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淚灑錦繡城第七十三章暗香女官
孟休戚從地上撿起降表和國璽,展開一看,果然如同小皇帝所說,落款處并沒有加蓋國璽。他并不遲疑,咬破手指,將鮮血涂抹在國璽上面,而后端端正正地在降表上蓋印。
把降表放在銀盤上,又擺上國璽,孟休戚緩步走到趙婠跟前。他雙膝跪倒,將銀盤高舉過頭,畢恭畢敬地高呼:“降國東魯第七代皇帝孟休戚,向大秦皇帝陛下敬上降表,自此為大秦之臣”
趙婠低頭看著白衣如雪的孟休戚,無來由地心頭泛起悲意。休戚者,歡樂哀愁也。他名雖為休戚,表字與世人相贈的號卻是“無憂”。當是希望即便人生有喜有哀,他卻終能無憂幸福。然則,今天過后的孟休戚,還會有“休”嗎?
趙婠鼻子微酸,急忙上前數步,彎腰親手扶住孟休戚的胳膊,她溫言道:“秀川王不必多禮,快快請起。”
突然,“咻”地一聲響,趙婠眼瞳微縮,已見一蓬寒星直奔正從地上站起來的孟休戚的后腦勺。她冷笑出聲,體內真氣“嗡”然震動,虛空中泛起漣漪,將這幾十根牛毛細針盡數給震成了齏粉。
殿內死般沉寂,栗太后猛地膝行上前,磕頭不止,凄厲地哭叫:“睿武王殿下饒了他啊他還只是個孩子”
原來,卻是那小皇帝趁孟休戚膝蓋半彎之際,悍然用暴雨梨花針偷襲了他。
小皇帝哈哈大笑著站起身來,神色顛狂,吼道:“啊呸怡閑親王當朕很稀罕嗎?我孟氏子孫不是只有孟休戚這種見了女人連祖宗也不要的無恥之徒今天,朕就沒打算活著出去”
他沖上前對栗太后又拖又拽,咆哮如雷:“起來,母后,你怎能向這個賤女人磕頭求饒?你給朕起來”
小皇帝已經是十二歲的半大少年,雖然文弱,但比母親還是有力氣,三下兩下便把栗太后從地上扯起來。看小說就到他抱著傷心絕的母親,眼眶通紅地說:“母后,他們可以當降臣,但是咱們不能到了恒京,咱們就是被監視一輩子的命這種半分自由也沒有的生活,我們不要”
“趙婠”小皇帝語聲尖銳地大叫,“你殺了朕你快點殺了朕啊朕做了鬼也不會放過你們這對奸夫yin婦……”
“嗵”小皇帝被孟休戚一袖子抽飛,直接撞到殿中蟠龍柱上,翻著白眼軟綿綿倒地。栗太后撕心裂肺地尖叫,連滾帶爬地撲過去,將小皇帝抱在懷里失聲痛哭。
大秦的禮部官員和值守將領嚇得魂不附體,深恐這些東魯降臣又弄出偷襲或者更危險的事兒,急忙讓在外面候命的秦軍闖了進來。一伙軍士如狼似虎地把小皇帝從栗太后懷里搶走,栗太后急怒攻心,一頭暈倒在地,同樣被帶走。
文武將官中倒有對東魯忠心耿耿之人,見狀憤怒不已,圖有所為。然而勁風接二連三襲來,這些有反抗意圖的官員都被孟休戚擊倒在地,讓秦軍給拖走。
剩下的東魯臣子噤若寒蟬,老老實實地聽從命令離開了千秋殿。那名禮部官員撿起地上的降表與國璽,與值守將領交換了一個眼神,很識相地向趙婠告退。殿中便只剩下孟休戚和趙婠兩個人。
令人心酸的沉默過后,孟休戚徐徐開口道:“他還是個孩子,請你饒過他的出言不遜罷”
趙婠搖了搖頭,嘆道:“無憂,你這是何苦?”連她這個局外人都看得出來孟休戚將東魯獻給大秦的真正用意,為何他的親人們就是不能理解?
孟休戚淡然道:“六年前,你被擄去北燕。分離之時,我曾經對天發過誓,你若是有任何閃失,尋遍天涯海角我也要殺了那個害你的人,滿門雞犬不留”
趙婠心中泛起暖意,點頭淺笑道:“我當時聽見了,很感激你。”你不知道,我也同樣發過這樣的誓言。那時候,我心里喜歡你,也很記掛你。
“可是,要害你的人不僅有容九,還有我的老師。我沒有能力、我的身份也不允許我因私怨去挑釁大國的皇太子,我更不能向我的老師去復仇。所以,我違了那誓。”孟休戚凄然笑道,“如今,天厭我,地厭我,人人皆厭我,此乃命中注定之事。所以,”他怔怔地看著趙婠玉然生暈的面龐,喃喃道,“你千萬不要心存歉意,不要自責,不要感到遺憾,”他的聲音低沉下去,近乎耳語般說,“更不要為我傷心”
趙婠蹙眉,孟休戚的話讓她有很不好的預感。她默然片刻,問道:“無憂,你有什么打算?為何不與永英公主一同離開?她是個好姑娘,她很喜歡你。”
“永英很好,我也知道她對我確有真情。但我也很好,你也知道我愛你。又能怎么樣?”孟休戚平靜地說,“所以,不要勸說我接受永英,這是對我的侮辱。”
趙婠語塞,頗覺尷尬,她哪里有侮辱孟休戚的意思?只是察覺到他的情緒令人不安,趙婠想著,如果有一個愛他的人在他身旁,他多少能感覺到一些溫暖。
孟休戚見趙婠神色不安,心中酸楚,說道:“我已經打算隱居,從此不再現于人前。今天一別,再無來日。囡兒,你……”他緩緩地張開雙臂,微笑著說,“你能讓我好好抱抱么?”
趙婠搖搖頭,凝睇著孟休戚,柔聲道:“我不希望失去你這個朋友,所以,我要知道你打算去哪兒。”
孟休戚嘆氣道:“天下之大,何處不可去?我活了二十多年,只去過恒京,我還想到北冰原、南荒、西沙大漠去瞧瞧。我現在還不知道會去哪里,又怎么能告訴你?”他抖了抖手臂,可憐兮兮地說,“囡兒,我胳膊好酸你還說我是朋友,就連一個臨別擁抱也不肯給嗎?”
趙婠“卟哧”笑出聲來,孟休戚這副幽怨模樣,讓她仿佛回到了他在自己身邊繞來繞去,不停地叫“囡兒囡兒”的六年之前。
她向自己走了過來,孟休戚的心跳得飛快,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她。她輕輕地抱住了自己的腰,她把頭靠在了自己的胸口,她悶聲說:“無憂,你要幸福啊”
孟休戚的胳膊環住了趙婠的背脊,他不敢用力錮著她,只敢小心翼翼地抱著。他慢慢低下頭,將面頰貼在了趙婠梳理得平平整整的鬢發上面。
趙婠感覺孟休戚在不停地顫抖,她抱住他腰的一只手松開,輕輕地慢慢地拍著他的背,她低聲說:“無憂,你一定要幸福。否則,我一輩子也不會安心”濕涼的液體順著她的鬢發流淌,她知道那是什么,于是強忍了許久的淚水也落在了孟休戚胸口。
孟休戚不敢再停留,再多待片刻,他的決心一定會土崩瓦解。世上,他舍不得的人就只剩下眼前懷中這一個,他害怕自己會心生軟弱。輕輕地在趙婠發上吻了吻,孟休戚在心里說——永別了,吾愛。
將趙婠推開,孟休戚燦然一笑,大踏步離開千秋殿,直接運轉輕身功法出了皇宮,往錦繡書院而去。
因孟休戚與永英公主聯姻,錦繡書院的許多書生都去往皇宮門前靜坐請命,所以很多人現如今還在大獄里關著。又因秦軍接掌大都之故,書院余下的書生和先生們都回去家里,觀望且判斷還能不能重回。故而,孟休戚推開錦繡書院的大門時,書院里面分外凋鄙冷清。
他緊緊地關上了書院的大門,穿廊過園來到了后面那座簡樸無華的小院落。這是孟大家和他在錦繡書院的居住之地。相比城外的別院和城中的王府,孟休戚更喜歡住在這兒。
一連六天,孟休戚足不出戶,每天都有王府的人給他送來飲食和一箱箱的東西。他也有命令通過來人向外傳遞,當中有他的一些產業變賣之事,也有正在交接的東魯國事。直到七月初六,他察覺錦繡書院外面那道時不時向里察探的氣息倏地消失,這才打開了臥室的門。
他從雜物間找出一把鍬,開始沿著院墻挖土。直到一丈深的溝渠沿著這座院落被挖了出來,他才罷手。
他又從屋里拎出一只木桶,將里面黑乎乎粘稠的液體很他細地沿著院落澆了一圈,樹木花草、屋頂房檐,哪兒都不放過,每間房里面也都澆了許多。一時間,院子里彌漫開一股嗆鼻的難聞味道。
打了井水,他在院子里洗了個澡,特意換上一件淺碧色長衫,衣上印有詩書墨畫。頭發整整齊齊梳好,一方小巧玲瓏的赤冠束于頭頂。
他回到自己的臥室,這兒零亂地擺著幾個大箱子,有從王府里搬來的,也有從宮里拿來的。他掀開一個箱子,將那件火浣布的八龍親王服隨手扔在一旁,露出里面擺放得密密實實的扇匣。
九十九把扇子,除了六年前當場潑墨之后被趙婠拿走的那把,剩下的都在這里。孟休戚把這些扇子都抱到院子里的大白玉蘭樹下,將扇子一把一把打開,放在地上。
九十九把折扇鋪成了一張雪白地毯,每一把扇子上面都是空空如也,沒有字也沒有畫。孟休戚點了盞油燈放在樹下的石桌上,在扇毯上躺下,仰面看著瓦藍的天空。
不錯,適合升天。
他將衣裳的褶皺撫平,正了正發上赤冠,闔目。
指尖真氣擊中了油燈,火花四濺。
——我不死,何以謝孟氏先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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