里都是向著錦蓮的,一聽錦繡這么說,頓時議論紛紛。
是啊,這兩個通房丫鬟氣焰太囂張了,仗著受主子的寵愛就這么不可一世。打破一個杯子罷了,就罰跪了半天,又罵了半天,太過分了。
雪雁的臉都要氣歪了,正想回敬幾句,忽然瞄到了人群外面翩然走來的熟悉的身影,立刻換了主意。悲戚的喊道:“少爺,您可來了,您要為奴婢做主啊!”
那奔跑過去的架勢,頗有沉冤待雪的竇娥女的風采。
丫鬟們見主子來了,立刻散去,不肖片刻,屋子外面就空空如也。當然,看熱鬧的都頗講技巧的找了個隱秘些的地點,沒敢這么大喇喇的站在外面看了。
錦繡心里一凜,怎么會這么巧,在這個緊要關頭陸云霄就回來了?身后跟著的不正是陸云龍陸云啟還有陸云凡等人?
陸云霄向來憐香惜玉,比起大少爺有過之而無不及,見了雪雁委屈不能自持的模樣,淺笑著說道:“好了,有什么事情直說就是,本少爺定會為你做主。”
錦繡暗暗握緊拳頭,抿緊了嘴唇,本就有三分怒氣的面孔有種異于往日的冷艷。
二少爺看了錦繡一眼,不由得失了神。
好在各人的注意力都放在雪雁和陸云霄身上,沒人留意二少爺小小的失神。
雪雁添油加醋的把事情說了一遍,重點強調突出了錦蓮的笨拙粗心和錦繡的咄咄逼人,而她自己的囂張跋扈則輕描淡寫的一帶而過。
陸云霄淺笑不語,上下打量了錦繡幾眼,漫不經心的問道:“你就是錦繡?”
錦繡穩穩的行禮:“錦繡給少爺請安。”
陸云霄的眼里沒有怒氣,只有好奇:“你來說說看,今天為什么要和雪雁起爭執。”
雪雁一楞,待看到陸云霄眼里的興味時立刻警鈴大作。這種眼神可是大大的不妙啊!分明是對錦繡這個丫頭有了欣賞之意……
蕊珠也看出了不妙,和雪雁交換了個眼神,頓時達成共識。先攘外再安內,內部矛盾暫且放到一邊去,先“解決”了錦繡才是。
錦繡剛要張嘴說話,蕊珠就搶先一步走了出來:“少爺,奴婢從頭到尾都看在眼底。雪雁說的沒錯,都是錦蓮這丫頭做事不小心,把杯子打破了,雪雁不過是說了錦蓮幾句,這個錦繡就不依不饒的說了一大通。少爺,您可要為雪雁做主啊!”
好個顛倒是非的丫鬟!
錦繡不怒反笑:“蕊珠姑娘,從頭看到尾的,可不止你一個。你若是信口雌黃,我就去找人來和你對質如何?”
說完,也不去看蕊珠和雪雁難看的臉色,對著陸云霄說道:“還請少爺明鑒,錦蓮確實不小心打破了杯子,受幾句責罵也是應該的。不過,為了個杯子就罰錦蓮一直跪在地上,奴婢覺得未免太過分了些。雪雁姑娘口口聲聲說要替我們夫人教訓錦蓮,奴婢聽了,才會反駁幾句。我們夫人對待丫鬟向來寬厚,斷然不會為了這種小事就動輒打罵。大少爺您說是不是?”
大少爺冷不防被點名,很自然的應了句:“這倒是。”
沈氏重視名聲,遇事總要表現出大度和寬容,規矩雖然緊,但是隨意打罵丫鬟的事情幾乎沒有。
二少爺咳了一聲,幫腔道:“算了,說來說去不過是小事一樁,哪里值得在這里辯來辯去。錦繡,你趕緊向雪雁姑娘陪個不是。此事就此作罷!”
二少爺看的很通透,陸云霄是陸家長房的嫡子,是陸家當之無愧的大少爺,雪雁是他身邊的通房丫鬟。怎么說也有幾分情分在。錦繡若是正面和雪雁對上了,肯定會吃虧的。哪怕鬧到了沈氏那里,沈氏明面上也不好維護自己的丫鬟,倒霉的還不是錦繡?
還不如就此求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錦繡迅速的掂量了一番眼前的情況,然后做出了最正確的反應。
錦繡看似恭敬的給雪雁行了一禮:“不管怎樣,此事都是錦繡冒失了。還望雪雁姑娘不要放在心上。至于錦蓮,我一定讓她親自向夫人請罪。”
錦蓮早被眼前的情況弄的有些發懵,不過,仍然很適時的上前賠禮道歉:“雪雁姑娘,都是我的不對,都是我不好。還請雪雁姑娘饒過我這一次,我下次做事一定小心些。”
雪雁的笑容有些難看,錦繡和錦蓮如此作態,反而顯出了她小雞肚腸仗勢欺人。她之前的委屈作態顯得分外的可笑。
她此時該怎么辦?揪住不放是不現實的,這么輕輕放過心里又堵的慌……
沒想到,第一個出聲的居然是陸云霄:“行了,說來說去不過是些瑣事,用不著如此興師動眾的道歉。”
錦繡和錦蓮齊齊謝恩。
雪雁的表情很是尷尬,和蕊珠站到一邊。
陸云霄的目光在錦繡的臉上停頓了幾秒,然后笑著說道:“今日犯錯的是錦蓮,為何出面爭執的反而是你?”
錦繡沒料到陸云霄會問起這樣的問題,很是意外。想了想才答道:“是奴婢趲越了。”為朋友出頭這種理由可不能搬到臺面上來說。
陸云霄看了并肩立在一起的錦繡錦蓮一眼,心下了然。看來,兩人私交定是很好。沒想到,丫鬟中也有如此講義氣的……
二少爺適時的出聲:“錦繡,和錦蓮快些退下吧!”
作為男人,他很敏感的察覺到陸云霄的目光里有對錦繡的欣賞和好奇。這可不是什么好預兆,還是快些將錦繡支開才是。
錦繡和錦蓮應了聲,便出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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