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七章流言
次日,八月二十七,九阿哥的壽辰。曹颙用了早飯,穿戴整齊,拿著請帖發愣。
這帖子是早早就下的,要是不去的話,也說不過去;要是去了的話,卻是后遺癥多多。看來還要想個什么法子,到那邊露一面就出來。
初瑜見他拿著帖子,道:“我是直接坐車過去,還是等額駙從衙門回來一道去?”
曹颙道:“你直接過去吧,跟著福晉夫人們聽聽戲、喝喝茶,權當散散心。我衙門的差事,還不曉得何時完,家里還有兩個小的,今兒未必得去。要是九阿哥那邊兒問起,只說家中有事脫不開身就是。”
初瑜聽了,有些遲疑,道:“若是如此,要不我也別去了!”
雖說出月子已經將近兩月,但是初瑜鮮少出去應酬,就前兒往覺羅府去過一遭。曹颙怕她悶,道:“只當是去溜達一圈兒,見見額娘們說說話也好,省得在家里怪悶的。”
初瑜笑道:“也不曉得九叔攢這些家底兒做什么?這一年到頭兒,他們府的酒席每個月都要用的,就沒見個歇過的時候,光是人情這塊兒,就頂九叔幾年的俸祿了!”
曹颙點點頭,道:“是啊,這可真是只進不出,也就那些個王公府邸,九阿哥還預備回禮,剩下文武官員,卻是能收上不老少。”
夫妻兩個說了幾句閑話,曹颙掏出表來,瞧瞧時辰差不多了,就到搖籃邊親親女兒,往衙門去了。
到了衙門里,時辰尚早,曹颙看了看近日的邸報。上面有一條,是同江南有關的,那就是“兩淮鹽科,先欠一百八十余萬兩,自李陳常補授運使后,俱已還清”。后面還有康熙的明喻,將李陳常授為御史,巡視兩淮鹽課一年。
兩淮鹽課,近幾年多有李煦擔任。
這個李陳常是捐官出身,原本名不見經傳,如今看來確實得了圣心。只是,如此一來,李家那邊卻不曉得情形如何。
根據曹颙所知,如今江南三大織造,往康熙處遞晴雨折子的是孫文起。孫文起前些日子曾上過折子,自請兼任河口稅官,被康熙給駁了。
因這個,前一陣子還有傳言出來,道是江南三大織造已經失了圣心。曹颙并沒有放在心上,這圣寵豈是好得的?他是巴不得曹家在江南的勢力趕緊消弭,父親能進京養老就更好了。
老爺子也是將六十的人,又因早年的勞累身子毀了大半,實不宜繼續操勞。
曹颙放下邸報,敲了敲桌子。尋思著兒子如今也要兩生日了,小家伙兒該滿地跑了。要是能一家團圓,那實是比什么都強。
就聽到外邊傳來一陣笑聲,伊都立大步流星地走進來。見了曹颙,他挑了挑眉毛,現出幾分好奇之色,道:“大人,如今這外頭傳得沸沸揚揚的,都道是有太仆寺卿曹大人家的公子友愛手足,臨場棄考,這話兒說的是不是就是你家今年下場的那兩個兄弟?只是外頭傳來傳去,傳成是你的公子了。要不是我剛好曉得你的兩個兄弟今年都應試,還當是外頭編排的瞎話兒!”
曹颙有些奇怪,道:“這話兒是怎么傳的?貢院不是還封著么?”
伊都立道:“考官們鎖著沒出來,但是考生里有同你的兩個兄弟一個排房的,出場后便說了開來。聽說有不少士子要投書你府上,同你那小兄弟結交!”
這昨兒上午出場,到現在還不到一天功夫,這話就能傳到伊都立耳中。
不管是朝廷,還是民間都推崇禮教到極致。“孝悌”,也成為士林稱贊的君子德行。曹項雖然耽擱了一場考試,卻在士林中贏得“孝悌”賢明,這對他往后的仕途都大有裨益。
只是,他畢竟才十四,樹大招風,也不曉得其中利弊。
曹颙不想多提家事,見伊都立滿臉歡喜的模樣,岔開話,問道:“你今兒心情大好啊,可是有什么喜事?”
伊都立笑著點點頭,道:“方才來衙門時,路上遇到了十四阿哥,剛好他往兵部衙門去,便順道聊了幾句。”
說到這里,他壓低了音量,道:“十四阿哥那邊兒,說是能淘換來生子的方子。別看他已經有三、四個小阿哥,這尋方子的心也急著。”
曹颙聽了,卻是有些不解。
十四阿哥康熙二十七年生人,比曹颙大六歲,今年才二十七,但是因早婚的緣故,他的長子——側福晉所出的大阿哥弘春已經十二。另外,還有嫡福晉完顏氏所出的兩個嫡子,一個十歲,一個八歲,俱都在上書房讀書。
伊都立見沒有外人,小聲說道:“還不是一廢太子時鬧的,當時萬歲爺因廢太子的關系,遷怒八爺,說八爺‘妄蓄大志、企圖謀害’太子。九爺攛掇著十四阿哥出來給八爺求情,結果九爺挨了幾個耳光,十四爺則被打了二十板子。早年還不顯,這兩年也聽十四爺在尋藥,怕是當初傷了腰了!”
雖說當初“一廢太子”時,曹颙還沒有進京,但是對于十四阿哥挨打這段也聽人提及。
當初十四阿哥的求情,使得康熙很憤怒,已經抽出所帶佩刀,要誅十四阿哥。眾位皇子阿哥皆在場,五阿哥跪著抱住康熙的大腿,其他皇子也都跪下叩首祈求,只有四阿哥緘默不語。
因這個緣故,四阿哥同十四阿哥兄弟兩個,算是斷了情分。過后,德妃因此數月不許四福晉進宮請安。直到太子復立后,情況方好些。
伊都立見曹颙不應聲,道:“對了,方才十四爺還提了,說是今兒九爺壽辰,吩咐說衙門這邊兒沒事的話,叫我同你早些過去!”
曹颙帶著幾分為難道:“我怕是過不去了,已經跟夫人說了,讓她過去。兄弟們身子不舒坦,府里走不開,一會兒回去,還要請太醫仔細瞧瞧。”
伊都立聞言,瞥了曹颙一眼,搖搖頭,笑道:“到底是長兄如父,令尊不在京中,倒是都要你這堂兄操心,你那幾個兄弟,也算是好福氣。”
曹颙笑笑,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兒。曹荃沒了,兆佳氏不是省事的,每次家書里,曹寅都要翻來覆去地叮囑幾回。甭說曹颙沒存那心思,就算他真敢怠慢了這幾個弟弟,怕是曹寅那邊立時就要興師問罪了。
伊都立道:“對了,孚若不是給你二兄弟補侍衛缺么,如何了?”
曹颙道:“幾位內大臣隨扈蒙古,這現下一時也沒有門路可走,只能等圣駕回京再說。”
提到曹頌,曹颙想起靜惠來,想要同伊都立提兩句,但是想著曹頌那邊還沒問過靜惠的回話兒,這邊張羅婚嫁也早些,便閉口不提。
處理了半打公文,也就到了中午時分。
伊都立已是坐不住,往曹颙身邊轉悠了幾圈。曹颙曉得他的用意,自己這主官不走,他也不好著就走。因此,便放下筆墨,對伊都立道:“既是忙完差事,那我先回去了,大人見了九爺,還請代我告個罪。”
伊都立擺擺手,道:“曉得曉得,孚若府里有事兒,九爺也挑不出錯處來,咱們這便一道兒出去!”
曹颙喚了屬官,將已經批好的公文分發下去,而后同伊都立出衙門來。
伊都立道:“老唐雖說為人執拗了些,但他不在衙門,著實有些冷清。他有兩個堂弟去年恩科落第,也是今年下場,還不曉得能不能榜上有名。老唐一年百十兩銀子的俸祿,養活兩房人,也夠他辛苦的。連身兒新官服都置不起,還都是往前門的成衣鋪子里買的舊的。”
說到這里,伊都立笑著看了看曹颙,道:“這不說沒想到,一說才覺得出來,老唐那邊兒的情形同孚若府上差不多,只是他那邊沒有你府上家資豐厚,所以顯得吃力些個。怨不得瞧著平素他同孚若關系要好些,想來定是這個緣故。”
這都是哪兒跟哪兒,唐執玉為人方正,要他諂媚上官,那是不可能之事。所謂的關系好些,不過是因兩人經常一道出差,曹颙待人又和氣。唐執玉受他恩惠頗多,總不好扳出個臉來,待上官。
官大一級壓死人,敢不將漢官上司放在眼中的,也是像伊都立這樣的滿官勛貴。雖說官職品級低,但是他身上爵位高,就算不將上官放在眼中,御史那邊也挑不出過錯來。
只是提到唐執玉,曹颙對他的品行也有幾分敬佩,道:“唐大人是個能干的,往后當有大出息,不比你我,不過是混日子罷了。”
伊都立搖搖頭,不以為然道:“這六部當差,誰不是個混日子。做司官還好,手中有些活計,做堂官的,再事無巨細,只會惹人生厭。”
說話間,兩人已經出了衙門,各自的長隨小廝都牽馬過來。
九阿哥府邸在東城鐵獅子胡同,因此曹颙同伊都立就此別過,相背而行。
剛出西四牌樓,曹颙便見前面迎面過來一行人。身穿常服,騎在馬上,行在前面的那個,不是旁人,正是四阿哥。
因四阿哥是昨天下午到京的,曹颙忙乎著家務,還沒得到信兒,心中不禁有些納罕。
按照往年常例,圣駕已經往蒙古巡幸去了,到九月底會回京。四阿哥好幾年沒有隨扈了,怎么去了一次,中間又回來?
心中不管做何想,他已經是勒了馬韁,下馬來上前執禮請安。
四阿哥也勒了馬韁,看了眼曹颙身上的官服,道:“你這是從衙門出來?”說到這里,神色有些僵硬,道:“這才午時方過,就落衙了?想來,你應酬很多!”
曹颙聽他話中不善,心里暗道倒霉。自己每天都乖乖地挨到時辰,就今兒早退些,怎么就叫這位爺給碰著?
面上,他卻是忙辯解道:“回四爺的話,卑職今日家里有事兒,委實放心不下,便早早料理完差事出來,平素不敢輕易早退。”
四阿哥聽了,頓了頓,道:“原來是家務,有什么棘手的,同本王說說!”
曹颙聞言,詫異不已,什么時候四阿哥同自己個兒這般熟了?都說了是“家務”,這四阿哥還巴巴地開口相問。
曹颙心里腹誹,臉上還是帶出幾分感激,道:“謝四爺惦記,是卑職兄弟病了,已經請了太醫,開了方子。只是卑職放心不下,還是想早些回去照看。”
四阿哥的神情慢慢舒緩,微微點了點頭,道:“是了,聽說你有個兄弟下場后病了。既是如此,本王便不耽擱你,你快些家去吧!”
曹颙退避到一側,請四阿哥等人先行。
四阿哥掃了一眼曹颙這邊跟著的幾個長隨,看到盲了一目的魏黑,認出來,沖他點了點頭,才帶著隨從侍衛離開。
曹颙看著四阿哥的背影,卻是有些皺眉。
小四的事兒,連皇子阿哥們都聽說了,這外頭到底能傳成個什么樣子?樹大招風,事情太大也不好。
想到這里,他叫來跟著的張義同趙同兩個,吩咐他們往前門的茶館轉轉,看看市井之間到底是如何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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