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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4章
這一年大上半年氣候很好。風調雨順,以最快的速度忙完秋收,明菲將收上來的稻子按著原來的協定,盡數賣給方七,小賺了一筆。眼瞅著八月十五就要到,便緊鑼密鼓地準備過節,蒸了月餅,備齊禮物,按著名單,將龔遠和的上司、同僚、下屬、三姨娘那里、蔡家族里、各色親眷、鋪子、莊子的大管事家中一一打點到。就是家里的仆人們,也備了月餅等物品和賞錢,提前幾天發放,方便眾人準備過節。
她忙著過節的事,龔遠和那里也忙得不可開交,只因敕造的寶觀立刻就要交付使用,關鍵時刻卻出了圍墻被牛撞倒的事故,而朝廷派來驗收并帶了皇帝御筆欽賜觀名的人馬約在中秋節后就要到達。故而整個水城府衙全都動員起來,沒一人能得到空閑。
陽光燦爛的天氣一直維持到八月初十這日,之后便一直都是綿綿細雨。這雨一下就沒個盡頭,氣候也漸冷起來,一群狗成日被關在屋子里。不能出門,煩躁得很,有些大狗甚至學起了狼嚎,明菲無奈,只能挑雨小一點的時候放它們在園子里躥上幾圈。
十四這日,中午有片刻放晴,明菲不敢午睡,抓緊時間帶了追風與喜福在園子里溜達,身上剛出了一層薄汗,就聽見隔壁傳來一陣吵嚷聲夾雜著哭喊聲。
她靜靜地立在墻下聽了半晌,只聽出是女人哭求不要讓自己走之類的話。又聽到有人說,已經敗了,哪里養得活這許多人?自然是該賣的都要賣了。聽那個意思,卻是隔壁要賣人。
恍神間,又下起了細雨,待明菲回到正房,花婆子已經來當耳報神:“奶奶,隔壁說是沒錢了,一口氣賣了二十多個人。先前有好幾個人在門口跪著哭,要求奶奶大發慈悲,留下他們呢。”
金簪冷笑:“他們又來逼大爺和奶奶。若是真的要賣人,怎會有機會跑到我們門口來哭?”
明菲淡淡地道:“怕什么?誰家不賣奴婢?買進賣出實屬正常,又不是二小姐、三小姐他們來門口跪著哭求,理他們作甚?把門閉緊就是。若是實在鬧得不像話,就讓薛管家去隔壁找三小姐,讓她好生約束下人,別這般沒規矩。”以為這樣做作。他們就會過問幫忙?簡直笑話!
花婆子忙和薛明貴說了,薛明貴派人過去把明菲的意思傳達到,門口哭求的人果然沒了。
傍晚時分,有人來報:“真的賣了人,人牙子剛才把人全都領走了。有些是一家分離,哭得什么似的。”
聯想到自己分離的女兒,花婆子有些感慨:“這立刻就要過節,多數人家就算是真要賣人,也會讓他們過了節才走,方顯仁慈。如今不等過節,就迫不及待地賣人,這是真的被逼得厲害了么?”
二十多號人,多留一天就是一筆不小的開銷。這些日子以來,二房的錢流水樣的散去,就算是秋收上來,還是不夠花的,能不賣人嗎?明菲抬了抬眉,“去請薛總管來。”
人逢喜事精神爽,薛明貴比剛來那時候又胖了一圈,人也白凈了許多,笑瞇瞇地同明菲問了安。道:“不知奶奶有何吩咐?”
明菲請他坐下,又叫金簪給他上了茶,方問他:“我們莊子上似乎還差人?”
薛明貴笑了笑,道:“的確是差人。”
明菲道:“依薛總管看,隔壁賣出的這些人中,可有合用的?若是有,便挑幾個出來,家生子最好。”
薛明貴恭敬地道:“小人這就去同牙婆說,若是有那不錯的人,便先留下來。”立刻親自去尋了牙婆,撿那還有骨肉留在二房的,聰明伶俐的人留了幾個,當天就送到了鄉下莊子上。
薛明貴去后,花婆子立在廊下看雨,道:“這天氣一下起來就沒完沒了的。聽說隔壁的稻谷還沒收完,還有一多半在田里,若是這雨再不停,只怕要吃大虧。”
二房這些日子心思全在龔中素和龔遠秩身上,沒有人去管莊子里鋪子里的事。莊子里的莊頭們固然知道農時,但每年收獲季節都會請人打短工,需要花錢,而今年的錢卻遲遲不見撥下去,自然也就耽擱了。
王天保家的快慰地道:“幸虧奶奶安排得妥當,咱們家的稻谷都收了并曬好了,若是碰上這樣的天氣,可怎么好?可不是一年到頭都白忙活了?”
丹霞抱怨:“奶奶前幾日還說,咱們今年湖上賞月過中秋,如今下著雨,想必是不能賞月了。一大群人躲在屋子里吃了飯就睡覺。真是無趣。”
金簪笑道:“天公不作美,又能奈何?”
白露抱著花婆子的胳膊撒嬌:“媽媽,您看明日能放晴么?”
花婆子笑:“我又不是天師,怎知明日是晴還是雨?小丫頭就這么貪玩?你若真的想要晴,去燒兩柱香啊,看看老天爺能不能聽你的。”
正說笑間,龔遠和撐著一把青布傘從院門外走進來,見幾人都在廊下觀雨,笑道:“這雨有什么好看的?”
明菲上前接過他手里的青布傘遞給白露,挨著他一道進屋:“她們都巴巴兒地盼著放晴,明日好湖上賞月呢。怎地這個時候回來了?”
丹霞很有眼色地去擰了熱帕子遞過來。
龔遠和擦了兩把,笑道:“京里的人十六就到,明日我只怕要晚上才能回來,不能陪你,故而今日特意早點回來陪陪你。”
明菲有些失望:“那你不在家中吃飯了?”這是她和他一起渡過的第一個中秋節,若是不能一起,實在令人失望。
龔遠和脫掉已經濕透的靴子,換了明菲做的青布鞋,笑著將她拉過去,柔聲道:“怎么不吃?你忙了那么久,無論如何這頓飯我都要在家里吃的。只是有些晚,怕你等不得。”
明菲笑道:“我等得。大不了我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明想吃什么?我先讓他們給你準備好,你也墊墊肚子。莫要餓著了。”
“只要你念著我,什么都好吃。”龔遠和見明菲一雙眼睛笑成彎月亮,里面滿是喜悅,先扶著她的肩頭在她兩只眼上各吻了一下,方道:“我剛收到岳母托人帶來的信。”
算算如今已經是走了二十多天,明菲不以為意:“她們到了哪里?”
龔遠和搖頭:“沒到,她們在半途耽擱了。”
“出了什么事?”明菲緊張起來,陳氏是跟著商隊走的,就算是她想留下來,商隊也等不得她,半途耽擱必然是遇上了大事。
龔遠和見她緊張。忙撫著她的肩頭道:“莫慌,她們只是遇上了江匪,現在已經沒事了。”見明菲松了口氣,方又一字一頓地說:“你三哥死了。”
已經是十多天前的事,當時船行江上,即將棄船換車,所有人都精神抖擻,誰知那晚卻遇到大霧,接著遇上了江匪。所幸鄧關等人長期跑慣這條路,準備得充分,人又多,自是不懼,血拼一場之后,兩方各有傷亡。陳氏同陳家借的武師、蔡光華的乳母,都受了傷,而蔡光儀則在被砍了一刀之后墜落江中,鄧關等人尋了三四天,才在下游一百多里處的河灘上找到他的尸體,已是泡得面目全非。出了這種事,一行人只得停下,等官府判定和處理死者的身后事。
陳氏在末尾處反復感謝龔遠和,多虧他給她們尋了那兩個女鏢師,又讓她們跟著鄧關的船隊走,不然真是要死在江里,成孤魂野鬼了。言辭之中,不乏感激后怕之意。
明菲看完信,不由后怕:“怎會有如此大膽的江匪?去年我們去京中,一路前行安全得很。”太平年間這種事算是大事了吧?她轉念一想,就閉了口。武師受傷不奇怪,奇怪的是蔡光華的乳母竟然也受了傷,而蔡光儀偏偏就死了,這也太巧了吧?
龔遠和淡笑:“正是呢,實在是太過膽大包天了。所以你三哥的運氣真不好。”
明菲沉默片刻,道:“官府那里會不會有什么說法?”
龔遠和挑挑眉:“會有什么說法?發了一個布告,江匪膽大妄為,給過往客商提醒,要結伴而行。注意安全。然后再上報,擇個合適的時機剿匪就是了。你別擔心,他們現在已經重新上路了,鄧關他們無論如何一定會將他們平安送到登州的。”
明菲皺眉:“我得先將這個消息和族里說。”
龔遠和道:“等過了節后,我親自去一趟,你約三姨娘一道去看看二姨娘,至于明姿那里,通知邵家就行了,至于邵家告不告訴她,那是他們家的事。”
“那我二哥呢?”
龔遠和道:“管他呢,二姨娘知道,他也就知道了。”
明菲沉默,良久后,方抬頭看著他:“那些人真的是江匪?鄧關真的是茶商?”
龔遠和一愣,抬眼看著她,慢慢展開一個令人安心的笑容:“官府出了布告的,真是江匪。而鄧關他們也真的是茶商。你想,出了這么大的事,官府肯定要查清楚的,不是茶商,不是江匪,能瞞得過去嗎?”
明菲盯了他兩眼,嘆了口氣:“這次的事情多虧你。”以后陳氏睡覺都要安穩幾分了吧?
龔遠和按了按她的手臂,笑得自得:“說這個就見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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