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八章
頭緒(下)
暢春園,西校廠。
曹颙穿著官服,站在十六阿哥與十七阿哥身邊,觀看場上的武舉騎射。永慶雖然身材魁梧,平日里跟朋友們比起來,是一等一的身高,但是在眾舉子中卻是不顯。
看到場上有一舉子,騎射五連中,十六阿哥與十七阿哥不禁叫好。
今日,十一月初七,上午武舉子們在太和殿考測試,下午到暢春園考騎射步射。曹颙本沒有差事往園子來,因惦記著永慶武舉之事,尋了衙門里一個小差事,親自往暢春園走一遭。
辦好了差事,他到校場這邊,正好遇到十六阿哥與十七阿哥在,便在一起說話。
說了兩句閑話后,十六阿哥方覺得不對。曹颙如今已經是堂官,今日又不陛見,又不是朝會日,怎么巴巴地來園子這頭?就算有傳話跑腿的差事,也輪不到他啊?
十六阿哥轉過頭來,剛想問,就見曹颙正專注地往場上的舉子中望去。十六阿哥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因隔得遠,也看不太真切,只覺得有個留著胡須的魁梧漢子有些面善。
他碰了碰曹颙的胳膊,問道:“孚若看誰呢?”
曹颙指了指,道:“那個,是永慶,他來參加恩科制舉了!”
永慶是曹颙的好友,十六阿哥前幾年也見過的,聞言不由詫異:“他怎么還參加這個?”
話說出口,他想起去年春天曹颙曾寫信回來,幫完顏永慶開脫之事,隱隱地明白些緣故。
十七阿哥雖對完顏永慶的事知之不詳,但是順著兩人說話,也多看了完顏永慶兩眼,道:“這不是十四嫂的堂兄么,伯爵府的長公子,前些年同十四哥關系頂好的。前年十四哥還帶我去過他們府呢,就在新街口。”
曹颙點點頭,道:“嗯,是他,他另戶別居了!”
不管是王府,還是百姓人家,這兄弟多了,娶親后另戶別居的也是尋常。只是嫡長子多要繼承祖宗功名與基業的,另戶的卻是鮮少聽聞。
想必,這其中又有什么亂七八糟的家族糾葛,十七阿哥也不耐煩多問,“哦”了一聲,沒有再說話。
十六阿哥想得多些,低聲對曹颙道:“雖曉得你們有情分,但是到底要注意些。他已經是家族棄子,你同他往來,與十四阿哥與完顏家面上卻不好看。”
這話說得雖不好聽,但十六阿哥卻是出自善意,因此曹颙還是謝過。
十六阿哥見他謝歸謝,卻不像放在心上的模樣,曉得他是重情義的,便只能嘆了一聲。
就聽傳來響鞭聲,康熙在官員侍衛的簇擁下,乘坐著十六人抬行的步輿徐徐而至。
校場內外,立時所有的人都矮了下去。原本在馬上的舉子也都翻身下馬,跪了下去。
康熙下輿升座,道了“平身”,場上眾人才肅身而起。
前幾年曹颙也見識過這個場面,康熙不過是走個過場,閱試武舉騎射技勇,接下來應該是親率善射侍衛來上幾支箭。
果不其然,有康熙先射,親五矢,皆中。而后,有兩個御前侍衛出列,也射了幾箭,雖說也中的,但是卻都有一支兩支略偏靶心。
上下立時又是齊聲頌歌之聲,康熙復又乘輿,帶著官員侍衛離了校場。眾人少不得又跪送圣駕。
待圣駕漸遠,眾人才6續起身。
十七阿哥看著方才康熙射過的靶子,對十六阿哥道:“皇阿瑪臂力不減,瞅著同前兩年并無二樣。”
十六阿哥點點頭道:“今年糟心的事少些,皇阿瑪心里也暢快!”話說出口,他自己也不盡信。
雖說如今“二廢太子”,但是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惦記著太子再次復立的可不少。都是儒家禮教給鬧的,世人皆貴“嫡”輕“庶”。
二阿哥不管有什么私德不檢的地方,畢竟是尊貴的元后嫡子,按照禮法應是皇位繼承人。
曹颙的心思還在場上,永慶已經行了三輪步射,成績俱是不錯。曹颙不禁有些手癢癢,若是自己也在場上,說不定也能混個三甲出身。
十六阿哥與十七阿哥看了一會兒,覺得無趣,便都回去。只剩下曹颙,等眾舉子考完畢,同永慶說了幾句才走。
永慶他們明后日還要有其他考試,因此并不出園子,由兵部與禮部官員領著,在校場這邊的排房安置。
剛出暢春園,曹颙便見十四阿哥與十五阿哥聯袂而來。曹颙避無可避,只好上前甩了袖子,道:“十四爺安,十五爺安!”
見是曹颙,十四阿哥若有所思地望著他,沒有應聲;十五阿哥掃了眼他身上的官服,問了兩句閑話,便同十四阿哥進園子了。
曹颙望著兩人背影,想起十六阿哥所說,十五阿哥是德妃娘娘撫養,對德妃甚是恭敬。
十四阿哥是德妃親子,十五阿哥是養子,這兄弟兩個感情好些,也算平常。只是,不曉得為何,從來沒有人將這兩位阿哥擱在一塊兒說過。
要是歷史不變的話,十四阿哥再過兩年憑借著西征的軍功,也有了奪儲的實力,那十五阿哥是不是隱性的“十四黨”?
后世的人,通過歷史遺留的蛛絲馬跡,將康熙末年用四個字做了總結,那就是“九龍奪嫡”。
到目前為止,康熙的后宮妃嬪共生育三十多名皇子阿哥,其中夭折的不計,序齒的就二十多個。
那大名鼎鼎的“九龍”說得是眾皇子中摻和奪嫡的九人,即如今被圈進的大阿哥與廢太子,自我禁足的十三阿哥,八、九、十、十四阿哥幾個,還有三阿哥同四阿哥。
這其中應沒有幾位小阿哥的事吧?曹颙在心中思量著。
雖然不曉得十五阿哥在歷史上的結局如何,但是十六阿哥襲了鐵帽子王爵的事,曹颙卻是曉得的,
兩人是同母兄弟,若是十五阿哥真攪和進奪嫡的事,四阿哥怎么還會待十六阿哥如此優容?曹颙騎在馬上,覺得自己有些想多了。
曹颙回到城里時,已經是天色漸黑。
剛一進府,曹颙就見莊先生站在前廳門口沖他招手。他將手中的馬鞭遞給小滿,快步上前,笑道:“先生是等我呢?”
莊先生的面上卻有些凝重,背著手道:“書房里說話!”
曹颙有些詫異,不曉得是何事,跟著進了書房。
待小廝送茶上來,莊先生擺擺手,將人都打下去,才對曹颙道:“咱們府叫人給盯上了,有人在查魏黑與任家兄弟的身份!”
曹颙想起那日跟梢的人,微微地皺眉,道:“還是那邊府里的人?”
曹颙身邊的人,除了魏黑與任家兄弟外,其他多是家中的家生子。魏黑雖以仆人自居,卻不是奴籍;任家兄弟兩個則是當年在道臺府跑腿當差的,也沒有入曹府的奴籍。
魏黑落籍在江寧,任氏兄弟是沂州良民百姓,曹颙倒也不怕人查他們的身份。只是這樣下去,怕牽扯出其他的事來。
就聽莊先生道:“未必是四阿哥那邊的人,或許是九阿哥府上或者李家的人的也保不齊。”說到這里,他苦笑一聲,道:“前幾日,有人使銀錢打探老朽的狀況,或許這次是魯莽了,這一桿子下去,驚了不少蛇!”
曹颙聽到莊先生那句使銀錢打探,問道:“有人說了,是哪個?”
莊先生擺擺手,道:“治家嚴謹是好事,但是水至清則無魚。你素日給人的印象溫厚良善,待府里下人也不宜太嚴,否則有心人一比較,便曉得你在藏拙。”
曹颙雖然曉得莊先生說得在理,但心里還是有些不舒服。不指望大家都忠義兩全的,但是既領了曹府的銀錢,還是少些吃里爬外的人才好。
莊先生思量了一回,道:“任家兄弟到底同魏黑不同,與曹家并沒有什么恩義,不過是為了圖功名罷了。這兩個人,孚若要想想留在身邊使喚使喚,還是要成了戶下人才好,要不然往后少用。”
曹颙本身就是謹慎不過的人,只是還是不習慣將人變成奴籍。莊先生說得卻是在理,這些話魏黑已經同他提過一遭。
“這些日子,說不得就要有人打任家兩兄弟的主意,這也算是考驗吧。若是他們兩個不堪用,趁早打了是正經!”莊先生道。
曹颙點點頭,記在心里。幸好他向來謹慎慣了,遇到機密事都是魏黑去辦,并不經別人的手。
那晚在李家醉酒之事,兩兄弟卻是曉得的。若是被人知曉曹颙與李鼎有了摩擦,那李鼎失蹤之事,曹颙少不得也有嫌疑。
“殺”,曹颙想到這個字,自己個兒嚇了一跳。若是真要消滅一切蛛絲馬跡,那李宅那邊也有好幾個人曉得呢。自己這是怎么了?
曹颙心里詫異著,開始反省起來。
看來殺戒是不好犯的,要不人的心理都有依賴性了,遇到什么麻煩事,就想著一殺了之,世界清凈。
同莊先生商議后,曹颙決定還是以不變應萬變。不管是四阿哥那邊也罷,還是九阿哥或李家也好,既是盯上曹家,就讓他查去,頂多能查出他同李鼎表兄弟感情一般,還能查出花來?
書房書桌上,放著一張請帖,是程夢星昨日使人送來的,說是明日要登門拜訪。曹颙看到這個,想起文繡的妹妹韓江氏。
韓江氏是程夢星的外甥女,在京城就落腳在程家。程夢星明日前來,應是為文繡骨灰之事吧。
窗外天色已經全黑,曹颙下晌飯還沒吃,有些餓了,便同莊先生別過,進了二門。
走了幾步,快到芍院時,曹颙正好見初瑜帶著丫鬟婆子打院子里出來。他便快行兩步,同初瑜一道回了梧桐苑。
他前幾日同初瑜說了曹頌的心事,讓初瑜幫著在兆佳氏面前談探口風。
董鄂家也是正經的滿洲大戶,族里襲著爵位的都統、副將不少。只是噶禮這支如今衰落了罷了,要不然憑著董鄂家的門第,曹家實算不得什么。
初瑜侍候曹颙更衣,又叫喜云她們傳飯擺桌子。夫妻兩個,一邊說著家常,一邊吃飯。
初瑜打心底喜歡董鄂靜惠,覺得是個好姑娘,性子溫順不說,女紅廚藝樣樣拿得出手。不過,就算這樣,她對這門親事也不甚看好。
兆佳氏雖說話不多,如今大家相處起來,面上也過得去。但是一個府里生活半年下來,初瑜看出她不是好說話的人,性子有些執拗。
曹颙與初瑜畢竟是隔房的,不是正經的嫡兄嫡嫂。如今有兆佳氏在,曹頌的親事還得是她最后拿主意。
一個是侍郎府邸的嫡親侄女,一個是罪官府上的孤女,兆佳氏會如何選擇,答案顯而易見。
“額駙,聽著二太太今日的話音,對侍郎府那邊多有埋怨。像是舅太太那邊,是不愿意將女兒許給二弟的。”初瑜說道。
為了曹家下一代的健康,曹颙是打心里反對姑表聯姻的。但是聽到初瑜這般說,他還是有些不高興,皺眉道:“怎么,他們家姑娘是天仙不成,咱們小二哪里配不上?”
初瑜笑著說道:“瞧額駙說的,誰家父母眼中姑娘不是天仙寶貝似的?二太太性子嚴厲,或許舅太太怕女兒受委屈,心里不放心,也是有的。”
曹颙看著曹頌長大,對這個兄弟的感情最深,如今既曉得他的心事,自然也是上心。
思量了一回,他對初瑜道:“過幾日,尋個時機你見見董鄂丫頭。要是她那邊也愿意,咱們做哥哥嫂子的,少不得想個法子幫幫二弟。左右還有大半年的功夫,總會想出折來!”
初瑜想著曹頌屋子里的兩個通房,心里是不贊同與董鄂家說親,怕委屈了靜惠。不過,見曹颙這般說,曉得他對這個弟弟最寵,她便“嗯”了一聲,沒有再言語其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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