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九十章人情債,兒女債(三)
曹颙心里有些堵得慌,雍正下旨緝拿朱之璉固然為了保全唐執玉,可他曹颙也從中受惠,不必灰頭土臉地回京。
“朱大人,用不用先給大公子、二公子去信,省得他們兩個驚慌。”曹颙想了想,問道。
朱之璉的長子在京城侯府,替父親主持明孝陵春秋二祭;次子朱霆年初恩蔭入監,亦在京中。
朱之璉搖搖頭,道:“還是算了,若是他們兩個不懂事,四處鉆營,反而會適得其反……說起來,唯有小女霜兒最是令人放心不下……”
說到這里,他猶豫了一下,道:“罪臣之女,何以匹配俊彥?元柏那邊,要是有其他說法,曹大人也不必勉強他。”
田氏急著娶媳婦過門,原是同曹颙、初瑜商量過,等秋試過后,便準備給馬家、朱家下聘之事。
左住為兄,婚期預計在年前;左成為弟,婚期預計在年后。
曹颙心里雖不贊成左住兄弟早娶,卻也不好攔著。
畢竟,在世人眼中,十五、六歲不算小了,足以娶妻生子支撐門戶。更不要說,左住、左成身世堪憐,早日娶妻,重整門戶,也算是告慰地下之人。
天佑回京參加完鄉試,沒有回清苑,就是在京幫著左住、左成兄弟預備聘禮與婚房。
聽了朱之璉的話,曹颙立時變了臉色,帶了薄怒道:“朱大人這是在斥責我教子無方么?倘若左成真是見風使舵、背信棄義之人,不肖朱大人說,我也不會將他塞給大人做女婿!”
見曹颙如此,朱之璉只嘆了口氣,對著曹颙作揖,道:“失言之罪,失言之罪,還請大人見諒……”
曹颙扶起,道:“想來,曹某回京的日子亦不遠。到時候,少不得去叨擾大人。大人若是翻臉,想要斷了曹某這門親戚,曹某可是不依。京城府中還有幾本前朝大儒手札,到時還需請大人賞鑒一二。”
朱之璉雖封侯,可身份尷尬,一直如履薄冰,全無根基。
曹颙樂意與之通家交好,自不會因這拐了彎的親戚關系,而是真正被朱之璉的人品折服。
朱之璉是出了名的愛書成癡,現下聽了曹颙的話,眼睛一亮,已經生出幾分期待。
隨即,他想起知府衙門內宅,自己的書房,不由變了臉色。
“曹大人,下官厚顏,托付大人一事,還請大人援手?”朱之璉鄭重道。
曹颙聽了,不由一怔,方才提及兒女都沒有用“托付”,這會兒又說起“托付”?
“朱大人請明言,但凡曹某能力之內,皆盡力便是。”曹颙道。
“下官若是待罪離京,官邸那邊藏書,還請大人幫忙保全。”朱之璉作揖道。
曹颙聽了,哭笑不得。
朱之璉這個“書癡”,倒是名副其實。
“朱大人且放心,有曹某在,定不會讓人驚擾官邸內宅。”曹颙道。
朱之璉再次謝過,竟似再無牽掛,渾身輕松地離了總督府。
曹颙坐在官邸,有些明悟。
朱之璉之所以如此看淡功名利祿,還是因身份所致。出仕三十多年,一直束在知府這個品級,不上不下,想來他早已看透。
十三阿哥在清苑待了三日,第四日便啟程回京。
保定知府朱之璉、清苑知縣胡衡,被羈押回京受審。
百姓消息閉塞,尚且不知他們口中的好知府,已經成了階下囚;清苑官場,卻是一片嘩然。
雖說早就曉得,中秋踩踏事故,總有追究罪責之時,可大家心里多存了僥幸之心,想著“法不責眾”四個字。
除了無法脫罪的清苑知縣外,其他人干系都應不大才是。
沒想到,官聲頗佳,撫恤事宜又處理得當的朱之璉,直接被罷官問罪。
旁人還好,曉得自己個兒分量有限,多在觀望中。
唐執玉卻是在得到消息后,立時趕到總督府,求見曹颙,言明上折為朱之璉辯罪,懇請曹颙具名。
這個請求,并不是冒昧而為。
他兩次做曹颙的屬官,曉得自己這位上峰不僅不會嫉賢妒能,而且對于勤勉能力出眾的手下還樂意提拔保全。
在他看來,這具名辯罪,保全朱之璉之事,即便不是他先提出來,曹颙也會為之。
不過,這回他卻是失望了。
從總督府官邸出來時,他即便強壓鎮定,眼里也露出迷惘之色。
這是“圣意”,目的是為了他唐執玉不被牽連進去,是為了直隸的穩當。
唐執玉并不是糊涂人,聽了曹颙點了這一句,還哪有不明白的?
曹颙沒有多說什么,一切選擇都在唐執玉自己手中。
同樣是具名辯罪,曹颙能做的,唐執玉卻是不能。因為他總管民政,一不小心就能引火燒身。
為了“顧全大局”,他似乎只有“遵從上意”這一條路可走……
不知是不是朱之璉提前交代的緣故,在他被羈押回京后,夫人劉氏沒有來總督府說項。
曹颙卻不能袖手旁觀,早吩咐小滿在城里尋了合適的宅子,打算帶人幫著劉氏母女遷出知府衙門。
朱之璉不在,劉川隨之進京安撫朱家兄弟,劉氏母女,總要有人照看。
朱之璉已經被罷免,不管最后罪名如何,妻女都不宜繼續住在總督府。
直到此時,劉氏才登門。
因男女有別,不好輕見,她便直接尋初瑜,先是轉達對曹颙照拂的謝意,隨即提及攜女回京之事。
朱震、朱霆兄弟都在京城,自家老爺的官司還不知要多久,與其在清苑牽腸掛肚,還不若進京,一家人在一處等著。
朱之璉獲罪之事,初瑜聽丈夫提過,曉得多是有驚無險。
不管最后如何處置,朱之璉都不會再回清苑,劉氏攜女進京,也是明智之舉。
劉氏對初瑜說這些,不過是傳話罷了。
曹颙聽妻子轉述后,吩咐小滿帶了下人仆婦去幫忙。
預備馬車,送劉氏母女上京是一事;信守承諾,保全朱之璉一屋子藏書是另外一事……
京城,簡親府,花廳。
天佑落座,看著在主位上悠然吃茶的雅爾江阿,心中疑惑不已。
難道簡親王使人召自己過來,不是為了打聽姚圣手之事?
雖說叔叔已經沒有危險,可有幾個中秋節重傷的百姓情況很不好,姚圣手就在清苑耽擱下來?
父親為了怕簡親王府怪罪,使人送信給自己,讓自己代替父親,到王府這邊走一遭。沒想到,自己還沒遞帖子,王府已經來人相召。
現下,雅爾江阿不開口,天佑只好自己開口,說了姚圣手之事。
雅爾江阿擺了擺手,道:“難得出去透氣,就算沒有病患耽擱,那老頭子也會找由子在外頭多溜達些時日。且不去理會他,聽說你今科下場,所獲如何?”
聽話題轉到自己個兒身上,天佑忙道:“不過是跟著去見識一番,不敢多生其他指望。”
雅爾江阿打量他略顯瘦弱的身體一眼,蹙眉道:“八旗男兒,本就不當學那些酸腐,與八股較勁又有什么意思?騎射功夫可曾落下?”
這話問得古怪,天佑心里覺得納罕,嘴上卻老實應道:“并不曾落下。”
雅爾江阿聞言,神色稍緩,起身道:“我們福晉是你姑母的閨閣好友,你既然來了,就隨本王過去請個安吧。”
天佑曉得,這話說的不假。
其實不從姑姑那邊論,只從慶大伯那邊論起,他也當稱這位福晉一聲“姑姑”。
這回母親能順利請出姚圣手,還多虧這位福晉幫忙,天佑心中亦是帶了幾分感激。要是叔叔真有個萬一,且不說家中長輩受不受得住,他這個當侄兒的,亦會心如刀絞、透徹心扉。
因此,雅爾江阿雖前言不搭后語,行事不合常理,天佑依舊是帶了感激之心,恭恭敬敬地隨著雅爾江阿進了內宅。
完顏永佳已經得了消息,雖覺得丈夫行事怪誕,很是不妥,卻也生出幾分期盼。
早年雖曾見過天佑,卻還是天佑稚齡之時。
待見到天佑,看著那同記憶中的面容相似的眉眼,完顏永佳不由恍然。
雅爾江阿已經走到炕邊,坐在主人位上,對妻子道:“這就是曹颙與和瑞的長子曹霑,爺還是早年見過他,這一轉眼已經成大小伙子,今科還下場應試。”說著,對天佑道:“這是本王福晉。”
天佑已是拜下,道:“見過完顏姑姑,請完顏姑姑大安。”
并非是有意巴結,而是打心里樂意親近。
想著兩家淵源,還有雅爾江阿的“鼎鼎大名”,天佑這個小男子漢,對眼前這個眉眼冷清的貴婦,不由地生出幾分同情與憐憫。
聽了這稱呼,雅爾江阿嘴角彎起,只覺得天佑這小子會來事兒,比他那冥頑不靈的老子乖覺多了。
這么多年來,他有幾次想同曹颙親近些,奈何曹颙都不上道。
天佑雖年少,為人處事,卻是大方得體,自己的目光果然不差。
完顏永佳原本清冷的神情,也有消融的跡象,伸手虛扶,道:“不必行此大禮,起來說話。前些日子還聽你母親提起你,沒想到這就見著了。”
天佑起身,恭敬道:“早當過來給完顏姑姑請安,只因前些日子,閉門待考,才耽擱至今,還請姑姑勿怪。”
聽提及科舉,完顏永佳道:“聽說寧家兩個孩子,也隨你一起下場?你留在京中,是為了等看榜?”
“回姑姑的話,兩位弟弟確與侄兒一起下場。侄兒留京,是尊家父家母吩咐,為兩位弟弟準備聘禮事宜。”天佑老實回道。
“哦?”完顏永佳聽了,有些好奇,道:“記得雙生子中的老大,同馬家早有婚約,老二也定親了?”
“由直隸布政使唐大人做媒,聘的是保定知府朱大人家的千金。”天佑回道。
看著天佑小大人似的,回答得一板一眼,雅爾江阿不禁起了戲謔之心,道:“既是弟弟們都定親,你這做兄長的,是不是也快成親,聘的是誰家貴女?”
天佑到底年少,聽到拿自己親事打趣,不由面紅耳赤,喃喃道:“家父早有吩咐,不叫早娶……”
完顏永佳與雅爾江阿對視一眼,看到彼此眼里的笑意。
可憐天下父母心,他們也舍不得女兒早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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