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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二十七,圣駕到抵熱河。
同京城日益燥熱的天氣相比。四月末的熱河還帶著幾許清冷,早晚微寒,要換上帶襯的夾衣,才會覺得暖和些。
曹颙很是不得清閑,到熱河當日,便在官署核對半年前批給兵部的一筆銀子。那些銀子,名義上是年前犒賞福建八旗旗丁的。
因去年臺灣叛亂的緣故,康熙對福建綠營有提防之心,調了不少駐京八旗的旗丁過去。待到戰事平定,這些人就要北上,回歸駐地。
這些八旗大爺,哪個不是抱著過去撈一筆的想法去的?
不想,已故福建水師提督施世膘是水上悍將,沒等他們這些八旗大爺到福建,就帶著水師平定了臺灣。
這些大爺少了戰場立功,已是不滿,專心等著朝廷恩典。原以為朝廷會有大賞賜,沒想到,等到的卻是裁減馬糧的消息。
福建將軍黃秉鉞,假借要使人進京奏請復行給予裁減馬銀為名,扣了這些旗丁大爺的銀錢。還許諾若不行事,就將這些銀子歸還。
說來說去,不過是尋由子克扣兵餉罷了,在地方綠營是常見之事。
但是,這個八旗大爺們,哪個是好相與的?
他們在京城,游手好閑,只有占便宜的,哪里有吃虧的時候?
這千里迢迢,跑趟福建,不僅沒撈到賞銀,還賠進去三個月糧餉,這些大爺如何不惱。
待他們得了消息,曉得黃秉鉞截留了銀子,沒有使人進京走動,而是都孝敬了一個包的粉頭,這些大爺就不干了。他們夤夜聚嘩,圍壘將軍大門,要找黃秉鉞算賬。
黃秉鉞自是避之不及,哪里敢同這些大爺對峙。而后,驚動了巡撫衙門與都統衙門,兩處長官過來,勸了半天,才叫眾人散去。
按照大清律,不管是何緣故,兵丁擅自聚嘩就是大干法紀,要處以嚴懲。地方不敢瞞下。自是將參與鬧事的數百旗丁都收押,報之朝廷,等著朝廷處置。
曹颙要做的,就是掉出去年的賬目,查看下半年往兵部撥的銀錢數目,還有查找關于福建一地的養兵花費。
查出來的結果,是去年十二月的這筆馬糧銀錢,壓根就沒有縮減,全數撥到福建。
若是那些鬧事兵丁所招供的是實,這個福建將軍黃秉鉞不僅克扣半數馬糧銀錢,還克扣了旗丁三個月的兵餉。
雖說地方吏治不太平是真的,但是黃秉鉞如此貪婪,也委實過了。
涉及到福建一地,曹颙就頗為敏感,總覺得這不僅僅是武官克扣糧餉引發兵丁聚嘩,更想有什么在幕后操守。
心中雖驚疑,但是曹颙只是戶部當差,能做的就是將相關賬目整理成冊。
賬冊整理完,就到了五月初一。
隨扈的親王阿哥、王公大臣,就都到御前聽政。朝會上,有一條消息。漕運總督施世綸以病乞休,工部侍郎張大有馳驛前往西安,接手施世綸的差事。
不知為何,曹颙腦子里一下子想起“絕殺令”來。他想著自己先前寫的那封信,也不知施世綸警醒沒有。
等到散朝,十六阿哥過來尋曹颙,曹颙才曉得自己所料不差,施世綸的“病”確實不尋常。
這位被轄地百姓稱為“施青天”,被康熙贊過“天下第一清官”,遇到歹人,被捅了幾刀,如今正是萬分危機。
朝廷不僅要派人下去接手小夏的差事,關鍵地還有救命的太醫。
“方老雖在醫院的冊子上,但是對于宮廷規矩并不相熟,還請孚若使個人回京,請方老早日往西安的好。”十六阿哥道。
曹颙點頭應了,就見十六阿哥帶著幾分躊躇,低聲道:“二品大員,竟遭這般待遇,皇阿瑪震怒,怕是年羹堯也跑不了好。”
“怎么了?”曹颙問道。
十六阿哥的眼神就周遭掃了一圈,確定無人,才道:“影影綽綽,好像又將年羹堯攪合里頭。聽說這一年功夫,年大總督在西安耍盡威風。旁人都畏懼他奴大,只有施世綸是剛正不阿的心性。如此一來,外人眼中這兩就對上了。”
曹颙聽了,不禁幸災樂禍起來,大家都不容易。
年羹堯耍完了威風。就要曉得承受惡果。康熙允許臣子不和,卻不會喜歡官員彼此之間下黑手。
不過,想到施世綸年過花甲,曹颙又笑不出。
同十六阿哥別過,曹颙沒有回官署,而是回到曹園,寫了親筆書信一封,請魏黑回京走一遭。
若是傳信,自用不上魏黑這樣的心腹。實是到了京城后,還要護送方種公去西安。到底干系不干系洪門,曹颙心中好奇不已,想要探究一二。不為其他,只為自保。
到了熱河,恒生沒了小伙伴,也不覺得孤單,整日里隨著巴拉與赤那練習,倒是投入非常,成效顯著,武課業上成績大漲。讀書則是由蔣堅代為輔導,雖沒有成為神通,但是也慢慢地開竅。
曹颙答應兒子,讓他好好練習騎射,等到圣駕行圍之時。就帶著兒子去見世面。
轉眼,到了端午節。
十六阿哥、十七阿哥使人送來各種吃食,也難掩曹颙父子二人獨立過節的清冷。
恒生是直腸子,待人是真好,被十六阿哥戲弄了幾次,也不記仇,看著就叫人歡喜。
在忙了幾日黃河決口的賑濟賬冊后,曹颙正打算回去好生歇息,就趕上四阿哥傳召。
在曹颙心中,即將登基的四阿哥,比康熙還難應對。自是十二分小心應對。
四阿哥神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話中問了幾句差事,隨即就問道曹颙來熱河所帶子侄上。
曹颙有些糊涂,實不知四阿哥為何會提及這個,仍是老實答了:“回王爺話,臣此次隨扈,因長子霑恰逢童子試,所以只帶了次子霖同來。”
四阿哥神色不明,半晌方道:“聽皇阿瑪的意思,是要在親貴子弟中,為弘歷尋伴讀。若是所料不錯,皇阿瑪本是屬意你家長子的。只是霑不在,霖定在名冊之中。”說著話,他死死地盯著曹颙,對他臉上一絲一毫的變化都不放過。
曹颙聽了四阿哥的話,先是驚愕,隨即是苦笑,道:“王爺,不是臣謙遜。實話實說,犬子資質不足,武事上尚好;文事上,不過是曉得讀寫而已。”
他的神情天然,沒有半絲作偽。
四阿哥見狀,倒是對曹颙生出幾分敬佩之意。換做其他父母,得了這個恩典,還不知多歡喜。曹颙婦人之仁不假,但是這憐貧惜弱的心也算可貴。
怪不得幾個和尚見過曹颙,都說曹颙有慧根,想必是因這個的緣故。
曹颙直覺得心中發苦,難受得不行。
雖早就知道恒生的未來,不是有他掌控,但是此時就要由上頭安排恒生的未來,還有接受各種嘲諷,這滋味兒實是不好受。
他早年也做過伴讀的,自是曉得伴讀是什么。為主子與人打架,還要受先生的責罰。
次日。曹颙休沐,十六阿哥就領了皇上口諭,到曹園接他們家父子進避暑山莊見駕。
曹颙心中沉甸甸的,恒生則是仰著小腦袋,不解地望向十六阿哥。
十六阿哥摸摸他的大腦門,道:“既是圣命已下,就算怕得不行,也要過去溜達一圈,這才不使得你父親難做。”
恒生似懂非懂,還是聽話回去更衣。
盞茶的功夫,曹颙換上衣衫,帶著兒子,隨著十六阿哥進了避暑山莊。
康熙所在的地方,外有已經有幾位大臣等的,見曹颙來了,壓低了嗓子,上來寒暄。
少一時,就見內侍出來傳旨,傳曹颙父子覲見。
康熙坐在炕上,看著眼前這一大一小,不知在想什么。地上兩個心中忐忑,面上到底不顯,只小心等著皇上的吩咐。
原本想要問兩句恒生課業什么的,但是見他憨直,康熙也懶得再說應付之詞。
恒生年紀雖小,到底是大家子弟,好生教養出來的,舉止都是規矩至極。就連康熙命他們父子起身,他都上前一步,攙了父親起來。
看到這點,康熙越發滿意。
曹颙心中嘆息不已,看來恒生做伴讀的已經八九不離十。
果不其然,兩日后,曹颙就收到圣旨,恒生為皇孫弘歷伴讀,即日起隨弘歷一處讀書。
自己一手養大的孩子,就算沒有嬌慣,也不曾受過半點委屈,如今卻是要侍候人,看人顏色度日。即便侍候的是未來的皇帝,對一個孩子來說,也未必是好事。
親自送恒生到避暑山莊門口,曹颙看著侍衛引著恒生進去。
恒生轉身,看到父親站在那里,使勁地搖了搖小胳膊。
對于恒生為自己的伴讀,弘歷也是意外不已。
這些日子,祖父對他的指點與教導,也使得他隱隱地明白什么。
這次隨扈,祖父專程安排了十六叔叔與二十一叔做他的師傅,并不是那兩位武功如何高超,而是弘歷在宮中,不好依附祖母與養母,需要走動,需要叔侄關系進一步熱絡。
看到恒生,弘歷想起自己弟弟騙他舔冰之事,瞧著恒生就順眼幾分。
進宮這一個多月,弘歷見多了人;難道有個沒心機的,他露出幾分笑,倒是真心歡喜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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