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虛看也不看,隨口就道:“上吉!”送上門來的生意,他不逮住就是豬!只有香客高興了,才會有多多的香油錢,他和老道士才有過年錢。好久沒吃燒雞了。
余婆子正待要問個仔細,汪氏已經喜洋洋地圍過來恭喜她:“啊呀,恭喜媽媽,媽媽求的是什么?一定心想事成了。”
余婆子卻是個穩重的,也不回答汪氏的問題,沉思片刻,張口道:“我替我家夫人和小姐供奉香油五十斤,蠟燭三十對,香三十把。保佑家中老爺,公子,小姐們平安喜樂,無病無災。”
說著遞過一封二十兩的銀子塞給清虛,“這是我們夫人的。”又遞過一封十兩的銀子:“這是我們三小姐的,還要點一盞長明燈。”說到三小姐時,她特意查看了清虛的神態,卻見清虛無動于衷,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心里稍微松了松,要求見宋道士。
清虛認真謝過,又說了幾句好話,將那銀子在手里不著痕跡地掂了掂,眉開眼笑:“二位貴客左廂房請茶。我去請師父。”既然花了錢,就要讓老頭子出來忽悠幾句,才能細水長流。
余婆子將那只簽擎在手里,道:“吳家奶奶還沒上香祈福呢。難得來一趟,怎么都要為家里人祈福的。”
跪下去就要花錢的說,我明明是陪你來的好不好?汪氏白了臉皮:“我不……”
余婆子打斷她的話:“奶奶雖然不急,但時候不早了,奴婢就在這里等著奶奶,再一并過去叨擾老神仙好了。”
汪氏恨得咬牙,先前在她面前一個你,一個我的,此時卻自稱上奴婢了?見小道士和自家的粗使婆子目光灼灼地看著她,又有余婆子在前面襯著,到底丟不得這個臉,簽就不求了,咬牙捐了一兩銀子,心疼得直打哆嗦,臉都白了,猶自強撐著笑道:“鄉下人家,比不得官家夫人小姐,盡盡心而已。”
這平時只肯給幾個銅子兒或是給小半袋麥子的鐵母雞終于被逼得下了個小銀蛋,清虛暗里笑得打跌,面上卻一本正經地說:“無論多寡,都是一片誠心。”
“無量天尊!”隨著一聲洪亮的宣號,一個老道士精神爽利地走出來,灰色的道袍干凈整潔,一點褶皺都沒有,須發皆白,三縷長須更是打理得清潔整齊,在那里一站,把手里的拂塵瀟灑地往后一甩,右手彎曲拇指食指,伸直其他三指彎腰行禮,顯得身姿挺拔,襯著庭院里的松柏,頗有幾分仙風道骨。
余婆子便知這就是那宋道士了,忙將那簽雙手遞上:“請真人為我解簽。”
宋道士接過那簽,瞇著眼睛,放得遠遠的看,半晌不語,余婆子緊張得心都跳到了喉嚨口,瞟了那小道童兩眼,已經暗含了不滿。
宋道士面無表情地瞇著眼睛看了半晌,方道:“好,好,真是好簽!許多年不曾見過此簽了。”
余婆子放下心來,恭恭敬敬地道:“請真人解簽。”
宋道士抑揚頓挫地念道:“枯木逢春盡發新,花香葉茂蝶來頻。桃源競斗千紅紫,一片漁舟誤入津。恭喜客人,此乃上吉,王道真誤入桃源。”
見余婆子一臉的求教,宋道士又道:“枯木逢春天而發生,花香葉茂,蝴蝶頻來。桃源乃仙家地方,其桃花開得萬紫千紅,有一漁舟撐入此水游玩。此繁榮快活之景象也。求得此簽者,必有意外奇遇,極其快活,但可以有心而得之,不可著意求之耳。此簽有吉而無兇。”
又唱了起來:“財可望,病亦痊,家宅吉,行人還,問六甲,瓜瓞綿,蠶獲利,婚有緣,養六畜,好向前,若謀望,福祿全。問風水丁財可小發,問遺失無心得回物,問自身修善有仙緣,問天時快樂又何疑,問出行意外遇貴人。”語音一頓,“客人求的什么?”
余婆子愣愣的,不知該說什么才好,半晌才道:“問家宅。”不要說她有些呆,就連清虛都好奇地湊了上去,要看那只他胡亂說好的簽。
宋道士笑道:“無論求什么的,都是好的。”
汪氏大聲喊起來:“啊呀,這么好?”眼珠子亂轉,想著自己是不是也去求一簽?不能白白捐了那一兩銀子。
宋道士卻似看穿了她的想法:“這上吉之簽,好幾年沒人求到過了。啊呀,想來今日的運勢都給這位客人一人占了。”意思是,你若是一定要去求,求了下下簽可別難過。
汪氏一聽這話,就不高興了,覺得自己的好運氣都被余婆子給占了,白白花了一兩銀子,丟了一回臉,就起了要走的心,攛掇著余婆子回吳家村。
余婆子事情沒辦完,頭也不回:“奶奶若是急,便先回去。您不要擔心奴婢,老七記性好,路走過一回便不會記錯。”
馬車是人家的,車夫也是人家的,若是不聽招呼,便只有自行走回去。汪氏看了一眼外面臟污的雪泥地,只得按捺住性子,氣哼哼地在一旁坐了,伸著手烤火,使勁兒地喝茶,又嫌那茶不夠濃,逼著清虛給她換濃茶,又問有沒有茶點,勢必要將那一兩銀子賺回點來。
惹的清虛頻頻白眼,背著汪氏抓了一把隔年的茶沫子扔進茶壺里,倒給汪氏,又抓了幾把蟲蛀過的棗子裝了只破碟子擺上。汪氏也是嘗過好茶的,當下便嚷嚷起來,罵清虛奸猾牛鼻子,她剛捐了一兩白花花的銀子,他就給她吃這個?清虛瞇了一雙狐貍眼笑道:“敝觀就只有這個茶和這個棗,這個棗子還是供奉過三清祖師爺的。奶奶覺得不好是不是?”
汪氏正要說是,突然想起這小道士奸猾無比,去年才從自己手里騙走半袋麥子,說不定自己這里剛說了不好,他就打蛇隨棍上,讓她再布施一點來。立刻道:“算了,出家人清貧,不和你計較。”
清虛笑了笑,也不言語,把那茶沫子泡的茶又給她續滿,隨手抓了幾個棗子塞給那粗使婆子。汪氏一看,立刻又不滿了,那粗使婆子卻歡喜得很。
這邊余婆子問宋道士:“我家夫人若是得見此簽文,必然大喜。不知真人可否將此簽贈與小婦人?”她總覺得這事好得出奇,自家小姐是識得字的,得把這簽帶回去給小姐親自瞅瞅才放心。
宋道士隨手將那簽遞給余婆子,哈哈一笑,頗有幾分豪邁:“拿去吧,貧道另制一簽補上就是了。”
余婆子趁著汪氏在那里和清虛斗法,從袖中取出三張寫了年庚八字的紅紙遞給宋道士:“小婦人有三個侄女,其母體弱,導致她們生來多病,年歲漸長,無人上門求娶。我心疼她們,想請真人看看,她們這生辰八字如何,什么時候可以痊愈如常人,什么時候三媒上門?”
宋道士隨手拿起一張紅紙,仍然將那紅紙舉起,脖子往后仰,瞇了眼睛隔得遠遠地看,半晌不說話。余婆子此時已經知道,他這是老花眼了,也就耐心等待。
宋道士看了半日,方低聲道:“這女娃兒的命怪哦。”
余婆子一聽,揪起心來,不動聲色地道:“怎么個怪法?”
宋道士道:“本來是該生在三月里的人,卻被人強行改了運,生在了二月里。零落成泥,受盡苦楚;父母無靠,兄妹不親。”
余婆子的心“咯噔”了一下,沉到了底。
卻聽宋道士話鋒一轉,道:“但是!這命由天定,就算是強改了也只不過是明珠蒙塵,遲早是要放光華的。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女娃兒最后總要享福的,家里諸人少不得也要沾她的光。”
余婆子記在心里,又問了些問題,宋道士卻是不肯再說,只推天機不可泄露。
余婆子便將另外兩張紅紙遞過,宋道士看了,奇怪地道:“這兩個么,一個不當在世上,另一個,不怕你氣,是個丫頭命。奇怪啊,這真是姐妹?為何一個富貴至此,另一個卻貧賤至此?而那一個,卻又如此?真是詭異啊,詭異。”
余婆子笑著將三張紅紙收起,道:“這世上的事,生死莫測,誰又說得清呢?”便將話轉開不欲再提這事。
宋道士贊同道:“也是。”
待余婆子心滿意足地去了,清虛湊過來將懷里的兩封銀子塞給宋道士,自己卻留了那一兩銀子。宋道士也不和他爭,只罵道:“小兔崽子,睜眼就說瞎話。你是運氣好,剛好遇上個不識字的,若是遇上個識字的,我七十年的招牌就被你毀了。”
清虛笑:“是師父鎮得住,想得周到。那一筒都是好簽,隨她怎么抽,都好。”
宋道士拍了他一巴掌:“你個傻瓜蛋!別的不好好學,就是這事腦袋最靈光。蔡家那丫頭許了你多少銀子?你得分我一半。”
清虛皺眉道:“也沒說多少,就說今日的十兩銀子,我都把它盡數孝敬師父了。”
宋道士一聽,立刻捂緊了袖袋:“你胡說,那丫頭許過我棺材本的。”
清虛笑得狡詐如狐貍:“知道,師父的,可不就是我的。”
“等我死了再說吧。”宋道士捂著袖袋往里走:“你小心些,將那狗叼來的鬼畫符盡早燒了。”
清虛道:“師父是怕我日后去訛詐她吧?”
宋道士的腳步頓了頓:“我不怕,我撿你回來的時候,就算過了,你是個實誠人,否則我也不會白白養活你。”
清虛眼里閃過一道亮光,道:“師父,我好奇怪,你到底是真的會算命,還是假的?”
宋道士去得遠了,悠悠丟下一句:“你說呢?”
清虛從懷里摸出一張皺巴巴的草紙來,看著上面用木炭畫的丑陋不堪的字,撇了撇嘴,往炭盆里一扔:“臭烘烘的,到處都是狗口水。死丫頭,欠我五十兩銀子,若是不給我,道爺就把你拐去窯子里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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