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265你是哥哥
爺爺總告誡他說,人命珍貴,醫者當萬分謹慎。
但南喬說的似乎沒有錯。
人人都畏懼天花,離其遠遠的,而偏偏就有張璐前輩反其道而行之,主動讓天花傳染而同樣是醫者,南喬的提議看起來荒謬,但他竟然連嘗試一下都不愿意地、想也不想地否決了
什么又是荒謬?
本朝以前,若是說主動感染天花能夠預防天花,有幾個會說不荒謬但張璐前輩成功了
“南喬,”陳興醫抬起頭,看向南喬道:“牛痘只是人在接觸牛身時候常會感染的一種痘體,起初為丘疹,很快變成水皰和膿皰。這種膿包看起來與天花所致的膿包相差不多,但兩者完全是兩碼事而且,這種痘包根本無需治療。月余自己就好了。這樣一種東西,真的會有用?”
原來牛痘是這種玩意啊,她還以為是牛染了天花后長出的痘痘呢。
或者,人家牛根本就不會傳染天花?也對,如果這種病毒會在動物身上傳染,那么后世想要徹底消滅它簡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南喬詫異了一下,很快就再次裝起深沉來。她身負勸說陳興醫去做實驗的的任務,這個時候可不能掉鏈子……若是讓他知道自己根本連什么是牛痘都不知道,估計只會當她在胡鬧搗亂,再不會去做什么實驗了……
于是南喬垂下眼瞼,輕輕晃動自己的茶盞,看那少少的幾片茶葉沉沉浮浮,淡然地道:“興醫,有沒有用,是需要你去觀察、去嘗試的。你也說了,牛痘對人體危害極小,連藥都不用便能治愈,那么,在孩童身上劃一個小口子,將那痘濃抹上去,想必也不會對人體造成太大傷害吧?”
后世八十年代前出生的人,哪個身上沒有那么一個“疤痕”?所以,南喬的印象很是深刻……
“然后,我們就能再觀察這種痘有沒有用……”
陳興醫接口問道:“怎么觀察?”
南喬給了陳興醫一個白眼,輕嘆一聲,仿佛為他如此不聰明而萬分感慨,道:“你不是會種人痘么?讓那個被種了牛痘的孩子,再次去接種人痘,看他能不能感染上豈不就知道了”
她說罷,頓了一頓,嘆息道:“興醫興醫,如果你連嘗試都不去嘗試,又談什么振興醫術呢?全憑著繼承祖宗,吃老本?”
陳興醫認真地聽著,努力去想著。
南喬說的方法很簡單,聽起來也有些異想天開,像是一種天真不負責任的想法……但陳興醫知道——南喬她是有把握的。
雖然他不知道她的把握從哪里而來,但以陳興醫知道,南喬她從不會在這種重要的問題上異想天開,不負責任。如果她不懂,她會虛心詢問,而不是用剛剛那種想當然,同樣也可以認為是肯定的語氣說些這些
“南喬,你說的對,我應該去做個嘗試。”他看著南喬,注意到她聽見之后,嘴角那一抹難以掩飾的欣慰,也微笑起來,道:“這事兒易早不易遲,我回去之后便向爺爺請假,去附近的鄉村尋找患有牛痘的人,做這個實驗。”
“鄉下么?我同你一起去吧。”南喬突然崩起臉,露出一個無限悲傷無限難過的表情,看的陳興醫一愣。只聽她悲哀地道:“梔子會死……我必須很傷心。這傷心的表情,裝一時半會兒也不是難題,但若是一裝就是十天半個月的,我還真沒有那種本事……”
說著她突然嫣然一笑,道:“所以,只好去田莊安靜之處,讓時間撫平我心中的傷痕了……而你也可以跟陳爺爺說,是怕我哀而傷身,需要前去照應著,順便在鄉村出診……這牛痘之事,還是先不要告訴他老人家好了。”
“這是個辦法。”陳興醫認真地點頭,心中卻迸發出不可思議的歡喜來,甚至覺得,哪怕南喬先前說的什么牛痘之類全部都是假話,能夠伴在她身邊這許多日,已經是最珍貴最珍貴的收獲了“那我先出去了,看著梔子那里準備好了沒有。”
“恩。”南喬笑瞇瞇地擺了擺手,道:“順手替我關上門,說我很難過,看不得梔子離開。”
“……”陳興醫無耐起身,掩門離開,在她的門口站了好一會兒,才壓抑下心中的歡喜之意,重新換上一幅醫者嚴肅憐憫的表情,向遠處忙碌的人群走去。
南喬說的很對,裝悲哀真的是一件非常痛苦之事……
梔子得的是天花這種危險的傳染病,無論的大人小孩,男女老幼可是都能被傳染的,特別在府上有兩個年幼少爺的情況下,自然是不能讓她留下來養病。因此,為了眾人的安全,當陳興醫建議將她送到鄉下隔離靜養之時,沒有人覺得殘忍或者不應該,只能遠遠的,憂心地看著。
忙碌的主力是粉蘿。
陳興醫從醫館中調來的兩個伙計在幫忙。他們都是年幼時就被醫館收留,種了人痘的,防的就是這種時候。
面頰上蓋上一層面紗,然后整個頭部都用輕紗掩蓋起來,免的吹重了風,加重了病情;梔子所用的棉被、衣物等等,能帶上的都打包帶上,不能帶的,只能銷毀……最后,當載著梔子的馬車行動之時,梔子的房間,已經完全是空空蕩蕩的了……
似乎正預示著,從今往后,這天地間,再沒有梔子這個人存在……
麥穗站在梔子門前,兩眼朦朧,傷心地道:“我怎么覺得,梔子像再不會回來了呢?”
麥芽緊緊拉住她,怕她一個傷心闖進去,聞言責怪道:“穗兒,別說傻話……”可,這染上天花的,有幾個人能夠被救回來呢?
夕陽如血。
當陳興醫踏著自己長長的影子走進醫館之時,回春堂內靜悄悄的,只有兩個揀藥的小伙計坐在馬扎上,分揀著一籮筐的藥材,看見他進來后,都站起來崇拜地行禮。
同樣是十四五歲的年紀,別人是有名的小陳大夫了,而自己才是個藥材都能揀錯的伙計……
“其他人呢?”陳興醫將藥箱放了下來,問道。
“吳大夫和宋大夫前后都上門應診去了,一家是摔傷了腿,一家是孕婦動了胎氣。陳老午后一直在后面看醫書,因為這一時半會兒沒有客人,我們也就沒有打擾他老人家。”一個伙計忙回答著,另一個則是見機地替陳興醫倒來一盞茶,恭敬在放在了他的桌子上。
“恩。”陳興醫點頭致謝,擦了擦手在椅子上坐了下來。醫館不能沒有大夫坐鎮,他既然回來了,當然就不能再去打擾爺爺……
于是一邊品著茶,一邊指點著兩個伙計:所揀的是什么藥,藥理為何,常用在哪些方子上……
光很短。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陳興醫接待了幾個病人之后,醫館便到了打烊的時候。他指揮著兩個伙計關了門,詢問了晚上是誰值夜后,起身活動了一下身體,慢慢地走向后院。
院中,陳老坐在一張紅木寬背椅上,面前的桌子上放了兩盤菜,上面用蓋子扣著,下面用熱水溫著,顯然是在等陳興醫一起吃。
陳老身后不遠的一顆榆樹的枝椏上,掛著一盞燈籠,照的小院中有些朦朦朧朧的。
“回來了?”陳老聽見腳步身,轉過頭,問道:“那丫頭情況如何?其他人有沒有事?”
陳興醫彎腰掀開碗蓋在放在一旁,一邊淡笑地回答道:“看癥狀是天花初期,現在只有些紅斑之類,但人卻昏迷了。爺爺,您也知道,天花這種病……”
天花這種病,是現在的醫者無能為力的……陳興醫突然想起南喬說起的牛痘——如果牛痘真的比人痘的效果好的多,那從今往后,會有多少人免受天花的威脅?
他頓了頓,知道爺爺更關心的是什么,說道:“其他人倒是無恙。董鄂府上上下下我都挨個的把了脈,除了有幾個下人有些小毛病,沒有再發現有人帶有天花的癥狀。喬喬身子也好的很,只是有些傷心難受。”
“唉……”陳老輕嘆一聲,點了點桌子,這才讓陳興醫發現他壓在碗底的紙張。“這是我研究出來的條理身體的方子,雖治不了天花,但總在種痘的時候會有那么些作用,你拿去看看,然后說說你的想法……”
“是,爺爺。”陳興醫輕輕抽出紙張,沒有立即看,而是慎重地收好,猶豫了一下,才開口道:“爺爺,我回來的時候,伯母說準備送喬喬去田莊上散心,但又擔心她傷心太過傷了身體,因此想擺脫我一起去照應著。而且,她那莊子上收留了百十個孩子,我也想順道去盡點心意。爺爺,您看呢?”
陳老抬眼看了他一眼,緩緩點了點頭,道:“喬喬是個好孩子……一直以來,她就像是我的孫女兒……雖然你老家也有妹妹,總比不過她是我親手救回來的,親眼看著長大的……你這個做哥哥的,去看著她,我們都放心。”
“哥哥”這兩個字,陳老特意咬的清晰沉重,仿佛要將這兩個字釘在陳興醫的心上,讓他仿佛聽到心中“咚”的一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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