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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府,葵院,廂房。
許是話說得急了,紫晶躬起身子,不禁咳了起來。
曹颙剛要上前幫她拍拍,就見到她發髻中斑斑點點的,竟是有不少白頭發。
曹颙只覺得心里一酸,手停在半空中,喃喃道:“你……”
女兒芳華易逝,縱然是嬌顏依舊,歲月也會在她的身上留下痕跡。
就算如此,二十八歲的年紀,就白了這些頭發,也實在駭人。
紫晶已經止了咳,支著身子,歪靠在椅子上,面帶笑容,看著曹颙。
曹颙佯怒道:“你還笑?就算不愿意驚動初瑜,自己使人往前院請大夫就是,偏要這樣折騰自己!”
紫晶見了曹颙的樣子,不禁輕笑出聲,目光越發柔和,道:“因二爺、三爺他們來了,大爺越發穩重,有少當家的樣子了!”
這口氣,就像是個長輩似的,曹颙聽著有些不自在,摸了摸炕上的褥子道:“既是吹了風,就尋厚實的被褥出來。
雖說立夏,到底風硬!”
“嗯,嗯,奴婢省得了!”紫晶還是笑。
曹颙不禁生出一種錯覺,就好像十幾年前在宣瑞堂時一般,自己只是個七歲的孩子。
紫晶的眼中,怎么帶著“慈愛”?
“紫晶!”曹颙看著她發髻里的白發,在看看她無欲無求、清澈如水的眼睛,道:“這輩子。
你想要什么?你是曉得的,在我心里,你就是家人。
人活著,總要有點奔頭吧。
就比如我,我地奔頭就是讓你們都過得自在舒心。
紫晶……”說到這里,他頓了頓,道:“你的奔頭是什么?你掛念的心事是什么?”
紫晶聽曹颙提起這個。
身子一顫,眼圈已經紅了。
她笑了笑。
沒有立時應聲,而是轉過頭看了眼供在西炕上的神龕。
“別告訴我,是神佛,你是聰明人,該曉得泥胎只是泥胎罷了!”要是換了別人,曹颙也不愿意探人隱私,但是因為是紫晶。
他很是希望她過的快樂自在。
紫晶的視線從神龕轉到曹颙臉上,目光變得有些迷離起來,仿佛在自言自語,又好像是對曹颙輕訴:“那是三十七年,奴婢的父親被問斬,母親得了疫癥沒了,奴婢十二……奴婢進了曹府……這些年,生生死死地。
奴婢也見過許多,越發覺得人世無常,有些是求也求不得,有些是不能求的……”
聽著她暮氣沉沉地話,曹颙只覺得心里堵得慌,道:“紫晶。
每個人生下來,都曉得最后會死,長生不老只是笑談。
這樣,就不活著了?就算你少年歷經坎坷,這些年過來,還沒好些么?你不想有個自己的孩子,有個小家?平素你那么疼孩子,要是有個自己生的,管你叫娘,叫母親。
你的日子就熱鬧了!”
本是沉重的話題。
曹颙雖然曉得自己有些啰嗦,但是終是不忍心紫晶這般孤老下來。
紫晶靜靜地聽了。
聽到最后,露出笑容,道:“大爺不就是孩子么?奴婢看著大爺長大,如今,又要看著小爺們落地長大,奴婢心里歡喜著呢!”
曹颙見她油鹽不禁,使勁扥扥腳,道:“紫晶,我這說正經的呢!”
紫晶點點頭,面容溫煦道:“大爺的好意,奴婢省得。
大爺不是愛麻煩地,奴婢也不是喜歡熱鬧這趟的,這就是在府里挺好。
等哪一天,大爺與奶奶用不上奴婢,或是奴婢老了,大爺將奴婢送到南邊去就行。
”說到最后,聲音里已經帶了幾分寂寥。
“說什么呢?”曹颙站起來,道:“什么用不用,送不送的?你要省得,不管你是想出門,還是想留在府里,都隨意,只要你能過得舒心自在。
勸了你多次,你都不聽,這次卻不勸,現下開始,便改了口吧!你是我家人,是我孩子的親姑姑,是曹府的姑奶奶!只要我活著,你想要過什么樣的日子,就過什么樣的日子。
想要肅靜,就肅靜,想要折騰,咱就折騰!”
說到最后,曹颙的眼圈也紅了。
他也說不清到底對紫晶是什么感情,只是對于紫晶這樣地選擇,覺得心疼心酸。
紫晶的眼淚簌簌落下,嘴角含笑,道:“就算大爺不說這些,奴婢也是將大爺當成弟弟看的,將小主子們當成子侄般。
“還奴婢,奴婢?”曹颙握著拳頭,說不出自己到底是傷心,還是其他什么。
紫晶見曹颙這般孩子氣的模樣,眼睛笑得像個月牙,用帕子捂了嘴,忍著不笑出聲來。
曹颙折騰完了,也覺得自己有些丟人,轉過身去,在地上徘徊幾步,道:“太醫怎么還不來?”
這時,就聽到紫晶說道:“奴婢……我……我掛念的心事,大爺還要聽么……”
曹颙聞言,忙止了腳步,到炕邊的椅子上坐下,滿面地洗耳恭聽狀。
說實話,紫晶為什么堅持不嫁,曹颙心里也是很好奇的。
他可不相信是因為紫晶小時候訂過婚約的那個表哥,也不相信是因早年江寧府里那個病故的下人。
紫晶,好像是活在人群外,總是冷眼旁觀世間,沒有半絲牽絆一般。
雖然因發燒的緣故,紫晶的臉上都紅紅的,但是此刻她眼眸中的光華卻無人可比。
“很多年前,我還是小姑娘時,我……我……我想過要嫁人的……也想過生個女兒會如何……”她輕聲開口說道,神情有些迷茫,像是陷入遙遠的回憶。
“女兒么?紫晶是喜歡女孩地?”曹颙點點頭,道:“既是有這樣地心思。
那為何還拖到現下?”
紫晶嘆了一口,苦笑道:“時過境遷,奴婢長大了,也曉得這世上身為女子不易,身為婢子更是不易。
曹颙聽她這般說,曉得她是感懷身世,帶著幾分愧疚道:“身契。
身契,我要是早想著此事。
在進清涼寺前就把你的身份恢復了,你也不會耽擱三年。
紫晶笑著搖搖頭,道:“那紙公文算什么呢,有些東西就算是抹去,也會在骨子里留下印記。
“就因為身份地緣故,你就不想成親了?”這個理由讓曹颙覺得有些意外。
紫晶點點頭,道:“既是人活一世。
我實不愿違背自己心意,就這樣安靜的過日子,正是我之所愿。
她既已如此,曹颙還能再說什么?看著她頭上的白發,道:“你是不是太熬心神了,不過日子如何,身子是最重要的。
明兒使人尋兩株好的何首烏,你好好滋補滋補。
紫晶聽了。
曉得他是說頭發地事,摸了下鬢角道:“平日都梳在里面,看不出。
說話間,烏恩已經領著太醫過來了。
這位太醫五十來歲,出身杏林世家,在太醫院供職。
姓陳。
他父親老陳太醫早些年長到這邊府里出診,這兩年因年歲大了,便由他兒子接替。
兩家從老太君算起,已經是幾輩子的交情。
見曹颙在這邊,陳太醫忙俯首道:“見過曹大人!”
曹颙擺擺手,道:“陳太醫無需多禮,這么晚勞煩你來,實在羞愧。
只是紫晶身子有些不舒坦,不敢耽擱,還請陳太醫勿怪。
柳葉與烏恩原是要掛幔帳。
紫晶笑著給止了。
道:“陳太醫又不是外人,大爺也在呢。
無需避諱。
因長出入這邊府里,陳太醫是認識紫晶地,曉得是內宅管事姑娘,又見曹颙親自問疾,也帶了幾分慎重,坐在炕邊凝神診脈。
脈相卻是為洪脈,陳太醫放下手,看了看紫晶的面色,道:“紫晶姑娘讓老朽看看舌苔!”
紫晶聞言,張嘴露出舌頭,舌苔卻是白中帶黃。
陳太醫點點頭道:“紫晶姑娘這兩日是否‘不更衣’?”
見紫晶點頭,陳太醫心中有數,道:“紫晶姑娘這是外感熱邪,發熱重、頭脹疼、咽喉脹,宜宣肺清熱、辛涼解表,老朽開個方子,間雜銀翹散,用上三日就好了!”
曹颙在旁,聽得紫晶無大礙,這才放下心來,陪陳太醫出來奉茶。
因天已晚了,陳太醫寫了方子,便起身告辭。
曹颙喚烏恩奉上診金,送陳太醫出去,再將方子交給管家,打發人立時去抓藥。
這一番折騰,紫晶額上又出了汗,曹颙少不得又囑咐兩句。
紫晶見時辰不早,便請曹颙先回去。
曹颙又對柳葉交代了兩句,晚上使人看著,要是紫晶有什么不妥當的地方,馬上往梧桐苑送信。
柳葉點頭應了,曹颙這才出了葵院。
待回到梧桐苑時,初瑜已經在外間軟榻上睡了。
喜云與喜彩在上房,見曹颙回來,猶豫著要不要喚醒初瑜。
曹颙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走到初瑜身邊,見她睡夢里也皺著眉頭,有些心疼。
因怕驚到她,曹颙到外廳梳洗,問喜云道:“初瑜下晌難受了么?晚飯吃得多不多?”
“格格今兒好些了,沒再嚷著腰酸,只是不耐煩起來,在地上溜達兩步,就說是身子乏了。
晚飯用了一碗小米粥,吃了兩塊小餑餑。
”喜云回道。
曹颙從城外趕回來,就又是見王夢旭,又是往葵院去,還沒來得及用晚飯。
如今提起吃的來,他肚子倒是有些真餓了,便對喜彩說了,往廚房那邊看看,弄些吃食過來。
安定門內,雍親王府。
四阿哥坐在椅子后,手上拿著薄薄的一張紙張。
雖說上面只有兩行字,但是卻看的他心頭火起。
“年希堯酉時入九貝子府,戌時出”,九貝子府啊,四阿哥地神色有些陰郁。
年家是他所屬門人中最體面地一家,年羹堯在四川做巡撫不說,年希堯去年也放了直隸道,他走的就是八阿哥那邊的門路。
這是要做墻頭草,還是要尋新主子?在京城中,眾家的眼線看著,哪里有什么秘密?年家這般做,當他這主子是擺設么?
四阿哥想起去年送年禮的事,抬起頭來,對戴錦道:“年家……你怎么看?這些個狗奴才,實在欺人太甚!”說道最后,語調中帶了幾分森冷。
戴錦稍加思索,小心翼翼道:“四爺,年家許是消息不靈光,還不曉得京城局勢,四爺可以在給年羹堯的信中提點提點,省得他們犯糊涂!”
四阿哥聽了,冷哼一聲,道:“單單是犯糊涂么?這是他們的本心,這般攀附的嘴臉,讓人惡心!”
戴錦與年羹堯同為四阿哥府地門人,有些話四阿哥說得,戴錦卻說不得。
因此,他也不好直言說年家如何如何,便道:“四爺,年家如此,許是因歸附四爺門下時日短的緣故。
其實他們太急切了,側福晉已經入府,他們身上就已經打上了四爺的印記了。
只是四爺對外向來隱忍,他們不曉得四爺的心意,才會惶恐。
要是側福晉早日生下阿哥格格,想必他們也就踏實了!”
四阿哥聽了這話,臉色越發難看,難道讓奴才聽話,還要他這做主子的小意應承?
雖說心里不自在,他也曉得戴錦所說是忠言,嘆了口氣,看來,近日要多往年羹堯妹子的院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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