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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颙到清朝十幾年,抄家的事聽過多遭,親眼所見的卻是有數。
七月中,他真真見識到了“妻女入官”是什么意思。正月里涉及到的“復立太子”案,涉案男子或斬或流外,婦孺盡數交內務府。
按照規矩,罪臣家屬不準進紫禁城等要低,只能在宮外苦差行走。婦女執苦役,待嫁女兒配給管領內貧困無妻著,十三歲以下女孩,三歲以下男孩交由內務府管領養育成人后當差。
堂堂的侍郎府邸,轉眼間煙消云散。
卻是幾家歡喜幾家愁,淳郡王府這邊弘曙滿心歡喜。
因為,朱家婦孺女眷沒有交到內務府手中,而是由御筆親批,平均分賞給弘曙與恒親王府長子弘昇。
如此一來,就算沒有正式冊.封親王世子與郡王長子,康熙跟前已經默認了他們的身份。
一下子多了幾十口人,弘曙院子.里哪放得下?孝敬嫡母兩個丫頭,孝敬生母兩個仆婦,送給弟弟兩個小廝。
就連初瑜回趟娘家,也獲贈了.兩個小丫頭,是朱都納的兩個外孫女,姐姐九歲,叫云英,妹妹七歲,叫彩英。
到底是官宦人家出來的,規規矩矩的,看著可人疼。
初瑜的意思,是想讓喜彩調理調理這兩個丫頭,而.后放在天佑與恒生身邊侍候。烏恩同小核桃都到了該嫁人的年紀,兒子身邊總要有幾個丫頭跟著。
曹颙聽了,道:“這點的年紀,哪里是能侍候人的?”
再說,他也不想兒子們生在丫鬟堆里,染著胭脂味。.現下孩子們小,沒什么。按照曹颙的想法,等到天佑、恒生十歲后,就將他們遷到前院住。
曹颙想起紫晶的身份,對初瑜道:“別在紫晶跟前.提她們兩個的出身。”
紫晶當年也是.罪臣家眷,同這兩個孩子的經歷差不多。
初瑜點頭道:“不勞額駙吩咐,我自曉得。要不然的話,就直接領到葵院了。”
云英與彩英兩個,最后還是沒有去葵院,而是跟在天慧身邊侍候。說是侍候,不過是添兩個玩伴罷了。
曹家本不缺下人,曹寅父子兩個也頗為敬佩朱氏父子的風骨,自不會折辱他的子孫。
因這兩個女奴的到來,曹颙心中頗為觸動。要是歷史沒有改變,曹家、李家也少不得抄家籍沒的下場。
如此一來,繼續置辦祭田的想法越來越明確。
他祖父母的墳塋地在豐潤,附近的土地都在曹氏宗族名下。要不高價收購曹氏族人手中的土地;要么就要遷墳,另置墳塋地。兩種方案,二選一。
曹颙不愿跟那邊族人牽扯太多,人情最是麻煩。他原以為父親不會同意遷墳,沒想到曹寅竟然同意了。
瞧他的意思,不僅想要將父母墳塋遷過來,還打算給自己修墓。
為了這個,曹寅專門請了個風水師傅,在昌平與海淀兩處擇地,最后選定了海淀一塊好地,也算是上風上水。
這遷墳之事,不僅涉及到長房,還有二房。因為曹荃死后,也葬在豐潤,曹璽墳塋旁邊。所以,曹寅使人將二房諸人叫來商議。
兆佳氏沒有說什么,只說聽兒子們的;曹頌兄弟幾個都是贊成遷墳的。若是將祖父與父親墳塋遷到京郊,往后拜祭也便宜。
按照曹寅之意,是想要親自去趟豐潤。道路迢迢,曹颙怎么忍心老父奔波?
他將手頭的差事料理完畢,想著要不要替父親跑趟豐潤,沒想到貴客上門,那就是延遲進京數月的曹家七老太爺。
七老太爺輩分雖高,實際上同曹寅差不多大。
只是在村野鄉間,日子過得滋潤,看著富態得很。倒是曹寅,早年勞心費力,坐下病根,看著比真是年齡老上許多。
曹颙得了消息,回到家中時,曹頌已經帶著兩個弟弟給七老太爺請過安。
看到曹颙穿著補服,儀表堂堂的模樣,七老太爺笑瞇瞇地打量了他幾眼,道:“這是颙哥兒?十幾年沒見,還真有些不敢認了。那年老太君入土,還是個半大孩子。”
對于豐潤那邊的族人長輩,曹颙有印象的,就是這個七老太爺。曉得是父親經常念叨的人,他這邊也多了幾分尊敬。
七老太爺上京,還是為了曹頎的親事。若是沒有皇太后的孝期,曹頎的親事早已辦完。
李氏與初瑜這幾個月,也物色了幾個女孩兒,但是都沒有替曹頎拿主意的意思。
七老太爺活了大半輩子,也是人精,到曹府半日,便已經察覺出不同來。曹寅與李氏恭敬是恭敬,卻多了疏離。侄孫輩的孩子們,都是客氣有禮。
待孩子們下去,只剩下曹寅時,七老太爺不禁皺眉,道:“事情都張羅大半年,他嬸子沒給相看相看?就算不是親侄兒,念在他宗子的身份,你們也不該這么怠慢!”
曹寅聞言,道:“就是顧念著頎哥兒是宗子,選的是宗婦,我們才不好多說什么。凡事還請七老太爺做主,小輩們心里才放心。”
七老太爺聞言,神色稍稍緩和,道:“你放在心里就好。雖說你們江寧這支同豐潤嫡宗關系疏遠了些,也是老一輩的恩怨。頎哥兒如今在京城當差,你這本家叔叔也就不照拂些。”
曹寅道:“頎哥兒勤勉,辦事妥當,往后會有大出息的,七老太爺就放心吧。”
“獨木不成林!”七老太爺笑著說道:“總要有兄弟幫襯才好。如今不僅颙哥兒出息了,幾個小的也看著不錯。這探花是誰家都能出的,還是祖宗保佑。”
說到這里,他頓了頓,看著曹寅道:“原以為你會回豐潤參加端午祭祖,卻是有事情耽擱了。照我看,今年臘月,讓幾個孩子回趟豐潤。都成家立業,總要在祠堂里上柱香。”
曹寅聞言,神色一僵,想要直言遷墳之事,又怕饒了老人家興致,便含糊應下。
七老太爺進京當日,曹頎就過來,想要接老人家回他宅子安置。曹寅想著那邊沒有人主持中匱,老人家住著不便宜,就留他在曹府住下。
家里難得來族親,又是長輩,李氏與初瑜也都照看得妥當。
只是這個七老太爺似乎極為重視血脈傳承,聽說恒生是養子,列入曹家名下,他還專程對曹颙教訓了一番。無非是混淆家族血統,名分可以有,但是不得列入族譜云云。
曹颙聽了又好氣,又好笑,幸好父親已經斷了歸宗的心思,要不然往后不知有多少活祖宗打著親長的旗號,對自己家的家務指手畫腳。
有個七老太爺坐鎮,曹頎的親事很快就定下來。
對方是康熙五十四年撂牌子的秀女,原本是本家做主婚嫁的,因守母喪,今年才議婚。年齡十八,老姓西林覺羅氏,曾祖父圖彥突官戶部郎中,父親現下任六部主事。有個堂叔,在內務府當差。
她是家里的嫡長女,品貌俱佳,為人處事也沒得挑。李氏同初瑜見過她,也是贊不絕口。
只有曹颙,聽這新嫂子家里的介紹,覺得頗為耳熟。待曉得了滿洲老姓,才算是對上號,曉得這新嫂子是出自鄂爾泰家族,按照輩分是鄂爾泰的侄女。
七老太爺在京城逗留了半月,按照曹寅的意思,是想要留著老人家在京城過中秋。但是七老太爺惦記豐潤那邊,宗子不在,身為宗族長輩,操勞祭祖事宜也是分內之事。
直至此時,曹寅再也瞞不住,只好說了打算遷墳塋地之事。
七老太爺聞言,好懸沒背過氣去,指了曹寅顫顫悠悠道:“我沒聽真切,你再說一遍。”
“七叔,侄兒已經甲子之年,少不得惦記惦記身后事。如今江寧這支都在京城,早日將墳塋地遷過來,也算是了了侄兒一樁心事。”曹寅低聲說道。
七老太爺臉憋得通紅,半晌方嘆了口氣,道:“你這是怨你二大伯?還是怨頎哥兒他爹?不管如何,做人也不能背棄祖宗啊!”
“七叔想多了,一筆寫不出兩個曹字。就算不歸到嫡宗,難道就不是曹家人了么?”曹寅說道。
七老太爺已經蔫了,看著曹寅,心里只有埋怨曹頎的父祖,早年不該將事情做得太絕。他原以為曹頎如今進京當差,曹寅這支也在京城,賣個順水人情給伯爵府。
沒想到,如今人家不稀罕了。
除了嘆氣,七老太爺還能說什么?
曹颙這邊,已經往熱河遞了折子,請假回原籍遷墳,康熙已經準假兩個月。
曹頎那邊,還不曉得曹颙去遷墳之事,等到七老太爺出京時,見曹颙穿著常服同去,才聽了緣由。
他的心里,亦是震驚不已。
他還記得父親生前提過,江寧一支想要歸宗的心切,他父親遲遲不松口,不是不近人情,而是想要將這個人情留給兒子。
等到曹頎當上家主,江寧曹家就開始發達,先有抬旗,隨后有賜婚。曹寅父子,甚受器重。
曹頎當時在孝中,沒興致錦上添花,只做旁觀。進京這幾年,見曹寅父子不提宗族之事,他也不好先說什么。
沒想到,等來等去,是這樣的結果。
前往豐潤遷墳的,除了曹颙,還有曹頌。身為二房長子,這也是他職責所在。原本曹項同曹頫兩個也張羅著來,只是一個剛進翰林院,一個還要安排刻版印刷之事,所以曹颙就沒帶他們。
豐潤到京城兩百余里,快馬走驛站不過兩三日功夫。就是照看到七老太爺的馬車,放緩了行程,出京五日后,曹颙一行也到了豐潤。
遷墳的日子是在京城就選好的,八月初三,就在曹颙他們到豐潤的第三日。
不曉得是不是遷墳太敏感,曹氏族人望向曹颙兄弟的目光都帶了探究。曹颙沒有放在心上,曹頌被瞅得不自在,私下里跟曹颙抱怨了幾遭,明明是來遷墳的,怎么像是當賊的?
這次要遷出的墳,除了曹璽與老太君的、曹荃的、曹寅發妻顧氏的,還有幾位老姨奶奶的墳。
其中除了曹荃的棺木還沒有朽掉外,其他的棺木都殘破不堪。
曹颙這邊,哪里會想到從京城帶棺材過來。豐潤不過是個縣城,棺材鋪里的壽材質量有限。還是七老太爺出面,將族中早年預備的兩口壽材給曹颙使。
曹颙這邊,少不得再三謝過。
七老太爺看著曹颙,擺擺手道:“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再客氣,老頭子我就要惱了。”
同這位叔公接觸了這些日子,曹颙已經瞧出老爺子是個明白人。江寧這支遷墳塋到京城,算是絕了歸宗的心思。不過,畢竟還沒出五服,親戚間還能走動。
“頎哥兒雖比你長幾歲,行事卻有些刻板,不知變通。這又是在宮里當差,保不齊哪日就得罪了貴人。能照看的地方,盡管照看些,畢竟是一個祖宗的子孫。”七老太爺絮絮叨叨說道。
“族兄官聲頗佳,七叔公不必掛心。”曹颙說道。
因曹颙還惦記著中秋節前回到京城,所以沒有在豐潤多耽擱,初三移墳后,初四就起身進京。
回的時候,趕上一場秋雨,耽擱了兩日,八月十二才到京城。
棺木骸骨都停在海淀一個寺院中,等中秋后擇吉日下葬。
八月的京城,如同一灘死水似的,冷清許多。平素最為活躍的十四阿哥,也被傳召到御前,行圍去了。
曹颙心中,暗暗奇怪。
按理來說,準格爾已經占了西藏,朝廷也該開始張羅出兵才對,為何到八月了還一點動靜都沒有。
大清銀行已經開辦了一個多月,看著十六阿哥的樣子,是一切順利得很。
關于營葬之事,曹寅專程請人挑日子。道是八月里,閏八月里都沒有好日子,要到九月才有吉日。
曹寅也不著急,如今他全部心思都放在墓地的營建上。他還給自己留了位置,就在父母墓穴的左側。一個墓坑里,點了三個穴。原本夫妻是應合葬的,顧氏在前,李氏在后。曹寅的意思,不要太折騰去了的人。他故去后如是,李氏故去后亦如是。
曹颙聽父親跟交代遺言似的,只覺得心驚。他還在休假中,就沒有去衙門當差,每日里陪著父親在海淀墳塋地這邊轉悠。
有時候懶得回城,就歇在海淀園子這邊。
到了八月末,墓地的幾個主要墓穴已經修建完畢,曹寅站在墓地中,看著眼前的一切,心里不知做如何想,
父親生前念念不忘歸宗,自己卻為了減少兒子的束縛,自立門戶。等到了地下,怕是老爺子還要惱他。
曹家在預備營葬的白喜事,淳王府那邊迎來了紅喜事。
七阿哥已經從熱河回來,五格格封了郡主,指給了溫都氏保進之,婚期定在九月。
七福晉身子本來就不好,受不得大悲大喜。好好的消息,反而成了催病的緣由。想著女兒終于不用去蒙古吃沙子,她是歡喜不已;又想著就這點兒嫡親的骨血,就要成為別人家的媳婦,如何能叫人放心。
等初瑜得到消息,回娘家探疾時,七福晉已經纏綿病榻好幾日,滿臉病容。
看得初瑜難過不已,端了藥碗規勸道:“曉得額娘舍不得五妹妹出嫁,五妹妹心里指定也不放心額娘。額娘還是早日好起來,省得五妹妹惦記。”
七福晉慈愛地看了初瑜一眼,道:“要是她能有你一半懂事,我也就不操那個心。她打小的刁鉆性子,只愛粘著二格格,待別人都冷清。往后你能看顧的,就多照看些。”
初瑜坐在床前,拿著調羹,親手喂七福晉吃了藥,又拿了蜜餞給她,才道:“這些還用額娘交代,女兒自然曉得。”
七福晉拍了拍初瑜的手,道:“去瞧瞧你妹妹吧。自打二格格出門子,她性子越發不愛與人說話,孤拐得很。就是我這里,她也兩日沒來了。”
初瑜扶著七福晉躺好,才起身往五格格的院子去。五格格的性子,她是曉得的,但是再怎么樣也不該忘了孝順之道。
如今七福晉病著,五格格正該床前侍疾才是,如何還能耍小脾氣?
見初瑜來了,五格格神色淡淡的,眼圈帶了紅腫,
見她如此,初瑜責備的話也說不出口,拉著她的手坐下,道:“整日里悶在這小院子里,膩歪不膩歪?只當是松活筋骨,也當多走走。額娘那邊,可是惦記著你。”
五格格聽了,低下頭,半晌方道:“大姐姐,額娘這些年在府里是不是過得很苦?”
初瑜聞言,心下一怔,道:“什么叫苦不苦的?這是哪里聽的混話?阿瑪性子,五妹妹是曉得的。阿瑪同額娘不能說是恩恩愛愛,也算相敬如賓。”
五格格已經挺不住,轉過頭去,道:“相敬如賓,就是夫妻之道么?”說話間,眼淚簌簌落下。
初瑜不明白她因何感傷至此,拿著帕子,替她試了淚,道:“五妹妹這是怕了?還以為妹妹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如今倒怕起嫁人了。”
五格格扶著初瑜的肩膀,哽咽著說道:“大姐姐,我想二姐姐了。”
初瑜摸了摸她的頭發,道:“二妹向來也最疼你,曉得你指到京中,她也會歡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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