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上天也在為一代明君的病危而感慨。康熙六十一年竟然恰巧嚴寒多雪。從天交十月以來天空基本就沒有放晴過。狂暴的西北風卷著漫天的大雪,一團團的,一片片的,裹著,旋著,飄著,沒完沒了的下。
京城的緊張氣氛,在這場大雪的映襯下顯得更加的凝滯,讓人覺得莫名的壓抑。人們能不出門就不出門,能不走動便不走動,除了因為外面太過于寒冷,也是擔心莫名其妙的為自己招惹出什么麻煩來。
“這大雪是天在哭啊,康熙爺只怕要歸西了……”有些老人看著這多日不停的大雪,發出這等的感慨。
也不怪市井之中出現這樣的傳言。康熙老爺子這幾日來已經多次昏厥過去,眼見是到了大限了。暢春園附近來來回回的都是京里各部的官員,為的就是隨時可以領到康熙的命令。
老爺子病到了如今這種地步,哪還有精力去召見諸位大臣。這些各懷心思的六部官員們,自然是日日在暢春園的周圍徘徊,又日日見不到皇上。唯一能隨時獲得召見的就只有禛這位皇子,以及張廷玉和隆科多兩位康熙的心腹大臣。
每日里眼睜睜的看著老爺子蒼老下去,禛已經熬的眼圈發黑。失去了平日里從容沉穩的氣度。
十一月十三日,已經病危的康熙老爺子竟然難得的清醒了過來。老爺子無力的躺臥在金絲楠木的御榻上,喉頭呼嚕呼嚕響。他一口緊似一口地倒氣,一陣痛苦的喘息之后,終于微微睜開滯澀的雙眼。
老爺子用他那渾濁的目光環視自己的身邊,見到禛和隆科多一直守護在他身邊時,眼中終于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意。他這個父親做的不算失敗,臨死了,身邊還能有人真的關心著他,這也就夠了。
老爺子示意侍奉在他身旁的隆科多,取出那個暗藏密詔的金匣子,然后從枕下摸出鑰匙,遞給隆科多,指著金匣子,斷斷續續地說道:“朕……怕是不行了,日后……愛卿……要著意輔佐……新君,掌握……祖宗留下的……社稷。遺詔和朕要說的話……都在那里了……朕走后……由你宣讀……”
隆科多一聽,康熙這居然是在交代遺言了。他心中一顫,急忙跪下,渾身抽搐著,顫抖著,顫聲說道:“請皇上放心,奴才一定遵旨照辦。皇上的高厚之恩,奴才萬死難報,必定不辜負皇上所托。”
康熙聽到隆科多的宣誓,略一喘息,馳然說道:“派人去……召所有的阿哥到暢春園。朕有話要說。”
禛看到老爺子這樣的表現,哪里還能不知道老爺子這是回光返照,準備召所有的阿哥過來要宣布遺詔了。
禛匆忙到了屋外,吩咐一直守在門口的張廷玉派人去各府召所有阿哥過來見駕。
大概諸位阿哥也都猜到了即將發生的事情,沒用多少功夫竟然就已經齊聚在了暢春園之內。
進了暢春園之后,諸位阿哥馬上圍著康熙老爺子跪了一地。
老爺子躺在榻上一動不動,蠕動了一下嘴唇,費力的吩咐道:“隆科多,你代朕宣讀遺詔……方苞和張廷玉會同開閱……”
隆科多雙手顫抖著打開了金匣子,取出一看,匣子里一共是兩份詔書。一份是“圣武紀”,記載了康熙老爺子一生的功績,還有老爺子留給子孫的圣訓。另一份赫然就是傳位遺詔了。
“從來帝王之治天下,未嘗不以敬天法祖為首務。敬天法祖之實在柔遠能邇、休養蒼生,共四海之利為利、一天下之心為心,保邦于未危、致治于未亂,夙夜孜孜,寤寐不遑,為久遠之國計,庶乎近之。”
“今朕年屆七旬,在位六十一年。實賴天地宗社之默佑,非朕涼德之所至也。歷觀史冊,自黃帝甲子迄今四千三百五十余年共三百一帝,如朕在位之久者甚少。”
“念自御極以來,雖不敢自謂能移風易俗、家給人足,上擬三代明圣之主,而欲致海宇升平,人民樂業,孜孜汲汲、小心敬慎,夙夜不遑,未嘗少懈……平生未嘗妄殺一人。不尚虛文,力行實政……”
“朕之子孫百有余人,朕年已七十,諸王大臣官員軍民與蒙古人等無不愛惜。朕年邁之人,今雖以壽終,朕亦愉悅至。”
許久,冗長的“圣武紀”終于讀完了,緊接著要讀的便是傳位詔書了。跪著的諸位阿哥大多都是一副神不守舍的樣子,終于到了定乾坤的時刻,可是他們對于這樣的結果卻連掙扎一下都做不到。
“太祖皇帝之子禮親王王之子孫,現今俱各安全,朕身后爾等若能惕心保全,朕亦欣然安逝。雍親王皇四子禛,人品貴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統。著繼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輿制,持服二十七日。釋服布告中外,咸使聞知。”
傳位遺詔剛一宣布,殿內立時大亂。雖然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可是親耳聽到皇上的遺詔之后,諸位阿哥一時竟也還是思緒紛擾,發出各種不同的驚呼。
聽到兒子們不斷的吵吵鬧鬧,康熙喉結動了一下,吃力的側轉身,用渾濁的眼睛盯著他的兒子們:“朕還沒死!朕的決定還輪不到你們來指手畫腳!”
康熙老爺子沙啞的聲音中透出陣陣的冰冷,一股攝人的氣勢震的諸位不孝子們誰也不敢開口妄言。
“朕希望你們能一心扶持老四,不要對不起祖宗留下的江山。”老爺子此時氣勢迫人,環視四顧之后,這才繼續說道:“好了,朕太勞神了,想要先歇息一會兒了……”
老爺子緩緩的合上了眼睛,開始還有點微弱的呼吸,過不了多時,竟再也沒有絲毫的動靜。
張廷玉顫抖的伸手試了一下康熙的鼻息,目光卻變的呆滯起來,哽咽的呢喃著:“萬歲爺……駕崩了!”
張廷玉的話音剛落,殿內徹底大亂。阿哥們全都自發的站了起來,有的哭,有的叫。嚎啕聲傳遍整個暢春園。全場只有禛呆呆的看著神態安詳的康熙,眼圈微紅,目光似乎沒有了焦距。
禛此刻心亂如麻,原來至親的阿瑪在自己的面前合上眼睛,竟然是這等酸澀的滋味。到了此刻,他才徹底的確認,自己在康熙面前表現出的那些孝悌之舉大都是發自內心,并沒有包含多少的功力之心。
眼淚在心里肆意的流淌,臉上的表情依舊只能維持著那樣的冰冷。禛除了眼珠變的微微發紅之外,只有那顫抖的雙手,才能反應出他內心的劇變。那個高大的身影一日日變的又干又瘦。而今竟然真的徹底離開了他……
張廷玉無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將不知何時落下的淚水擦干,強自鎮定下來,款款的說道:“諸位阿哥請節哀,跪回原位。廷玉奉大行皇帝遺命善后,眼下要先定大事。”
張廷玉的話聲剛落,滿屋子的哭聲立止。
一向容易沖動的老十,梗著脖子罵到:“你是個什么東西!不過是我愛新覺羅家的一條狗,這里哪有你叫喚的份!”一個大臣竟然膽敢主持善后工作,竟然膽敢吩咐他們這些阿哥跪回原地!
老十還待繼續開口謾罵,隆科多已經帶著豐臺大營的兵馬將這暢春園團團圍住,并領了一隊人馬駐守在了內殿之中。
一隊隊的兵馬早已經做好了勤王護駕的準備,他們早在幾日之前就接到了十三爺的命令,無論是誰膽敢在康熙駕崩之后,不遵遺詔犯上作亂,無視身份,立馬就直接擒下,等待新皇發落。
氣氛馬上就變的劍拔弩張。老十已經到了嘴邊的謾罵也硬生生的咽了回去。他雖然脾氣暴躁容易沖動,可是卻不是傻子,不會在這種時候做出頭鳥的。
從張廷玉宣布康熙駕崩開始,祥就呆呆的看著仿佛睡著的康熙,半張著口,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
如今這爭執和劍拔弩張的氣氛,終于將他給喚醒。他夢游辦的向康熙老爺子走去,走到康熙面前的時候,忽然張開雙臂,擁抱住已經一動不動的康熙,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痛苦。
“阿瑪,阿瑪……您醒醒啊……兒子還想要在您的面前盡孝,兒子還想讓您看看兒子新練的兵營……您……起來再看兒子一眼吧……”
原本緊張的氣氛,在祥的痛苦聲中仿佛找到了繼續演下去的劇本。經祥這個引子的帶領,無論是真心還是假意,此刻所有的阿哥全部放聲大哭。禛原本就悲痛難忍,經祥這一哭鬧,眼淚再也止不住流了下來。
誰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也許這話也并不是那么的精確,至少在此刻。就連一直在外表現冷漠的禛都忍不住撒下了悲傷的淚水。眼淚,有的時候是一種宣泄,它并不代表懦弱,有時也代表悲傷或者感動.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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