邕州在哪兒?
李言慶對此全無半點概念。
不過,當‘寧長真’三個字從李淵口中吐出的一剎那,李言慶渾身的汗毛倏的一下子,好像乍起來似地,猛然抬起頭,凝視著李淵,一字一頓道:“俚帥,寧長真?”
李淵驟然松了一口氣,頷首表示正確。
邕州,遠在嶺南,也就是后世的廣西地區。此時的邕州,尚屬蠻荒之地,為俚蠻所占據。
說實話,把李言慶扔到邕州,李淵有些舍不得。
雖說言慶膽大妄為,而且還有些恣意驕狂,但終究是他的侄兒,也是李孝基唯一的骨血。
把李言慶派往邕州,說穿了就是流放。
在李世民向李淵提出這個建議的時候,李淵著實有些為難。
李淵含不得李言慶,卻又覺得,李言慶繼續留在長安,無疑會破壞掉朝中平衡。
太子已隱隱羽翼豐滿,與李言慶又交往密切。
帝王之道,在于平衡二字。
說穿了就是要手下人無法一家獨大。哪怕太子是李淵的親生兒子,他依舊難免猜忌。如果……只是如果,李言慶有朝一日倒向太子,必然會嚴重影響到李淵的帝位。
雖說,李言慶是李淵留給李建成的左膀右臂,但在自己還沒有交出皇位之前,就不希望李建成威脅到自己。這帝王心術,總有些難以揣摩!李淵就是在這種矛盾的心理作用下,做出了這個決斷。讓李言慶去嶺南冷一冷,好過他留在長安,興風作浪。只是,李淵還是有些擔心,如果李言慶不同意,他又該怎么辦?
李世民說:“父皇何必擔心,河南王乃純孝之人。
父皇只需提一個人,兒臣相信,河南王必不會拒絕,甚至會對父皇感激涕零。”
而這個人,就是寧長真!
寧長真,寧長真……
李言慶下意識的閉上了眼睛,腦海中浮現出一張秀美,帶著慈祥笑容的面孔。
母親……
一個陌生而又熟悉的名詞,在腦海中閃過。
雖然和母親只是一面之緣,而且還是在重生之處倉促的一眼,卻又留下了無法磨滅的記憶。
“寧長真,還活著?”
李淵詫異的看著李言慶,點點頭道:“寧長真如今雄霸欽州,更表現出對朝廷不滿。也幸虧有馮氏壓制,使其無法和蘇州蕭隋連為一體,否則蕭隋實力大增。
不過,馮家還沒有下定決心,難保不會和蕭隋結盟
一俟蕭隋得了馮家的支持,又收服了寧長真,勢必會吞并蕭銳,雄霸江南之地……
養真,朕也知道,嶺南甚苦!若你不愿意去,朕也不勉強,可以另尋其他方法。”
李言慶抬起頭,語氣格外堅定。
“陛下,臣愿往嶺南。”
李淵這心里面挺不是個滋味。
剛把李言慶從洛陽調過來,又立刻把他趕走。
有心反悔,卻也知道不太合適;可真要李言慶離去,他心里不免又有些金不得。
“如此,你回去準備一下。
需要什么,盡管呈報上來,朕定然準許“至于行期,你可以自行決斷。”
李言慶躬身行禮,“臣,告退!”
說完,李言慶轉身離去,而李淵卻站在回廊中,呆怔怔看著言慶的背影,久久說不出話來。
“老安!”
“奴婢在!”
“你覺得,讓河南王去嶺南,究竟是對,還是錯?”
安士則擾豫了一下,沒有回答李淵的這個問題。
他很清楚,李淵并不需要他回答這個問題,而是想借由這個方法,來排解心中的矛盾。
“也罷,讓他去吧。
與其在長安招惹是非,倒不如讓他前往嶺南,說不定,嶺南之地貧清,即便他站穩了腳跟,也成不得什么氣候。”
“陛下圣明!”
安士則依舊佝僂著身子,畢恭畢敬的回答。
只是他心里如何想?
卻非外人可以知曉……
夜了,風有些寒意。
李言慶身披大袍,懷抱著玉環,坐在竹樓大堂中。
寶貝兒子李周已經睡了!
但兩個女兒,卻是極為纏人。玉真靠在他的身邊,而玉環則在他懷中酣睡。裴翠云,長孫無垢,朵朵和毛小念坐在一旁,而長孫無忌則在另一邊坐下,面露凝重之se。
“好端端,陛下為何要把你趕去邕州?”
“哥哥,邕州在哪兒?”
長孫無垢疑惑的看著長孫無忌問道。這個問題,還真不好回答。長孫無忌歪著頭想了想,手指東南方道:“很遠,在嶺南“據說那里到處都是未開化的蠻子,陛下讓言慶取嶺南,分明就是流放嘛“從未聽過,有郡王發配到那種地方。”
“那不是很危險?”
“危險嘛……”“
長孫無忌撓撓頭,“倒也不一定。
對了,舅舅好像還留在交趾,不曉得能否聯系上,大業十年的時候,我聽說他被流放到了交趾,在丘和大人麾下效力。后來時局糜爛,和舅舅就失去了聯系。”
長孫無垢喜出望外,“舅舅也在嶺南嗎?
不過,那里真的好遠哦!”
無垢還是不太清楚邕州的具體位置,但卻清楚交趾距離長安,幾乎是十萬八千里。
“陛下為什么讓王爺去那么遠的地方?”
“未必是陛下的主意,恐怕是有人不愿意讓養真繼續留在長安。”
長孫無忌臉上,陡然閃過一抹猙獰之se。
他看了一眼李言慶,見言慶神se平靜,旋即就明白,李言慶定然已猜出了端倪。
“這一次,我去也要去,不去也要去。”
李言慶把懷中的孩子交給了裴翠云,然后又讓小念抱起玉真。
在大廳里徘徊片刻之后,“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其實,去嶺南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那你準備帶多少人去?”
“大黑子和阿棱隨我通行,嶺南多山,非騎戰之地。
大彪與柳亨不適合一同前去,就留在家中守護。萬勝軍抽調三百步辛隨行足矣。”
“帶這么點人,夠嗎?”
長孫無忌有些不高興的說:“難道你準備要我留在長安?”
李言慶擺手笑道:“輔機,你莫不高興。此次我去嶺南,你還真就必須留在長安。”
“為什么?”
長孫無忌站起來,揮舞著手臂表示不滿。
李言慶正se道:“無忌,你且聽我說完……我為參天之木,洛陽即為我根基。赤公在洛陽,我非常放心,所以不需要掛念。
長安,則為我主干,是我立身之所。有根無干,有干無根,都不可取。所以,我必須要留下一個信得過,而且能獨擋一面的人在這里。而這個人,非你莫屬。
我要你留在長安,責任重大。我去嶺南之后,家中一切,唯有托付于你才能放心……至于幽州,薊州,乃至于河間……都不過是我的枝葉罷了。你留在長安,除了要為我穩固后方之外,還需留意各方動作,上下疏通,使我無后顧之憂。
而我前去嶺南,少則一兩年,多則三五年,必會返回長安。
我不在長安的時候,洛陽、長安的基業,都交由你來打理,還請你多多費心。”
說著話,李言慶向長孫無忌一揖,無忌立刻閃身躲開。
“你要矣留在這邊,我也沒有意見。
只是你一個人去嶺南,身邊也要有個能商量事情的人啊。”占我會蘋祖君彥前往,另外柴公為我推薦了一人,就是昔日竇建德手下學士凌敬。
有此二人,我想應該足夠……”
朵朵突然起身,“我陪你去。”
“你?”
“我也要去!”
長孫無垢、裴翠云和毛小念,紛紛起身。
李言慶擺擺手,想了想后道:“讓朵朵陪我前往嶺南足夠。那邊環境惡劣,實不宜你們通行七朵朵身懷絕技,武藝高強,而且她僚人公主的身份,也能對我有所幫助。你們三個留在家中,好生為我看護,我會請舅舅從少林寺抽調一隊武僧前來守護。
此事就這么決定,你們休要爭執!”
李言慶一直以來,都刻意在家中保持幾分民主的氣息。
然而他一旦做出決斷,那就不會輕易改變。裴翠云幾人想了想,覺得言慶說的也并非沒有道理。
此去嶺南,環境惡劣,有許多不可預知的危險。
朵朵還好一些,似裴翠云、長孫無垢,幾乎是手無縛雞之力。讓她們隨行前去,弄不好反而成為拖累。所以在言慶下定決心之后,裴翠云和無垢也保持了緘默。
“對了,帶上薛禮吧!”
朵朵再次建議,“你身邊總要有個小廝,薛禮如今武藝初成,也不好就此中斷。
他的身手自保足矣,不需要你我費心。讓他跟著,也能省去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言慶想了想,點頭答應。
長孫無忌又問道:“那你決定何時動身?”
“一俟朝廷正式發出敕令,我即刻啟程。”
“朝廷發出敕令,恐非一朝一夕。在你動身之前,我建議你最好穩定一下兄弟們的心思。”
言慶一怔,向長孫無忌看去。
長孫無忌正se道:“辛文禮將軍還好說,幽州畢竟是重鎮。
陛下既然命他為幽州總管,斷然不會輕易動他……但克明、世績還有老姚他們幾個,你還要小心安撫才是。克明駐守薊州,乃苦寒之地。你要知道,他是個有才學的人!而有才學的人,往往心高氣傲。你此去嶺南,若時間久了,只怕會淡了交情。”
“那你認為……”
“如果不能令他調出薊州,一定要設法賦予他更大的權力。”
此時,裴翠云拉著無垢朵朵還有小念,抱著女兒悄然離開竹樓。因為她們知道,從這一刻開始,李言慶和長孫無忌所商議的事情,定然非常重要,不適合她們繼續留下。
“什么意思?”
李言慶凝目直視長孫無忌。
“大家當年是因為你,才聚在了一起。
又因為你,而歸附了關中,“而今,他們因你,受到朝廷的排擠和打壓,而你自己,又要遠赴嶺南。養真,恕我直言,交情交情,要常常交往才行。三五載光景,足以令滄海桑田變化。你就一定能夠保證,克明不會改變主意,世績會不會心懷不滿?”
李言慶倒吸一口涼氣,緩緩坐下。
他不是沒有考慮過這件事,但似乎沒有長孫無忌想的這么周全。
或者說,他過于相信友情,卻忘記了,有的時候,友情更需要經營……
“那你說怎么辦?”
“給他們一個希望!”
長孫無忌毫不擾豫,脫口而出。占希望?”
“對,就是希望!”
言慶閉上眼睛,沉思不語。
長孫無忌又道:“養真,我知你心中有顧慮。
其實,舍陛下之外,李氏宗親之中,何人能比你更加適合?當年,你年紀不夠,所以空有聲名,卻難以自立。三五載以后,誰還敢說,你的年紀資歷不夠呢?”
說完這些話,長孫無忌似乎輕松了許多。
“克明曾與我言,如若你愿插旗,他可為你外援。
薊州苦寒不假,卻是精兵銳士輩出之地。只要你能給他希望,他就能安心等待。
還有老徐,亦是如此。
論交情,你和老徐的交情,比我還早……你可知,老徐視你為不二之選,天底下能令他服氣的人,再也沒有。但若你不給他一個希望,他又如何能為你效命?”
說實在話,言慶有點懵了!
長孫無忌這些話,分明是逼他挑明態度。
其實,李言慶的心思,長孫無忌不是不清楚。但有些事情,他也好,杜如晦也罷,還有徐世績、羅士信、王伏寶、劉黑閏、姚懿,都需要一個明確的態度。
含含糊糊,終究會令人產生誤會。
這些人或是才華出眾,或是野心勃勃。
他們愿意臣服李言慶,是因為他們相信,李言慶會給他們一個光明未來;可如果言慶就這樣一直含糊下去,遲早會令這個團隊分崩離析。就好像李世民,拎戰功也好,爭奪權力也罷,正是因為他的目標明確,才使得天策府,擾如鐵板一塊。
現在,長孫無忌需要李言慶,表明他的態度。
真的要表明嗎?
李言慶長出一口氣,睜開眼睛,凝視著長孫無忌。
“無忌,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至多五載,我一定殺回長安。”
這句話一出口,長孫無忌頓時笑逐顏開。
他連連點頭,拉住李言慶的手譬,“如此,我們就等你五載,養真,休要令我等失望。”
心頭驟然變得輕松了許多!
李言慶邁步走出大廳,站在竹樓的門廊上,仰望蒼穹。
五年,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算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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