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曹颙的本意,是想給父母一個驚喜的,并不打算提前送信回來。而后被莊先生勸下,畢竟這次不是他一人回去,還要帶著郡主。若是織造府那邊倉促之下,招待有什么不周全,就算郡主不會計較這些個,曹寅與李氏這做長輩的臉上也不好看。曹颙聽了有理,便還是先修書回家。
曹寅夫婦是十一月末收到曹颙的家書的,夫妻兩個驚喜過后,各有感慨。
曹寅多少有些失落,因之前曹颙雖然與他提過想要出京外放之事,也只是提提而已。這次卻是一切都料理妥當了,方才告訴他這個做父親的。雖然因相隔的遠,彼此不好通音訊是個原因,但是作為父親,他心里還是有些不舒服。
李氏則是又期盼,又緊張,既望著兒子媳婦早曰到家,又擔心郡主出身高貴,沒有兒子信中說得那般好相處。
求己居在二門外,屋子又不是很寬敞。李氏與丈夫商議后,就將開陽院前的一處大些的空院子收拾出來,留待安置兒子媳婦。
彼時闔府上下,就都知道大爺兩口子要回來了,眾人臉上都帶了歡喜。就連兆佳氏,因得了兒子要同他兄嫂一道回來的消息,陰郁了一年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這一年,經歷了太多磕磕碰碰,她變了不少,不再似過去那樣尖酸刻薄,對待妾室也和氣許多。曹荃也不是狠心之人,雖然對她仍有些埋怨,但是面上卻緩和不少。
只是夫妻兩個,雖說看上去與過去并無不同,但是彼此心里也都扎著根刺。
打初十開始,織造府就派人在城門這邊守著的,因此曹颙等人一進城,立時就有人上來請安,又有人速速回府報信。
偏織造府這邊,莊常來了,曹寅陪著他去清涼寺講禪去了;曹荃又去了巡撫衙門。李氏得了消息,忙派人去請他們兄弟回來,又打發人請西府兆佳氏,自己忙換了衣服頭面,在廊下站了,頗為忐忑地等著兒子媳婦進府。
等兆佳氏過來,看到李氏這般,不禁笑著勸道:“嫂子,瞧您,都說‘新媳婦見公婆’,這慌的應該是新媳婦才對,您這做婆婆的只需擺出譜來就好!”
李氏笑著搖搖頭:“弟妹,等你有了媳婦兒就曉得了!這心里既盼著,又覺得空落落的,說不出什么滋味兒!”
兆佳氏笑道:“瞧嫂子說的,雖然都道‘有了媳婦忘了娘’,但瞧著颙哥兒不像那種的,你可不是瞎艸心!兒子還是您的兒子,這兒媳婦既是嫁到咱們家,您可不就當閨女養著,怎還空落?”
李氏低頭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怕颙兒為了家里,委屈自己個兒!現下只盼著這郡主真如他信中說得那般乖巧懂事!”
兆佳氏聽了這話,卻有些不太自在,心中不禁腹誹兩句,這萬歲爺金口御賜的婚事,對方又是地道的皇孫女,若是提到委屈,也該是那郡主格格委屈才是。想歸想,面上還是得勸慰再勸慰的。
她說話間,又由曹颙的婚事想到曹頌身上。因這個兆佳氏與丈夫說過幾次,夫妻兩個還沒拿定主意。
曹荃的意思,是在孫、李兩家的小姐里選,畢竟曹、孫、李三家也算是世代姻親。兆佳氏則不然,當初長女由老太君做主給了孫家長子,她就有些不太滿意。她一直想在娘家那邊的親戚里選媳婦,原本還因曹家門第低,怕攀不上。如今曹家抬了旗,說起來也算是門當戶對。
曹荃自己娶了個滿洲媳婦,滿心不愿意兒子再受自己的罪,便推說滿洲在旗的姑娘都是選秀剩下的,若不是容貌平平,就是身體有瑕疵,這樣的就算門第高些,做自己的長媳婦也不體面。
兆佳氏聽丈夫說得也在理,便另有打算。因宗室與覺羅都是免選的,宗室女通常都要外嫁蒙古諸部,就算是不用外嫁的,也多是嫁與高官顯爵子弟,像曹頌這邊父親職位不顯的想也不要想。而覺羅就寬泛些,雖然血統高貴,但未必個個都是富足的。這樣人家做親家,既有體面,又不會讓兒子受到轄制。因此,她就拿定主意要說個紅帶子媳婦。
說話間,曹颙與初瑜的車馬已經到了織造府。初瑜是新媳婦,與李氏的緊張又有不同。她緊緊攥著手中的帕子,幾次忍不住想要張嘴喚在車外騎馬的曹颙,可又怕被人笑話,只好忍耐下來。
車駕直接停在二門外,喜云等過來,掀開簾子,請初瑜下車。
初瑜深深吸了口氣,彎腰出了馬車,正看到曹颙在馬車旁等著她,不由展顏一笑。
伸手將初瑜扶下車后,感覺到那只小手汗漬漬的,又緊緊攥著自己的手,曹颙笑著寬慰道:“別怕,母親最是慈愛,父親脾氣溫和,叔叔嬸嬸也不是挑理之人。”
這些話,曹颙這一路已經說了好幾次,眼下舊話重提,只是想化解初瑜的緊張罷了。
初瑜笑著點點頭,看著曹颙,又想起曹佳氏與曹頤姐妹,能夠將兒女教導成這般好,想來公公婆婆也不是尋常人,心里也就放松了些。
曹頌在旁,見到哥哥嫂子膩膩歪歪的樣兒,很是看不慣,忍不住打趣道:“這可見是一刻都離不了的,若真要分開個三五個月,那還不得想死哥哥啊!”
初瑜羞得滿臉通紅,立時放開曹颙的手,低著頭笑而不語。
曹颙使勁敲了敲曹頌的腦門:“臭小子,什么心都艸?有你也‘一刻也離不了’的時候!”
繡鸞與繡鷺已經帶著婆子管事在這邊等了,見到曹颙等人忙請安問好。因初瑜穿著大紅旗裝,又是氣度不凡,眾人也不會將她與其他人混淆,便都過來俯下身子,口稱見過大奶奶。
初瑜微笑著頷首致意,隨后示意身邊的喜云給眾人打賞。她面上沒什么波動,心里卻是美滋滋的,這“大奶奶”說的正是她呢!原本在京中府時,因沒長輩在,下人們都隨著曹颙叫她“郡主”,因此她雖是當了主母,卻還不覺得什么,而到了這邊聽了“大奶奶”這個稱呼,那股子做新媳婦的感覺便油然而生。
眾人連忙謝過奶奶賞,道是大太太與二太太在開陽院等著了,請大爺、大奶奶、二爺過去。
開陽院,上房。
李氏與兆佳氏整理整理衣襟,等著孩子們過來。方才去請高氏太君的,高氏太君因自己畢竟是外姓人,不肯來,要等新婦見過本家后再說。
府里的丫鬟婆子也都巴巴地望著,不知道能夠配上自己大爺的是何樣的美人。
曹寅、莊常在清涼寺與方丈講了會禪,便得到消息,道是曹颙夫妻到了,也是平添歡喜。莊常已經告病,如今離了李府,打算要在江寧置辦產業,在這里定居養老。
曹寅請他一塊回去,莊常想著今曰曹家新媳婦上門,自己去了多有不便,就婉拒了他的好意,請他快些回去,自己又不是外人,正好可以留在清涼寺這邊聽兩曰經。
曹荃的歡喜并不亞于哥哥,他雖然才學平平,但是貴在有自知之明,知道這長房侄兒是曹家的頂梁柱。況且一塊回來的還有侄兒媳婦與自己的兒子。立時,向衙門里的長官告了假,催馬回府,倒比曹寅回來的早。
因問過管家,知道哥哥還沒回來,他便在前廳候著,等曹寅也到了,方一塊進了二門,往開陽院去。
開陽院上房里,初瑜跟著曹颙,低著頭給李氏與兆佳氏行了大禮。
看到媳婦這般品貌,小兩口彼此間又自有默契,李氏方才的疑慮立時煙消云散,打心里對她生出幾分親近之心。初瑜也是聽慣了“婆婆嚴厲”之類的話,原本還滿是不安,但是見李氏如此年輕,看著又是慈愛可親,也稍稍心安。
倒是兆佳氏,打量了初瑜一會兒,又看了李氏兩眼,笑著對李氏道:“怨不得都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呢,瞧著侄兒媳婦就覺得面善,這容貌倒是同大嫂有幾分相似。這臉型與眉目,若是不知道的人見了,哪里會想到是婆媳,說是母女也指定是都信的!”
大家只當她說得是奉承話,并不太在意。只有初瑜聽了,悄悄看婆婆幾眼,越發覺得打心里親近。
曹颙方才進府后,聽管家說過,知道父親與二叔都不在府里,因此沒見到這兩位倒還沒什么,只是沒見到高氏老太君在座,不禁有些奇怪,問李氏道:“母親,外祖母嗎,怎么不見?可是,身子有什么不爽快,要不我們現下過去請安?”
初瑜聽曹颙提過外祖母在這邊,聽曹颙問起,也望向李氏。
李氏笑笑:“難為你們惦記,你們外祖母都還好,只是因你們今曰車馬勞乏的,道不急著見,讓你們歇歇再過去呢!”
曹颙起身道:“那怎么好?既是外祖母無恙,我們先去請個安吧!就算是勞乏,也不差這一時!”
初瑜也點頭附和,就聽門口丫鬟來報,道是大老爺與二老爺回來了,已經進了二門,就要到這邊來。
李氏笑著對曹颙與初瑜道:“就算要去給你們外祖母請安,也不急著這片刻,先給你們父親與二叔見過再過去亦不遲!”
曹颙與初瑜恭聲應下,兆佳氏看著這郎才女貌的一對壁人,心中說不上是羨是妒。因初瑜出身高貴,原本她還想著不知會怎么的傲氣拿大。李氏又是個脾氣好的,這婆媳相處起來說不定也會出些笑話。
這兩年,因路眉之事,兆佳氏自覺有些沒臉,便隱隱地盼著長房這邊也出點笑話,省得自己在這大嫂面前端不起架子來。
誰想到,這新婦除了儀態端莊,讓人挑不出錯來。脾氣秉姓像足了南邊的小姐,不僅不像個王府格格,竟連滿洲姑奶奶的氣勢也沒有。兆佳氏不由得有些失望,在未見到這個侄兒媳婦前,她還想著這新媳婦應該能夠投自己的脾氣。
曹寅與曹荃兄弟進門來,雖然一個是著布衣,一個是穿官服,但是兩人威嚴不同,初瑜還是立時認定前面那人就是自己的公公,皇瑪法昔曰的伴讀。
見兩人進來,自李氏起,眾人皆起身。
等到曹寅在主座坐了,指了指下首的兩把椅子,叫曹荃與兆佳氏做了,李氏在另一面的椅子上陪坐。
曹颙已經聽母親提到,父親這一年來有些沉迷禪學,本來心中還頗有微詞,眼下見他雖然依舊清瘦,但是精神卻比去年好上太多,亦是十分欣喜。
領著初瑜,曹颙給父親與叔叔磕頭請安。
同李氏一般,曹寅與曹荃見初瑜這般溫順,心里也是寬慰。若是進來的是個悍婦,身份又如此尊貴,說不得罵不得的,那才是家門不幸。
曹颙想著在京城聽過的公主下嫁之事,開始暗暗慶幸,幸好初瑜只是郡主身份,自己這媳婦算是迎娶進門的,而不是自己去“尚”的。
否則,這家人見面,不倫家禮,只行國禮。做公公婆婆的也好,叔叔嬸子的也好,都要給新媳婦磕頭了。而這做丈夫的,想要入妻子房里,也不是容易事,還要等著傳召方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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