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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戶部輪班。
在御前陛下奏聞的人并不多。只有三人,既掌部親王四阿哥,尚書孫渣齊,還有曹颙這個侍郎。
首先出列稟奏的是四阿哥,還是為得京倉之事。
除了需要修繕倉廩與增設倉廩之外,就是追究之前京倉的虧空問題,追繳相應官員的責任,著其用家產補賠,本身交部議。
這涉及司官十數人,個個脫不得干系,都是官倉的碩鼠。
所謂“部議”,不過是看他們補賠的銀錢多不多,后臺硬不硬,再分成三、六、九等問罪。倒霉成了棄子的,跑不了一個罷官流放;有主子保的,不過是降職或者調任。
明面上看,他們不過是微末小官,品級頂高的,也不過是五品郎中,多數還是六品、七品;實際上在京城要地,要是沒有倚仗。他們怎么敢侵吞國孥?
這一查下去,說不定就要揭開那張遮羞布。到時候,朝廷顏面何在?
以康熙平素的性子,為了“明君”的好名聲,斷不會準四阿哥如此大動干戈。
不想,今日卻是有些反常。
康熙聽了四阿哥的稟奏,竟吐出一個“準”來。
曹颙訝然,忍不住偷偷地望了康熙兩眼。
乍一看,只覺得康熙氣色還好,面色紅潤,容光煥發;仔細留意,就會發現他額上都是細汗,面頰上的潮紅也有些不對。
曹颙心中一緊,收回視線,心里“噗通”、“噗通”的狂跳。
三百年后,世人說起康熙駕崩、雍正登基這段,也是說法各異,沒有準確版本的。不過,大致提到的地點,都是暢春園。
對于這點,曹颙從不懷疑。
因為近幾年來,圣駕在京時,多數駐扎暢春園,在宮里的日子數得過來。
后日就是南苑行圍,瞧著康熙的樣子,已經有些勉強。
曹颙的心里,有些慌亂。不是感懷什么骨肉親情,而是曉得曹家的大樹要倒了。
康熙在一日,就會念曹家舊情,有老太君、曹寅、李氏三人情分,這才有曹家六十年、三代人的榮光。
等到四阿哥登基,這一切的優勢都不在了。
四阿哥也是念舊情之人,卻是念的有些走入極端,好惡變化太過,使得人心里不踏實。
這時,孫渣齊已經顫顫悠悠出列,言及修繕暢春園、小湯山、避暑山莊三處行宮之事。
康熙聽了,沉默片刻,沉聲道:“戶部帑金,非用師賑饑,未敢妄費,謂此皆小民脂膏故。修繕之事,容后再議。”
輪到曹颙出列,稟得就比較瑣碎了。
今冬明春的河工,需銀三百萬兩;甘陜三府十八縣因大旱絕收,數十萬百姓需要賑濟;江南七府二十五縣水患成災,除了賑濟。還需減免明歲賦稅,等等。
總共有七、八處,這詳細的折子,曹颙今早就已經遞過來。
曹颙稟奏時,康熙已示意趙昌將折子找出來,發還給曹颙:“河工一條,準奏,其他再行部議。”說完這句,他就示意眾人跪安。
曹颙跟在四阿哥與孫渣齊后,沒等退出御帳,就聽到康熙壓抑的咳聲。
孫渣齊慢悠悠地邁著方步,恍若未聞;四阿哥皺眉皺起,猶豫了一下,還是出了帳子;曹颙的思緒又想到隆科多身上。
南苑行圍,來的是八旗護軍,暢春園那邊,也有駐防八旗。這京防八旗的都統、副都統,都是康熙指定,很難有異動。
九門提督衙門,封鎖京城么?
難道有大動靜?
曹颙心中猶豫,是不是自己該尋個由子告病,避過這風口浪尖。隨即又否定了這個想法,在這動蕩時刻,遠離中樞,消息就要閉塞,凡事就要被動。真若有變,連個緩沖的余地都沒有。
這會兒功夫,四阿哥回頭與孫渣齊與曹颙說了兩句,就步履匆忙地去了。
孫渣齊顫悠悠的。也要先行一步。曹颙有事兒尋他,便與之同往,說了理藩院用銀之事。
不用曹颙多說,孫渣齊也曉得這銀子是急用。后日行圍,這銀子馬上就要預備出來。
這干系到朝廷顏面,理藩院還站著個炙手可熱的隆科多,又是曹颙開口,孫渣齊才不會找沒趣。
不過是讓他具名,他很是樂意賣這個人情給曹颙。
只是宦海沉浮久了,不失謹慎。回到帳子,他嘴里應得痛快,卻沒有立時提筆具名,而是摸過老花鏡,仔細看了一遍,才寫下自己的名字。
因上了歲數,孫渣齊很是怕冷,這帳子里留了兩個小廝侍候炭盆。帳子門口的棉墊,也用了好幾層,遮得半點冷氣都進不來。
不過,因前幾日老是下雪的緣故,這炭有些濕,使得帳子里匆忙濃濃的二氧化碳味。
曹颙一進帳子,便察覺出不對。
他用鼻子吸了吸。又告了一聲罪,走到炭盆前看了一眼,確認自己猜測沒錯,方道:“大人,濕炭產生煤氣,與人身有礙。大人還是使人換兩盆炭吧,屋子里的煤氣也要消散消散。”
“煤氣?”孫渣齊撂下筆,摸了摸胡子道:“開始還覺得嗆鼻子,熏了兩日,老夫都有些適應了,當不礙事吧。”
曹颙見他不以為然。道:“大人這兩日可否覺得暈眩、惡心、心悸,渾身無力?”
孫渣齊遲疑下,點了點頭,道:“確實如此,只是早起時如此,過后出去溜達一圈,就好些了。”
“這就是濕炭的緣故,大人萬幸,癥狀交輕,要不然可是危險地緊。”不是曹颙夸大,這煤氣中毒的危害,半點不容人掉以輕心。
他有個堂姐,在新婚旅行歸來當晚,與丈夫雙雙死去,死因就是煤氣中毒。
同僚兩年,孫渣齊曉得曹颙不是多話之人,這般囑咐幾日,不過是為自己好罷了。
他想了想,確實也是。在帳子里久了,就會覺得頭暈氣悶;出去透透氣,才使得舒坦些,這帳子里是有不對。
他滿臉真誠地倒了謝,送曹颙出了帳子。
漢尚書田從典因病休養,不好再拿公務擾他,所以不用再專程尋他具名,倒使得曹颙省了一回事兒。
接下來,只要再將這折子讓四阿哥過目,就能遞到御前。因此,從孫渣齊處出來,曹颙就往四阿哥的帳子去。
四阿哥的帳子,在御駕行營正東,附近幾個帳子,都是宗室王府貝勒府的。
曹颙卻是跑了一場空,因為四阿哥不在帳子中。
曹颙雖好奇四阿哥去何處,但是一個皇子親王的形跡,也不是他有資格問詢的。他只好說了自己有事兒就見四阿哥,下午再來之類的話。
手中的折子。明早要遞到御前,在那之前定要讓四阿哥過目,省得被他挑出錯處來。
沒等回到行帳,就看到小滿尋自己而來。
“我不是說過了么?沒有要事,不可輕易離駐地。”曹颙皺眉道。
只要有康熙在地方,就是波動中心,曹颙不愿有半點隱患,早就跟帶來的幾個家人吩咐過。
“是二爺來了,在帳子里等爺回去。沒想到,那個世子也巴巴地到了。小的沒法子,只能出來尋爺。”小滿擦了擦頭上的汗,說道。
曹颙掏出表,看了一眼,還不到午時。
格埒克延丕勒想要見恒生,曹颙滿心不愿意,也給安排了一次,就是在今日下午。沒想到,這爺倆都有些心急。
曹颙加快了腳步,小滿勉強才跟得上,
曹颙帳子里,父子相見的場面,卻顯得有些冷清。
格埒克延丕勒貪婪地看著恒生的臉,啞著嗓子道:“你比去年高壯許多,容貌也長開了……越來越……越想越像你阿媽……”
相對他的激動,恒生則鎮定許多。
對于眼前這個以父親自居的男人,恒生是陌生的,帶了提防的。
回家這兩日,曹颙與他做了一番懇談,提及他的前程與未來。
在恒生眼中,曹府才是真的家,而不是遠在千里之外的所謂汗王府。
聽了格埒克延丕勒的話,恒生神色不變,沒有接話。
格埒克延丕勒見他緘默,心里很是不落忍,曹府再好,寄居就是寄居
他只當恒生受了委屈,終是忍不住,道:“過幾日我就要回喀爾喀了,寄人籬下的日子不好過,你隨我回去吧!”
這確實違背了他去年同曹家默認的協議,只是他絲毫不內疚。
曹府的養子,皇孫的伴讀,看著體面,實際上不堪一擊。
圍場這些日子,偶爾相遇,格埒克延丕勒看著恒生如小跟班似的在弘歷身后,心里很是不樂意。
恒生仰起頭來,神色清明地望著格埒克延丕勒。
父親說得沒錯,眼前這人,真的打著“親長”的旗號,來左右自己的人生。
格埒克延丕勒見他不說話,只當他心動,道:“你是我的兒子,汗王府的小主子,扎薩克圖的子民都會匍匐在你的腳下,那是一處水草肥美,天地遼闊的地方,你定會喜歡上那里。”
恒生聞言,眼中生出幾分疑惑。
據父親所說,眼前這個“父親”,另有妻室,還有兩個嫡子。
嫡庶有別,在曹府不顯,外頭可是講究得很。沒有嫡子在,庶子承爵的道理,這道理小孩子都曉得,這人為何要哄騙自己?
恒生這些年耳聞目睹,對于自己是蒙古世子“庶子”的身份的,有點膩歪。
恒生朗聲回道,口氣分外堅定。“我要在京城讀書……”
淚,第七了,小九懇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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