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大在院落的高大梧桐下停住。那梧桐樹得葉子繁密,日光從偶爾的縫隙間,透出細碎的光斑,十分的清涼。他站在里,身形倒是跟許二差不多,整個人也站得挺拔。許家人似乎站得很特別,總是特精神。
他一定是計算著時間的,這會兒每分每秒對于他來說,都是一種浪費。可是,他還是好脾氣地等在那里。神色里沒有一絲的不耐煩。
董小葵自然也不是故意拖延時間的人。于是快步走出去,站在臺階上,說:“我也不拐彎抹角。我想知道,為什么是今天?什么原因促使今天的喝茶?”
他沒有立刻回答。董小葵又補充說:“前段時間,我可以理解為仲霖受傷,他的脾氣固執,你們不便出面。可是,為什么是今天。”
是的,她很想知道許二到底做了什么事情,讓許家人非得今天來找她談。即便是今天,她選擇放開他的手,那也要知道前因后果。
許大只瞧他一眼,說:“昨晚,你們的事雖然算作加密型的。但是,有些人也是可以知道的。你的表現真是讓人十分驚訝。可是,你認為仲霖對全局掌控的能力,會容許昨晚的事發生嗎?會讓你受到那些驚嚇?”
兩個反問的句子將董小葵心中的誘惑徹底挖出來。她怔在原地。昨晚,月黑風高的,驚魂未定。她眼中全是那種血腥彌漫的可怖。一個晚上睡得都不慎安穩。早上,他愿意為她去買女性用品,算作十分疼愛,她心潮起伏。
所以,她沒有細細深究。但是,在車上,她原本想克服昨晚的恐懼。于是,慢慢嘗試著去想別那件事。卻是沒敢想下去,但卻產生了懷疑。許二殺伐決斷,從來掌控全局,冷靜自持。葉三說過,李斂楓也曾說過。那么,這人怎么會容許那兩個漏網之魚出現在停車場呢?
她隱約疑惑,又不敢多想。于是,就告誡自己:他只是凡人,不是神。他也會疏忽,也會對局勢的把握偶爾失控。七月的時候,他不就命懸一線么。
可是,許大的到來,不得不讓她重新考慮可能的疑惑。猶豫一番,終于在他要離開時,問出這個問題來。
“當然,你應該明白他為何這樣做。”許大理了理衣衫,語氣云淡風輕。董小葵卻有些不淡定了,心里七滋八味的,緊緊抿著唇。
她沒有說話,只是瞧著許大。他眉頭輕蹙一下,說:“你也別怪他,他鋌而走險,自然也是想別人看到你的好。可是,這種事,瞞不了爺爺的。不過,這樣的傻事,我還真想不到,仲霖會做。”
董小葵扯出一個笑容,繼續沉默。只是心里微微刺痛,想:你們從來都當他是家族的榮耀,是家族榮譽的體現,何曾想過他也會累,會難過。會固執,會有自己的夢想。
許大見她沒有說話,便說:“好了。我得走了,要不然,就要遲到了。”
他說完,又瞧了董小葵一眼。她也看到他的眼神,仿若是要從她的面上瞧出什么端倪。
她到底之前有隱約的猜測,所以這下子倒不是慌亂到無法自持。她竭力平靜,對他說:“多謝許先生請喝茶,我這就不耽誤許先生的時間了。”
許大眸光平靜,說:“我走了,陳俊在外面,他會送你回去的。希望董小姐能夠想清楚,什么才是對仲霖最好的。雖然,仲霖對你好。”
“我知道。”董小葵回答,又問:“我可以在這里坐一會兒嗎?”
“這是許家曾經的宅子。昔年,我在q大學習,就住在這里。仲霖也曾經在這里住過一年。你請便,有需要就問剛才的那位八嬸。”許大一邊往外走,一邊耐心交代。
“謝謝。”董小葵站在廊檐下,低聲說。看著許大繞過照壁,消失了身影。她這下才覺得沒一絲的力氣,幾乎是掙扎著,又回屋里,扶著椅子坐下,靠著椅背。鼻子發酸。
到這時,她才明白,為何許二抱著驚魂未定的她,一直說對不起,像是承諾似的,說:“是我考慮不周。我不會容許這種情況發生了。”
那時,她總覺得他傻,意外的事是他能控制的么?
可是,這到現在她才明白,這看似看得透大局的男人,居然做了這樣的傻事。到底是他太自信,還是對她太信任?
不過,不管是哪一種。她終于從這件事里感受到他的急切。他是想讓別人看到她的能力,肯定她。
真是太傻了。她抿著唇,眼淚終于翻涌出來,她拉了一下雕花的木窗,不讓光線將自己的眼淚照得太明顯。不讓窗外那徘徊的八嬸看到她的難過。
她低著頭,瞧著著木桌清楚的紋理。過了良久,才壓抑住心中的紛亂,靜下來分析這件事。許二做的這件事,實在是太魯莽。首先,這是一件公事,他這樣處理,雖然有一舉兩得得功效,但到底是公私不分。這種事情,在軍隊里,是會受到處罰的。即便軍隊里可以將這事看作意外,不予以追究,可是許家還有嚴格的家規。許大既然都把話說得這么明白了,那么,說明許二的錯誤已經讓許家無法容忍。所以,才有今天許大請她喝茶這一出。
難怪他那樣急匆匆地出門,連午飯都來不及吃。上午,那電話打了一遍又一遍。他不接,摁掉,如此再三。想必他知曉是誰,并且知道找他做啥的。
“許仲霖,你可真是傻瓜。”她喃喃低語,淚又一次翻涌。
這一刻,她很想見到他,將他緊緊抱著。可是,他不是在部隊里,就是在許家吧。從許大的到來,說明是事情很嚴重,至少在許家來看,許二的這一舉動很嚴重。
他現在不知怎么樣了。這時刻也不知在面對著誰,不知在經受什么。她想聽他的聲音,想給他打電話,可是終于沒有打。又一次自語:“許仲霖,真是個大傻瓜。”
忽然,有輕微的敲門聲。董小葵立刻擦了眼淚,問:“誰?”
“董小姐,需要什么嗎?”門外的老婦人問,聲音十分的溫和,聽起來十分有教養。
董小葵站起身,說:“多謝八嬸,我只是有些燥熱,在這里坐一坐就好,八嬸不用管我,去忙你的就是。”
“平時,這里就只有我一個人住,也沒什么好忙的。難得有人來,我也高興。”八嬸還是站在門口。
董小葵轉過去,瞧著她,慈眉善目的婦人,對著她微笑。董小葵也回以微笑。
“以后有空,可以過來坐坐。”她說,語氣一點都聽不出客套。
“謝謝八嬸。”董小葵對著她笑。
她卻是轉過身,對著院落里說:“小俊,你也過來坐坐吧。”董小葵這才看見陳俊站在照壁旁的花圃前。
陳俊沒有說話,只是大步走過來,才對八嬸鞠躬,說了一句:“八嬸好。”
八嬸一笑,十分慈愛,說:“你一直在忙,也難得回來看我,八嬸還以為你都忘了我。”
陳俊立刻說:“八嬸,小俊怎么會忘了您呢。只是因為要一直保護許少。”
“好了,董小姐既然是仲霖的朋友,你陪她坐坐。我去弄些你們愛吃的零食來。”八嬸十分高興,轉身出門去。只剩下陳俊和董小葵二人,互相對視了一眼。
雖然兩人相處也不算短時間,但是這關系還真是陌生人。董小葵轉身坐到椅子上,陳俊站了一會兒,挑了個遠端的地方,拉了一把竹編的椅子坐著。兩人隔著很遠的一段,彼此沒有說話。
周圍十分靜默,董小葵自顧自地看著手機,編寫短信,寫:仲霖,想你。然后刪掉;之后又寫:仲霖,你怎么樣?然后又刪掉;思考片刻,她慢吞吞地打上幾個字:仲霖,晚飯吃什么。我想跟你吃飯。
終于,她覺得這句很靠譜,于是,摁了發送。然后,就忐忑不安地等待著。不出所料,許二并沒有回應。短信或者電話,都沒有。
她有些擔心,又有些百無聊賴。靠著椅子。忽然,陳俊說了一句:“董小姐,大少跟你說了什么?”
他原本是不多言語的人,沒想到竟然主動開口問這一句話。董小葵很疑惑地轉眼瞧他,反問一句:“你知道你在問什么嗎?”
他臉上還是那種冷峻,一點都不曾變了臉色,對這董小葵點了點頭,說:“我知道。可是,我更關心許少。”
董小葵自然知道陳俊將許二的命看得比他自己的命都還重。這也是許二曾無意中說起的,陳俊身上三處傷,都是為了救他的命。
“許先生只是請我喝茶,說昨晚的事。”董小葵漫不經心地說,卻是不經意地抬眉瞧陳俊,想從他神色里進一步證實自己的猜測。
果然,陳俊眉頭緊蹙,忙問:“大少說了什么?”
“沒說什么。就是感謝我能為仲霖著想而已。”董小葵波瀾不驚地回答。
“真的?”陳俊似乎不太相信。
董小葵輕輕一笑,說:“不然,你以為呢?”
陳俊眉頭緊緊擰著,似乎猶豫了許久,才說:“我是孤兒,被許家收養,從小就在許家,和許少一起長大。接受各種訓練,一起挨打受罰。我更清楚大少的為人,他不可能為了這么一件事就來。何況,他看大局,看得清楚。”
原來這家伙也被收養的。許家不是沒有大丫鬟那種角色,只不過收養的是男的而已。如今,陳俊也算作許家的一把好手。不過,這家伙到底要揪出什么來?董小葵不明白,也不想弄明白,總之她的決定絕對不能讓他看透。于是,她反問:“不然,你以為許先生來,是為什么?”
他沒有再說話,緊緊抿著唇,似乎有些生悶氣。好在八嬸走了進來,手中一塊圓形的簸箕,放著盤子,盤子里是糖澆豆子,還有桂花糕、細碎的小黑瓜子等吃食。
零零碎碎的,倒有些上個世紀二三十年代,弄堂堂會里,那些吃食。董小葵一看,倒是樂了,問八嬸:“這些,可都是您做的?”
八嬸點點頭,笑著說:“以前,小俊,仲霖都喜歡呢。還說,以后娶了媳婦,得讓我將這手藝傳了呢。”
“啊?真的?這是許少說的,還是陳俊說的啊?”董小葵跟八嬸攀談,終究是不想她看出什么端倪。
八嬸將盤子擺放在桌子上,說:“仲霖說的了。小俊也跟著這樣要求的。是吧,小俊?八嬸沒記錯吧。”
董小葵瞄了陳俊一眼,他臉上十分尷尬的神色,不好意思的回答:“沒有錯。”
八嬸十分得意自己的記憶力,又絮絮叨叨一陣子,說:“你們兩個的日記盒子還在我這里。以后,娶了媳婦,記得回來拿。八嬸可是替你們保管好了。”
董小葵十分好奇,一邊嘗了嘗那糖澆豆子,一邊問:“八嬸,什么日記盒子?”
“仲霖和小俊寫的日記,說給將來一起走的那個人看的。”八嬸興致勃勃。陳俊終于不淡定地喊了一聲:“八嬸。你對她說這些做啥?”
八嬸倒不樂意了,開始數落:“你們小時候,還跟八嬸說說話,如今,一個個回來,可都悶了。好在小洛和秀丫頭有時候送東西過來,還跟我說說話。我如今跟這丫頭說說話,都不行?”
“八嬸,不是的。你可以說別的,你說那些做什么。”陳俊不由得站起身,像是認錯一樣。
“哼,我說啥,你還反對了?”八嬸不太樂意,瞧了瞧桌上,說:“姑娘,難得你今天來,我給你煮茶。我的手藝不錯的。”
董小葵還想客套,八嬸卻是風風火火地去煮茶了。董小葵這才看了陳俊一眼,神色詢問。其實,她什么都沒想問的。陳俊不自在,居然自己招了,清了清嗓子,說:“八嬸是許少奶奶的丫鬟。早年陪嫁到許家,后來,照顧許少的父親。許少三兄弟出生后,尤其是大少。許少的父母都很忙,交給別人又不放心,所以,就交給八嬸看護的。所以,大家都愿意與她親近的。”
木訥的陳俊居然一下子說這么多。董小葵“哦”了一聲,問了一句:“那小洛和秀丫頭是誰呢?”
隨口問的,反正百無聊賴的,有些事做著,就不用想那么多的。
“小洛是大少夫人,跟大少也是從小認識的。秀丫頭是許少的堂妹。”陳俊知無不言的。
董小葵“哦”了一聲,繼續嗑瓜子,懶懶地瞧著窗外,那廊檐雕梁畫棟,也是不俗。不知當年建造這房子的人懷著怎樣的心情來。
如同今日,許二買那么一套平民化的房子,到底又是懷著怎樣的心情?盡管大說“大隱隱于市”。
不知不覺又想到許二,她終于是有些不淡定,抬眉看陳俊,也是緊蹙著眉頭,不知在想什么。她猶豫一下,問:“陳俊,你說許少會回來陪我吃晚飯嗎?”
他轉眼瞧她,很淡定地說:“會。”
“總是怕他忙。”她不經意地說。
“許少沒有萬全的把握,不會輕易給人承諾。他既然說了,就一定會。”陳俊說,似乎有點為他叫屈。
董小葵“哦”一聲,又自顧自地吃零食。八嬸倒是搬了小爐,煮茶的器具等,又讓陳俊去幫忙擺弄。八嬸雖然是老婦人,頭發幾乎全白,行動卻還健朗,煮茶的姿勢十分優雅。
董小葵少不得夸贊,她便是講起當年跟著自家小姐與姑爺南征北戰的崢嶸歲月,臉上有難以抑制的光芒。董小葵只是微笑,偶爾插一兩句嘴。
到后來,喝了茶,果然煮得恰到好處。她少不得贊美,八嬸眉開眼笑。終于,余姚的電話打了過來。問她在何處,說戴家兄弟以及她在q大東門外的咖啡廳了,讓她速度去。
董小葵很抱歉地起身,對八嬸說還有約,要告辭。八嬸不過一個寂寞的老婦人,一聽,臉上有些頹唐。但終于是說:“你去忙,有空來玩。”
董小葵微笑,她又補充一句:“你既然是老大帶來的,又和仲霖、小俊認識,想必是不錯的姑娘,有空就常常來這里玩。”
“我會的。”董小葵滿臉笑意,脆生生地回答。
八嬸送她和陳俊出來,在門口,八嬸忽然對陳俊說:“小俊,仲霖是不是有中意的人?”
陳俊正要打開車門,忽然轉過去,問:“八嬸,怎么了?”
“哼,我問他,他只是笑,不說話。前幾天不是回來過一趟么?他拿走了你們當年訂做的玉鐲子啊。你們不是說有中意的,就送給她么?虧得我還去找玉器世家的人呢。”八嬸一副“你瞞不了我”的模樣。
“這個,我不清楚。”陳俊不由得瞧了董小葵一眼。
“得了。讓他改天帶回來給我這老太婆看看。不過,話又說回來,你什么時候把你的那只鐲子拿走?”八嬸問。
陳俊咳嗽幾聲,立刻拉開車門,說:“八嬸,董小姐有急事,這玉鐲子的事,我改天跟你說。”
“你們一個個的。當年老大娶小洛,來拿玉佩,哼,還是這么跟我說的。”八嬸十分不悅。
陳俊賠笑,董小葵一邊向八嬸道別,少不得客套寒暄。心里卻是暗潮涌動。他竟然提取了看起來似乎意義非凡的玉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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