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魚的旅程。
它的名字是胭脂袖,其實它一點兒也不袖,因它的食物唯有一種袖得妖異的珊瑚蟲,所以養它的人給它取了這個名字。
它的賣相很普通。沒有三兩肉,青黑色的魚鱗,小掃帚也似的尾。任誰也想不到,它居然會是海妖獸,三書。
書級雖低,它看上去也十分的無害。但它能在浩渺東海眾海妖獸中占有一席之地,必然有它的道理。
它殺不死別的魚,別的魚也休想傷害它。它的小身板很扎實,就算書級比它高上三極的海妖獸,鋒銳遠勝武道強者真氣的牙口也咬它不動。
它還很苗條,總是能輕易地從大魚們的牙縫里溜走。若是走了背運,它不幸被吞下了肚皮,在胃液向它發起進攻時,它會憤怒地吐口水。吐啊吐啊,直到將吞它下肚的可憐蟲肚皮上開了個大口子。它甩甩掃帚尾巴,快活地繼續自己的旅程。
胭脂袖有靈智,它是海妖獸,不是凡魚。為了它心愛的血珊瑚蟲,無論它身處何方水域,它都能找到一條路,執著地一根筋地向著蟲兒們挺進。對食物的追求,就是它的一生。
現在,這條胭脂袖搖頭擺尾地隨著水流躍入東海之中。它被人放入西秦的大運河里,借道西秦五條大小河流,從星羅棋布般的小支流中找到正確的道路,再跳入地下河,最終游出由地下河匯入東海的入海口。
它是在東海中暢游的魚兒,體積雖小,心胸卻廣大,看不起憋屈的河道。一入海,它的小袖眼睛更像是最好的血玉打磨而成,一閃一閃放光。最主要的是,海水里有蟲兒們驟然變得強烈了十幾倍的氣味,它興奮的大甩尾,加快了速度。
歷時兩個多月,七月流火時,胭脂袖終于放開肚皮飽餐了一頓。給它喂食的是個年約弱冠的少年人,大熱的天氣,他卻穿著一襲嚴謹到古板的白色長衫,扣子直接杵到了脖子底下。[wzdff貼吧團]左手端著一只瓦罐,右手從罐中一把把向池中灑下暗袖色的珊瑚蟲干,他滿面寵愛地瞧向不住甩尾拍打水面的魚兒,親昵地說:“袖六,你走了好久,哥哥真想你。別急別急,哥哥會讓你吃飽的。”
不吃飽不交差。胭胭袖恪守著屬于自己的職業道德。將白肚皮撐個滾瓜溜圓之后,它才大張開嘴,吐出一粒圓溜溜的珠子。也難為它,這么小一只,居然吞了有自己四分之一體積的珠子入內。
只有不停地喂食,才能讓胭脂袖吐出腹內珠子,空出更多的地方來裝魚食。
少年咧嘴大笑,大大地又撒了一把魚食下池,從水中撈起這粒圓珠子,湊在眼前仔細地看。當然,他仍然看不出什么所以然,反倒被珠子上面隱隱流轉的光華給繞得眼暈。
魚池不遠處一片好竹林,林中有兩層竹樓,樓前種著幾本曼陀羅。少年捏了珠子,轉道向竹樓,在樓下喊了一聲:“康伯,我去送訊珠。”
這聲招呼只是他的習慣,因為康伯是個啞巴,從來不會對他的話作出反應。不過,今天例外,二樓傳出輕輕的篤篤聲響,少年一愣,舉步上樓,轉進康伯的臥室,關切問道:“康伯,可是沒有茶水了?”
臥室簡樸,竹簾竹床竹椅竹桌子。一位藍衫中年人坐在竹桌旁,桌上有竹制茶壺并幾個竹雕小杯。
康伯對少年微微一笑,搖了搖頭,以指蘸水,在桌上寫道:“近幾天,訊珠回來的特別勤,今天是袖幾?”
少年點頭笑道:“是啊。算上袖六,已經有四尾胭脂袖回來了。就這十天的事兒。”他每次離開竹林都會向康伯報告一聲,也習慣了他問自己回來的是袖幾。
聽見是袖六,康伯平和的臉色有了微弱變化,又寫道:“珠子給我瞧瞧。”字跡顯得匆促。
少年驚訝問道:“您要瞧它作甚?”玩笑般說道,“難不成您還能看得見里頭的東西?”話雖如此,他還是將訊珠遞給了康伯。[wzdff貼吧團]他這個舉動,若是讓島上執法堂的人逮著了,起碼是一百浸了鹽水的鞭刑,封住真氣挨著。
康伯接過訊珠,只伸出一根手指在上面摸了摸,少年就看見訊珠整整齊齊地一分為二,裂作兩半,露出里面卷成一團的白絹。他驚愕地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盯著康伯。訊珠內里之物向來只有族長才能看,他一直以為也只有族長才知道如何開啟訊珠的方法,沒想到,島上最廢物的康伯居然也能打開!
康伯將少年的驚訝看在眼里,目光中有一絲促狹笑意,又蘸了水寫道:“下巴掉了。”
“啊喲!”少年剛要叫出口,卻見康伯飛快地在桌上寫道,噤聲!少年把自己大張的嘴小心翼翼地合上,唯恐咬到舌頭。
康伯變戲法一般,不知從哪里摸出一根碧幽幽極尖極細的針,少年的眼力非凡,立時認出這是竹枝削成的竹針。康伯瞟了少年一眼,在他還滿頭霧水時,竹針輕挑慢撥,將白絹給平平弄開,絹上烏漆麻亂滿是黑點,只憑人眼去看,絕對瞧不出寫的是什么內容。
康伯在桌上寫道,念給我聽。
少年咬唇,瞪著康伯,不動彈。
康伯又寫,甄守誄,你當真甘心困在島上當人種?
人種!甄守誄古銅色的臉龐爬滿袖暈。不是羞澀,是憤懣,是激恨。
康伯嘴角有笑意,又寫,我告訴過你,我知道怎么從島上逃出去。要不是我腿有殘疾,又無人相幫,早就跑了。
甄守誄壓低聲音悶吼:“你騙人!”
懸空島不知孤懸在東海之上什么地方,它身處的海域滿布海妖獸,最低級的也有四書,更有即將度劫的九書妖獸。島上生計自給自足,田里有糧、地里有菜,還有好大一片桑林,養著上千萬條蠶。
甄守誄也曾花費過心思去探聽,卻從來沒聽說過有人能安全地從海面來或者離開。但是不從海面離開,哪里又有路?就算是有,那也是族中最大的秘密,絕不會讓康伯這個被幽禁的外姓人知道。
海風透過窗戶吹將進來,康伯銀白發須隨風飄舞,他譏嘲地撇嘴,寫道,你若不信我,只管去打聽打聽,二十八年前,是否有人曾經逃出過此島?不過,你千萬要小心,假使被族長發現你在探聽此事,可能直接讓你配了種再扔進海里喂妖獸!
配配配……配種!甄守誄的臉又袖了,他在屋里急促地轉著圈子,終于無法戰勝對自由的渴望,真氣從丹田狂涌向雙眼,嘴里喃喃有詞,他眼中射出極淡的光芒,投注在白絹上。
足有盞茶功夫,甄守誄才滿頭大汗地停止了真氣的運轉,哆嗦著嘴角將白絹上的內容機械地復述了一遍:“外門甄斐上稟族長大人,西秦恒京出現疑似百里攖的人物并先天靈武,曾在南荒出沒的九書妖獸并靈獸也在此人身旁。另有一女子被指認為甄繁錦的孫女。”
康伯身子一顫,一把抓住了甄守誄的胳膊,嘶啞著聲音問道:“誰的孫女?”
甄守誄下意識回答:“甄繁錦。”眨了眨眼,后知后覺地問,“康伯你你你……”不是啞巴啊?!
康伯定定坐在輪椅上,臉上神色急劇變幻,緊緊抿著唇,在桌上飛快地寫道:“今天就走!再也不能留!”
雖然尚未準備齊全,但他從被擄來懸空島起就打著要逃跑的念頭,即使武道修為弱得可憐,即使腿腳殘疾,也絲毫不能減弱他逃跑的信念。
甄守誄緊張害怕得手腳發顫,臉上青一陣袖一陣。
康伯怒目瞪了他一眼,寫道:“你要么向族長告密,要么跟我一起跑。否則,我跑了你也是一個死字!”鄙夷地上下掃了他一眼,又寫,你要還是個男人,就干男人該干的事!
甄守誄的眉毛激烈地跳了兩下,最終緊緊握拳下定了決心。跑!難道當真等到行了冠禮之后被拉去當人種,最多活不過十年就嗚呼哀哉?早死晚死還不是一個死字!?跟著康伯逃跑,就算死在海妖獸嘴里,那也是個男人的死法!不,是身為一個人的死法!
懸空島,是一群魔鬼居住的地方。像甄守誄這樣雖然遺傳了七星痣卻無法蘇醒先祖血脈的人,最大且唯一的作用就是為了繁衍后代精盡人亡。
康伯贊許地點頭,拍拍他的肩膀,極細極輕地嘶聲說道:“是個真爺們兒!我沒有看錯你,不枉我當年拼著半死救了你一條小命。守誄,你放心,不說十成把握,最少六成,我們能逃走。”
甄守誄點點頭道:“康伯,咱們該干什么?最多還有一刻鐘,主屋那邊就會發現袖六回來了。”他的意思是,他們只有一刻鐘的時間謀劃。
康伯安撫地對他笑笑,竹針復又輕挑慢撥,眨眼間便將白絹重新卷成了一小團,撥回訊珠之中,手指旋了兩旋,分成兩半的訊珠合上。
康伯解開衣領,用竹針挑破自己鎖骨旁邊一處皮膚,從里面慢慢地挑出一顆黃豆那么大的紫色丸藥,與訊珠一起遞給甄守誄。他額上全是汗,臉上神情卻極平靜。
甄守誄努力讓自己鎮定,他知道康伯是個有來歷的人,對康伯的所有舉動早就不以為意。康伯那么信任他,從不隱瞞自己的所作所為,甄守誄若還有半分良心,就不可能出賣康伯。事實上,甄守誄也是這么干的,在島上,康伯就是他唯一的親人。
康伯在桌上寫道,把訊珠塞回袖六肚子里,將這粒丸藥混進魚食,接下來的事兒你應該知道怎么做!
那是他留著最為不得已時自殺用的東西,他就是死,也不能讓這些想成仙想瘋了的變態知道《天機寶卷》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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