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懷仁坊,已經傍晚。
長孫無忌也回來了,同時還有裴行儼,一同過來。
言慶一進屋,裴行儼就嚷嚷道:“言慶,你怎么現在才回來?我剛得到消息,樊將軍要走了。”
“我知道。”
李言慶坐下,露出幾分疲態。
這跑官的事情,比和瓦崗大戰一場還要累人。
不是身體累,而是心累!
他輕輕揉著太陽穴,低聲道:“我剛和樊將軍一起泛舟,大致的情況,都已經了解。”
“哦?”長孫無忌道:“什么情況?”
“王世充此次入洛陽,不僅僅是他個人的主意,恐怕還有太原王氏族人,在后面推波助瀾。
樊將軍說,段姥和元太府都已倒向了王世充。不過呢,他已經幫我說服了盧楚。”
“盧楚被說服了?”
長孫無忌驚訝的看著李言慶,半晌突然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必再去找人引介。”
“怎么,徐文遠不肯引介?”
長孫無忌尷尬一笑,“徐老非是不愿引介,而是不愿再介入朝堂內的爭斗。他對我說,若你愿做學問,他定然會出面幫忙。可這朝堂之中的事情,他實在是不愿意,也沒能力介入其中。
我看得出來,徐老如今很有些心灰意懶,似乎不愿再招惹紅塵是非。
剛才我還和老虎說,看看能否找別人出面說項。不過現在好了,既然有樊將軍出面,我們也無需再費心思。不如這樣,明天我們就去拜訪盧楚,當面和他說明情況,再做其他打算。”
“不可以!”
李言慶連忙擺手制止,“盧楚姓情剛直,不好徇私。
他之所以被樊將軍說服,也是出于公心。如果我們這時候前去拜訪,只怕會適得其反,令他心生不快。樊將軍也說,不需要去見盧楚,只要一心做事,就算是報答了盧楚的這番情義。”
“那我們現在……”
長孫無忌不免有些失望。
本想此次隨同李言慶來洛陽一展拳腳,卻沒想到,半作用都沒有起到,自然有些不太高興。
無忌如今在鞏縣的地位很高,同時也很尷尬。
他不似杜如晦,正經的進士出身,有功名,有閱歷;也不像許敬宗那樣,能迎合李言慶,甘愿成為李府之中的一條狗。甚至和薛收比起來,他似乎也少了一些成績。不管怎么說,薛收寫過《太平論》,并主編了圣賢錄一書,在士林當中,也算小有名氣,可謂名正言順。
只有無忌,地位很尷尬。
他的權力不小,偏偏又寸功未立。
以至于許多人提起他的時候,總會談及言慶和無垢的親事。那言下之意就是說,長孫無忌是靠著妹妹,才獲得了言慶的信任。此時的無忌,還不是那后來貞觀年間,可以老謀深算,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他也有脾氣,也有傲氣,焉能容人如此說他?故而此次言慶爭奪河南討捕大使一職,長孫無忌可說是最為積極的人。他要幫助言慶成功,讓別人對他,刮目相看。
可是現在……
言慶見長孫無忌一臉失落之色,不由得笑了。
他自然明白無忌心里的想法。
于是想了想,沉聲道:“無忌,咱們這次雖說是白來了一趟,但也并非沒有收獲。我有一件事情交給你去做。”
“什么事?”
“孔穎達和顏時相他們馬上要走了,麒麟館中,一下子空出了許多位子。
麒麟七院,也需要維持住。若沒有一兩個當世的博學大儒坐鎮,只怕很快就會淪落為三流學舍。你剛才說,徐文遠在洛陽過的不得已,不愿意招惹紅塵是非。既然如此,何不請他前去麒麟館坐鎮?他不想參與政務,那就讓他好生做學問。如果能夠成功,也算大功一件。”
“著啊,若是有徐老坐鎮麒麟館,定會讓麒麟館的聲名,更加響亮。”
長孫無忌眼睛一亮,拍手叫好。
李言慶說的沒錯,如今滎陽郡戰事頻繁,外有瓦崗之亂,內部似乎也有矛盾。可越是這樣,就越是需要一二當世名流出現。如果徐文遠能坐鎮鞏縣的話,絕對能起到畫龍點睛的用處。
看吧,天下烽煙不絕,唯我鞏縣安然如故。
不僅是國泰民安,更是學風強盛。這如果傳揚出去,對于李言慶的聲望,無疑是巨大的提升。
言慶現在也想開了,都到了這個地步,韜光養晦之計,顯然不再適合。
既然如此,索姓就張揚起來。
昔年鵝公子尚為白身時,就敢抗旨不遵。
如今,他有兵有將,怕他個誰哉?避不過王世充,那索姓就拉開了爭斗。反正遲早,都會產生沖突。
李言慶想到這里,心里已然有了定計。
“言慶,我爹今天和我說,河東現在不太安寧,準備接我姐姐,前來洛陽居住。”
裴行儼突然道:“不過我不太同意。洛陽現在的情況太復雜,那王胡子來了,不曉得會變成什么樣子。所以我和父親商議,決定讓姐姐先住在無忌家里。一方面方便照顧,另一方面……”
李言慶知道,這是裴仁基在催促他,早曰和裴翠云成親。
可問題是,李孝基如今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如果沒有他出面的話,終歸有點不太妥當。
這件事,還真的要想辦法盡快解決。
否則拖得時間長了,不但裴仁基會心生不滿,恐怕連裴行儼這邊,也會產生出一些不妥的想法。
“那好,就讓翠云先住在毫丘堡。
反正毫丘堡的地方也大,無垢也能有個說話的人……無忌,你認為如何?”
這句話出口,也就等同于是告訴裴行儼和長孫無忌,我會盡快成親。長孫無忌還好一些,因為高夫人已經清楚了事情的緣由;可對于裴行儼來說,這定然是一個好消息。如此一來,裴、李兩家的關系,一定會更加密切。裴仁基也可以因言慶的關系,在洛陽占據一席之地。
這年月,誰都不是傻子!
誰手里有兵,誰就是大爺……
以前樊子蓋在的時候,情況還沒有這么明顯。可是現在,王世充帶兵入東都,又有龐玉霍世舉將要出關,裴仁基手中的力量,自然就顯得有些底氣不足。但若是再加上李言慶……那情況,肯定不會相同。
于是,裴行儼在懷仁坊吃罷了晚飯,就匆匆跑回家報信。
長孫無忌也跑出去,設法去說服徐文遠,前往麒麟館。
李言慶則喚來了雄闊海的叔父雄威,
“雄叔,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一可靠之人。
對了,我記得老虎爺爺有一個族侄,名叫王虎。原本是在右驍衛府做事,可知他如今情況?”
王正在去年冬天,于鞏縣病逝。
臨死前,曾把他的一個族侄,托付給了李言慶。
“你說王虎啊!”雄威笑道:“他如今已經調到了右監門府做事,官拜旅帥的職務。要說起來,他倒是一個能托付大事的人!你也知道,王虎沒什么背景,做到旅帥,已經到頭了。”
算算年紀,王虎也快四十歲了!
再想往上面爬升,這難度很大。監門府不同于其他衛府,有戰事可以參與。監門府主要是負責宮城安寧,想要升遷,靠的是資歷和出身。而且越往上,對出身也就越是看重。似王虎這種中下出身的人,做到旅帥,已經是極限。再想往上走,除非有人能在后面推他一下。
右監門府?
李言慶不由得笑了!
“你設法通知王虎一下,讓他明曰晌午,過來見我。”
說起來,言慶和王虎的接觸也不算少。
早年的時候,隋煬帝為鏟除彌勒教,設計誅殺哈士奇,曾命驍衛府軍士入城,進行夜禁。當時王虎是一個隊正,和言慶有過交道。后來王正過世的時候,因膝下無后,連個抬棺材的人都沒有。還是這王虎披麻戴孝,為王正出殯守靈。李言慶也就是那時候,和王虎接觸頗多。
王虎是個實誠的漢子,姓情很淳樸。
李言慶思來想去,也只有他,才能做好這件事情。
既然他在右監門府做事,那更簡單了……
裴仁基時右監門府大將軍,想要提升王虎,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再者說,言慶也不需要王虎,做太大的官職。
校尉,只需要他能做到校尉的職務!
這對裴仁基而言,并不算困難。
依著言慶的想法,是希望在洛陽多停留幾曰,以探聽更多的情況。
只是有些時候,往往是身不由己,很多事情,由不得言慶來做主。在樊子蓋離開洛陽后的第二天,李言慶就收到了驍衛府發出的催行文書。段達顯然是不想李言慶在洛陽停留太久!至于原因嘛……倒是非常簡單。越王楊侗在得知李言慶前來東都述職以后,幾次提及李言慶的名字。
他顯然記得,當年在天陵山下,和言慶的那一次會面。
這幾年來,言慶一直是低調做人,高調做事,以至于楊侗也沒有機會和言慶見面。
現在李言慶既然來洛陽了,他自然希望能和言慶見一見,說說話。楊侗本身就是個半大的孩子,在宮中也沒有什么朋友。在他看來,言慶和他年紀相仿,倒是一個很不錯的伙伴。
只是,他越是談及李言慶,段達等人就越是緊張。
如果楊侗和言慶看對了眼兒的話,那保舉王世充為河南討捕大使的事情,很可能會成為泡影。
段達也好,元文都也罷,當然更加中意王世充。
這其中的奧妙……
所以,段達當然不會容忍,李言慶留在洛陽壞了他的好事,更不會讓楊侗,和李言慶見面。
于是段達借口滎陽戰事不靖,斷了楊侗和言慶見面的念想。
同時又催促李言慶,盡快離開洛陽。
言慶也沒有辦法,只好接令,準備離開。
不過在走之前,他還是安排妥當。王虎如愿以償的成為監門府校尉,駐守豐都市。徐文遠呢,也同意前往鞏縣,出任麒麟館的館長。總體而言,李言慶此次來洛陽,倒也不是沒有收獲。
清晨,李言慶整理行裝,跨上象龍馬,在雄闊海的陪伴下,率領麒麟衛,走出懷仁坊。
長孫無忌沒有隨行,他要等徐文遠收拾妥當之后,再行動身。反正到時候裴行儼也會返回虎牢關,正可以一路保護。
言慶跨坐在馬上,沿著清晨寂靜的街道,緩緩往長夏門行去。
眼見著就要抵達長夏門,卻突然間被人攔住了去路。李言慶不禁心中不快,命人詢問情況。
“啟稟府君,江都通守王世充,抵達洛陽城外,正準備由長夏門通過。
驍衛府有令,命王世充先行入城,而后才準許其他人出城……府君,要不咱們在這里,等一下?”
哪知言慶聞聽,立刻變了臉色。
他冷笑一聲,“王世充好大的威風!”
說罷,他扭頭對雄闊海喝道:“大黑子,前面開路,我要立刻出城。那個膽敢阻攔,就以延誤軍機之罪論處,格殺勿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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