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醒入戲
“我不明白你為什么這么信任他。”
關芷看向程野那張戴上眼鏡后不在顯得陰鷙卻開始偏于冷凜的臉,略帶懷念回想之色地出神了一會,掌下拂過光滑柔軟的被面,過了一會兒才道:“你覺得我對簫聲的心防太低了?”
程野聽聞“簫聲”一稱,滯住,定定看著望過來的關芷,胸口明顯起伏了一下,低頭閉眼,再睜眼時已經整理出一副公事公辦的冷靜神色。
同是游戲里的舊識,關芷在稱呼上的區別對待明顯劃出了分界,程野能聽得出這背后的意義,而他不認為這仿佛下意識的脫口而出,是關芷無意之舉——便真是是無意,他也無需再理論什么。
“不,沒有,”他勾著僵硬的嘴角,漠然虛假地微笑,“你覺得沒問題就行,”再頓一下,“沒事我先出去了。”
說完就要往門的方向走。
走到門邊,手剛碰到把手,就聽見關芷平靜的聲音傳來。
“讓簫聲頂替你也好,那個計劃突破的消息恐怕瞞不了多久,我身邊不是很安全,未必顧得上你,”靜了一下,她又道,“還有,程家那邊你不要態度太明顯,給自己留個后路吧。”
“你什么意思?”關芷的話中隱帶不祥,而不是如之前般帶著敲打意味的試探誘惑,“情況有悲觀到這種程度?”這種悲觀到交代后事的口吻是怎么回事?
松開握住黃銅把手的手,程野擰著眉回頭,細想昨晚聽到的言語細節。
他沒去糾結王儲和蕭閑推測程翰急招回國背后代表的意義是否正確——雖然出于不信任感和敵視,他覺得蕭閑在關芷面前的說法很可能有些危言聳聽——但把情勢往最惡劣處想,也是他們這些人的本能和習慣了,程野挑不出什么毛病。
“只要你自己穩住,有誰能耐你何?”
對于關芷而言,空間異能是她最根本依仗,程野在關芷身邊天天看著,雖然不清楚關芷實力到了哪里,卻清楚她絕對自保無虞,尤其是這次生病過后,見過高熱近四十度仍神智清醒的關芷,程野清楚以人類手段能威脅到關芷的東西,已是幾乎沒有——只要關芷保持著清醒的理智。
關芷真正關切于心的人和事很少,對她一方而言,保全好她自己,就相當于保全了與她相關的所有人:這也是程野不樂于見到蕭閑和關芷拉上關系的原因——他所代表的龐然大物,立場關系錯綜糾纏,一旦束縛住關芷,她就身不由己了。
——偏移位置,失去超然的地位,那么關芷在那些名利場上的老狐貍看來,也不過是一顆可以被隨意揉捏驅動的棋子而已。
可怕的是這顆棋子還那么引人垂涎。
程野不明白,僅僅是一個男人不到一年的相處,就能迷昏關芷的神智,將之前好不容易布局成型的大好形勢丟棄,一副浸溺在溫情蜜戀中不可自拔的模樣,好像之前那個費心收服他到手中、信心勃勃冷眼看局勢焦灼的人不是她一樣。
以關芷的理智和對人心的掌握,不會輕易令自己人冷心,但她的一聲“簫聲”實在令程野失望。
程野此時的所想所問關芷不會想不到,程野靜待她給自己一個理由,卻久久得不到回應,平光鏡片下的眼神微冷,靜靜看關芷一眼,推門離開。
關芷盯著闔上的門背,半晌,微微苦笑地自語著:“是啊,誰信我還有弱點呢?我也不敢相信啊……”
但既然明白那場游戲是研究所布下的彌天大局,用來迷惑世人,關芷便清楚了研究所——或者說是I博士的——行事風格:不出手則已,出手則必定是雷霆之威,且不惜代價。
而目前的種種跡象表明,研究所已經出手了——或者說,他們早就對她出手了。
心中的直覺在隱隱預示著什么。
空無余人的房間中,關芷按住額角,自言自語道:“……到底是什么呢?”
久久,腹中的抗議讓關芷回過神,她探過身拉起四角大床垂下的床幔中的一根繩子搖了搖,叮鈴叮鈴的鈴鐺聲響起,幾秒后,程野低沉而微微冷漠的聲音傳來:“有事?”
“幫我送餐進來,我餓了。”關芷吩咐,然后再道,“還有,找人準備一下,我要出海。”
程野那邊靜了一下,“好,我會通知巴爾蒙親王。”頓一下,似乎是猶疑,他又問,“不等他們了?”
“你忘了我的異能是什么了?”關芷話中微有笑意,淡淡的,“等他們回來了,我再去接他們。”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
是了,他又忘記了,那人不同以前那些獻殷勤的,他可是被關芷另眼相待的。
程野剛剛放緩的聲音又繃起來,“我知道了。”然后再無余音,連上下級間應有的答復都懶得敷衍了。
關芷一挑眉,輕笑,身子后倚往床背上一靠,閉上了眼。
“為什么突然想出海?你才剛好,就出來吹海風,再病了,森會責怪我的”
潮濕帶著未醒的海風撲面,“伊麗莎白一世”的前進方向正逆著風向,站在游艇甲板最前方觀景,威廉姆士不得不將手遮在嘴前,敞開喉嚨提高聲音說話。
他是關芷和巴爾蒙親王啟程了大半天,西半球將要入夜,“伊麗莎白一世”快進入公海時才回來的,關芷用了瞬移回去接他,而蕭閑離開還沒到二十四小時,沒有什么音訊傳回。
“我要是不這么快出海,你能這么快回來?”
關芷抱臂在胸,也不用手擋唇,冬季大西洋上凜冽的海風到了她身邊好像變成了溫情柔順的春風,只微微拂動了一些垂在胸前的黑色發絲,輕吻過女孩柔嫩的皮膚。
威廉姆士側頭看著這種奇怪的景象,知道關芷用了異能,卻不明白她是怎樣使用異能才造成了這種削弱海風卻沒有完全隔絕的效果——這種發絲微微拂動的現象要比頭發紋絲不動難得多。
不掩奇異神色地看了數眼,他笑著隨口道:“——哦?怎么說?”他眨著眼,優雅而不失親昵的頑皮,“我可沒打算把這份功勞歸到你身上。”
“假如我不是離開英格蘭的土地來到海上,你恐怕還在處理非法入境和恐怖襲擊的危機公關中疲于奔命,甚至連抽身出去將新消息通知一聲采尼大長老的時間都沒有,不是嗎?我親愛的——”
淡柔的女聲平穩不受干擾地傳進王儲殿下的耳中,紅唇勾起一個淺月般的弧度,露出嘴角邊小而深的一對梨渦,關芷定視住威廉姆士——
“王儲殿下……或者說,第一使徒閣下?”
被那個目光徐徐掃來,威廉姆士胸腔中的跳動猛然空缺了一拍,夾著呼呼海風有節奏拍打在船舷下的海浪聲像擊打在自己心上,耳邊充斥著的風浪呼嘯,讓明明響在耳邊的女聲卻像是極為遙遠,彷如虛幻。
綴著點點星辰的美麗天幕,下一秒像被一雙無形的大手壓下一般,令威廉姆士好像看到無數星辰在天空中砸落,由遠而近,漸漸變大,星河毀滅的景象似乎即將發生在眼前,無形的威壓令威廉姆士的瞳孔瞬間緊縮成一點。
然而他也并非庸手,精神力一凝定,眼前一顆顆大如磐石的星辰立即變回原來的渺遠細小,鑲嵌在暗色的天幕上似乎從未移動過。
——那是低階者在高階者的威壓下出現的錯覺。
威壓的來去,不過是一瞬間發生的事情,游艇上的其余地方沒有動靜,顯然對方很好的將威壓控制到僅僅照顧他一人的程度。
威廉姆士——或者說是地下議會第一使徒卡蘭迪,再看向關芷時,不自控緊縮的瞳孔在蔚藍的眼中反應出一片警懼:
他遠沒想到,短短不到三個月間,關芷的精神力依然在高歌猛進,已經突破到了他無法企及的高度——實力或許視實戰情況而有出入,但那種純粹精神力等階上的威壓,是無法騙人的。
異能人的世界,強者為尊。
威廉姆士沉默片刻,釋放出他身為普通人時收縮隱匿起來的精神力。
關芷靜靜看著威廉姆士的舉動不言語,烏黑的發絲依然時而如拂柳時而如花開般在她肩頭飄動,威廉姆士見她沒有惡意舉動和傾向,放下心后,還是有些不甘地問出來:
“你怎么知道我是卡蘭迪的?”
這兩個身份完全是不同的性格特點,一個刻板冷硬、不茍言辭,一個優雅貴氣、手腕圓滑,加上他從未在關芷面前顯露過卡蘭迪的面目和異能,威廉姆士自認應該是沒有露出絲毫端倪和破綻的。
“直覺。”關芷神情淡淡。
“就這個?”
威廉姆士不太信——異能人都天生有直覺,敏銳程度和敏感面有不同而已——當然,他相信的那一部分,多是建立在關芷此時已經顯得高深莫測,不可以常理推斷的精神力等階上:
要知道,即便在整個異能史上,達到關芷此時等階的人,也僅有三四人——包括已故的。
而恰恰的,精神力與直覺的聯系,是異能人各項變異中最緊密的。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