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的價值在于實現其價值的過程。就如同愛一個人,就要轟轟烈烈地愛,即使失敗,也是有價值的;而不是只遠遠地看這個人,暗戀他,將一切的未發生當做發生。
——題記
跟著葉三進了電梯,喝酒的地方并沒有另外選,而是來到底樓大堂。
這大堂的裝修與第八重天風格迥異,相差頗大。第八重天以古典為主,更加接近于戰國時代,間或有著漢唐的風格。那些舞姬也更像是古代宮廷里的,而音樂多用古典樂器演奏。可這大堂的裝修更加現代,具有上海三四十年代的風月場所的格調:燈光五彩,一律暗沉,營造出紙醉金迷的氛圍;音樂聲柔柔的,如同三月天的杏花漫天地飄飛。大堂中間的高臺上有女子在唱歌,依依呀呀的,倒真有些時光轉換的意味,有個男人在窩在沙發里對著大屏幕在與那女子對唱,唱什么“儂是情意長,好時光,等心慌慌”,引得周圍的人大笑。
葉三在電梯口站了一會兒,那服務員見到他,也是十分驚訝,好半晌地喊了一聲:“三少?”用的卻是不確定的口吻。
看來葉三還真是大人物,并且不常在底樓出沒。董小葵瞧了葉三一眼,只見他神色平靜,像是在思索著什么。
“三少您需要什么服務嗎?”那服務員深深鞠躬,問了一句。
葉三擺擺手,說:“好了,不要一驚一乍的,你就做好你的本分,守在這里就是了。”
然后,他也沒等服務員應聲,就對董小葵說:“這大堂雖然雜了一點,但調酒師調出的酒還不錯,我請佳人喝一杯算風雅。走吧。”
他用的口吻是命令的,董小葵一笑,本來想說“恭敬不如從命”,一想到剛才將這個男人逼得罵人的窘態,她還是決定不撩虎須,只回答:“多謝三少。”
這回答還是讓一直往前走的葉三停下腳步,轉過頭來瞧著她看,滿是狐疑的神色。
“怎么?我的回答難道很有問題?”董小葵還是笑著,她總覺得這葉三很奇怪,之前像是個浪蕩的公子哥,在等候區遇見一個好玩的女子,所以定下喝酒的約定。如今,董小葵每說一句話,他都似乎在審視著什么。
“沒有問題,才是最大的問題。”葉三高深莫測地聳聳肩,沒等董小葵回答,高聲說:“走吧,你不是還有約么?”
“難得三少這么體貼,走吧。”董小葵也是一笑,暗自撥打了此岸彼岸的電話,一直在通話狀態。
葉三也不再說話,徑直往大堂的圓形柱子后面繞,那后面是一間圓形的小房子,吧臺里,有個長發飄逸的男子穿著一件格子衫,正往一杯冰藍色的酒里注入亮晶晶的粉色液體,神情專注。吧臺旁邊臥著幾個人,都屏住呼吸在看這人的一舉一動。
葉三示意董小葵在一旁坐下,過了一會兒,那人將粉色液體完全附著在冰藍色液體表面后,這才直起身,將那杯中液體一拋,另一只酒杯接住,一滴不剩地被穩穩地裝在一只高腳杯里。旁邊有人嘖嘖地稱奇:“云哥的手法果然奇妙,不知今天誰有幸,讓云哥調配這一杯冷冽佳人。你可是許久不調這酒了。”
董小葵自然不知冷冽佳人是何種酒,還讓這調酒師許久不調配。她瞧著那杯酒,只覺得那酒在燈光照耀下,流光溢彩,幻彩潔凈,十分漂亮。
“我請你喝這一杯,可好?”葉三忽然問董小葵。
這會兒裝紳士了,之前不是威脅我來著?董小葵收回視線,抬眉瞧了他一眼,笑著說:“按照約定,這一杯,是你定的。”
葉三也不生氣,敲了敲柜臺,說:“云春,好久不見。”
“剛才有人點這杯,還裝神弄鬼給我弄來個三字,我就知道是你回來了。怎么?什么時候回來的?”調酒師云春示意其他的服務員招呼客人,靠過來與葉三閑聊。
“剛回來幾天,大家都有事做,我閑得發慌。”葉三懶洋洋地靠在黒木的柜臺上,
云春理了理頭發,將那杯冷冽佳人放到董小葵面前,抬眼深深地瞧了她一眼,像是審視,然后又轉了視線瞧著葉三,笑著說:“你會無聊?這不是這么快就找到樂趣了?冷冽佳人,倒是人如其名了。”
葉三聽到云春這話,忽然坐直身子,豎著手掌做阻止他說下去的手勢,說:“云哥,你這眼力可是越來越差了,看人看氣場。早叫你出去自立門戶,你死活都要在這里。看吧,好好一身本事,在這里埋沒了。刀不磨要生銹的。”
云春笑得更粲然,一邊笑一邊搖頭,說:“我老了,不想出去招惹是非,外面得自己罩著自己,這里被人罩著反而可以調出更多的好酒。創作靈感不斷。這個啊,跟歸隱一樣。出去,自己支個攤子,就要蠅營狗茍的,在這里,倒是拿點工資,不瞎操別的心。”
“你們都是大道理一套一套的,你跟那家伙走得近,都快入古了。”葉三又沒正形一樣趴在桌子上。
“只要不是作古就好。”云春一說完,哈哈大笑,繼而又掃過視線來瞧董小葵。
這會兒,董小葵正瞧著那杯冷冽佳人,覺得像是每次路過水晶柜臺瞧見的燈光照耀下的紫色水晶,又像是小時候夢境里童話的一部分。
“怎么不喝?”云春忽然問。
董小葵抬眼瞧他,笑了笑,說:“總覺得這是一件藝術品,喝了覺得太可惜。”
這句話是董小葵的真心話,這哪里是酒,分明就是藝術品。云春一聽,卻是非常爽朗地笑了,然后很鄭重地說:“小姑娘,來我這里的人,都是迫不及待地喝掉藝術品的。縱使這是藝術品,也不是視覺的藝術品,視覺對于它的味覺、嗅覺的藝術性來說,就細枝末節地多。你這樣可算是本末倒置了。藝術的價值在于實現其價值的過程。就如同愛一個人,就要轟轟烈烈地愛,即使失敗,也是有價值的;而不是只遠遠地看這個人,暗戀他,將一切的未發生當做發生。”
董小葵這下子可真算是見識了,一個調酒師這番話既包含著專業知識,還包括藝術理論,更蘊含人生道理。她聽得一乍一乍的,最后,訝然一笑,立刻站起身,對著云春一鞠躬,說:“多謝云先生指點,我這就實現這杯酒的藝術價值。”
她調皮一笑,伸手去端那杯冷冽佳人。
云春忽然伸出手摁住她的手,說:“這杯烈,不符合你的氣質,我看還是送你一杯云色傾城比較好。”
“呀,云春,你不會吧?拆我臺呢。”葉三懶懶地說,敲了敲柜臺。
“三少,這丫頭的氣場,我這會兒可是瞧出來了,你別玩兇了!冷冽佳人,我一般不調的,今天是你遞來的條子。再說了,你之前就讓調的是云色傾城,為何后來改了?”云春毫不留情地指出,執意要將那杯酒收回去。
葉三一下子伸手過來,拍了拍云春的手背,說:“云春,這是我跟這丫頭的約定,無關其他的。就一杯。”
“是嗎?”云春瞧了董小葵一眼。
董小葵聽他們的話,早聽出這酒十分霸道,而且這人之前讓調的不是烈酒,不知后來耍什么花招,又改了。不過,這是之前答應的,若是不喝,怕會不依不饒地糾纏不清。于是,她朝云春點了點頭,說:“我來談生意,三少說幫我一把,然后陪他喝一杯,隨他點。云先生的酒,無論哪一種,一定都不錯。這杯喝下去,若有什么,我包里有電話,麻煩云先生讓我朋友來接我回去。”
不知怎的,沖著云春方才鄭重其事的樣子,她就覺得可信任。
“放心吧,別說得我跟惡少似的,我向來品性純良。你也不會很嚴重滴,你會發現你潛能無數。放心去吧,荊軻。”葉三伸手重重地拍在董小葵的肩膀上。
董小葵咬牙切齒地對著葉三一笑,然后瞧著云春說:“云先生,你做見證,只此一杯。”
云春沒說話,瞧著董小葵的神情,還真是“風蕭蕭兮易水寒”,無言地在說“壯士,去吧”。
橫豎是兵臨城下,不得不喝了。
董小葵也很荊軻,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這酒一點都不火辣辣啊。記得她小時候為爸爸打酒,偷喝一口,辣得直哭。在她的印象中,烈酒就應該辣,可是這酒不但不辣,而且有種果釀的醇香,冰冰涼涼的,很好喝。她不由得多喝幾口,感覺云春說得真不錯,這酒的口感極其的好,讓人忍不住想一直喝下去。
不一會兒,一杯冷冽佳人喝光了,董小葵并沒有覺得不妥,她將空杯子放在黒木的柜臺上,抬眉瞧著云春說:“云先生的酒,味覺的藝術性果然高。”
“你電話給我。我給你朋友打電話。”云春直接說。
董小葵覺得奇怪,自己也沒怎么著。于是笑著說:“這酒很好喝,不過,說實話。沒有我爹的白酒那么猛烈。”
云春沒回答董小葵,而是對葉三說:“你這有些過了。這丫頭明顯沒喝過酒的,你要實在無聊,去將四少逮出來還好些。他都回來好一陣子了,也沒見出現。”
“放心,我有分寸的,不過,某人發火,我倒是許多年沒見了。”葉三哈哈大笑。
董小葵只覺得周圍有些熱,靠著吧臺,問:“四少是誰啊?”
云春與葉三面面相覷,沒有說話。
“好了。按照約定,我們兩清。我是紳士,送你去你朋友那里。你朋友在何處?”葉三站起身,走了過來問。
董小葵一聽可以離開,十分高興,一下子從高腳椅上跳下來,也顧不得高跟鞋崴了一下,一瘸一拐地跳著,指了指門口的方向,笑著說:“她在門口等我。”
“走吧。”葉三一揮手,往柱子那邊繞。
“再見。”董小葵拉著包,往前走幾步,又回過頭去向云春揮手告別。
她走了十來步,就意識到這酒確實是烈酒,后勁十足啊,她這會兒就有些虛浮,整個人飄飄忽忽的,腳步有些踉蹌,有幾下還碰到了旁邊的燈架,撞得膝蓋疼。走了一陣,終于扶著柱子看到門口那堵屏風,她松了一口氣,見到這屏風,證明就快走出九重天了。
董小葵覺得渾身燥熱,頭暈暈的。
娘的,這酒,還真烈。她咬著牙喘氣,強行站定,想要往外走,這會兒,一邁步子,就踉蹌。
“哼,讓你隨便答應跟陌生男人喝酒,活該。”葉三氣定神閑批評。
“我雖為女子,也是一言九鼎。”董小葵抓著他的胳膊,竭力站直,繼續說:“麻煩你,將我送到門口,我朋友在門口。”
葉三也不說話,就將董小葵攬到懷里,拖著往外走。
董小葵一個勁兒地掐著自己的手心讓自己清醒,只感覺自己是只死狗死貓被人從菜市場拖走一樣,被葉三拖出了九重天的大門。
“到了。”葉三的話語飄飄渺渺的。
“嗯?”董小葵直起身,一眼就瞧見此岸彼岸抱著手站在九重天大門口,她高興起來,甩開葉三的手,用力地一拳打過去,正巧打在葉三的胸口。
葉三“啊”一聲,抱著胸口蹲身下去,恨恨地罵了一句:“你這個死女人。”
“啊?”董小葵轉過臉,雙眼迷蒙地瞧著他,說:“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葉三一臉痛苦的樣子,咬牙切齒地說:“死女人,真陰險。”
自己有打那么嚴重?不過只是一小拳而已,他的神情痛苦得很,這人還真是狡詐。
“帥哥,罵誰呢?你灌一小姑娘喝什么冷冽佳人,就不陰險啊?”此岸彼岸走過來扶著董小葵,不悅地說。
葉三這會兒已經站起身,瞧著此岸彼岸,問:“你這話什么意思?哦!!你們居然——”
葉三似乎恍然大悟,指著此岸彼岸與董小葵,然后撇撇嘴說:“敢到九重天去,還裝什么小姑娘。”
“喲,那就是證明九重天是不干凈的了?”此岸彼岸扶著董小葵往下臺階下走。
“呵,伶牙俐齒,還真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你叫什么名字?”葉三倒是很有興趣。
董小葵搖搖頭,說:“此岸,別理這人了,我已經以一杯烈酒跟他兩清。”
“知道,知道,咱們這就走。”此岸彼岸扶著董小葵走。
葉三跟了上來,繼續問:“小姐,什么名字?改天喝杯茶。”
“你可真是無聊到極致。”此岸彼岸轉過頭一瞧,冷不丁對著上來的葉三揮了一拳,也是打在胸口上。
葉三哼哼唧唧地捂著胸口,大口喘著氣,恨恨地說:“你們這兩個陰險的女人,居然在傷口上撒鹽。”
“反正,你的流氓氣質已經昭然若揭了。再見,流氓先生。”此岸彼岸一揮手,近乎拖著董小葵往停車場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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