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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開始番外。寫完這一章,我整個人都輕松了。
“我想起八歲時初入恒京,前往機關營找魯師父,曾經在街上偶遇嬴昭他們幾兄弟。”趙婠沉默片刻,說道,“現如今,當年最懦弱的小胖子當了皇帝;最有風儀的嬴顯假死偷生,這一輩子都要活在無孔不入的監視中;最囂張的嬴時成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文弱書生;最調皮的孿生子……”
她笑了笑,對越樂說道:“你瞧,凡是和我關系親近者都活得滋潤;那些和我作對的人不是死就是生不如死;與我不遠不近的人,譬如嬴時,倒是沒吃多少苦頭,卻也不會有大富貴。”
此時,二人離了錦繡城舊城墻,因心情郁悶,所以在遠離人群的海岸沙灘上慢慢溜達。
“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我不覺得有什么不對。這個天下從來都是強者的天下,無論是千年之前的先古時代,還是如今。所以,你心里不必有負擔。”越樂溫言安慰她。
趙婠搖了搖頭,笑容帶了苦澀:“你應該知道的,我最初的夢想其實就是能吃得飽穿得暖,最好能找到爹娘。當然,我那時候并不知道爺爺是假死,否則還會想把這臭老頭兒找出來再拔光他的胡須。”
“但是現在,我的確站在這世之巔峰,回過頭來看看自己走的路。不后悔,卻多少有些遺憾。”趙婠喟然長嘆,“是哪位先輩說過,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時候人的選擇當真是不由己心。說實話,小時候暗紅雖然沒有十分的誠心對我,可是說起來還算不錯。那時他大概剛剛失去了父親,從揚都那樣的溫柔富貴鄉千里迢迢來到冷硬剛厲的恒京。由一個金尊玉貴的大少爺變成服侍鄉下小丫頭的小廝,這么巨大的心理落差,他還算盡心照顧我。”
“他有今日的下場,完全是咎由自取。怎么,你心軟了?”越樂打趣著問道,他當然知道趙婠的性格。她會覺得惋惜,卻絕不會心軟。
趙婠笑著又搖了搖頭:“怎么可能?從祖輩那里說起,我與暗紅就是不共戴天的仇敵。他家害了我祖父,但我的祖母又坑了他家。到了我們倆這兒,他實在不該對我手上的東西打主意。我這個人窮怕了,所以對每只伸過來的爪子都會毫不留情地斬斷我說方才的話,只是有感而發罷了。”
二人駐足沙灘海水中,任由微溫的海水沖刷光裸的腳踝。方才舉行典禮的舊城墻那處海面,有一艘不大不小的海船正在游曳,那是準備放逐越鴻漸和甄忞的船只。隱約聽得女子尖銳凄厲的哭嚎聲音,卻不知道是寧安公主母女,還是越鴻漸的姬妾。
“我去青原的時候,當地人謠傳我是災星掃把星。現在想想,凡是與我沾邊的人,的確有許多人下場堪憐。無論是否與我敵對。”趙婠眼中有了淚光,“義父傷重不治而死,趙伯傷重不治而死;容九原先要一統天下的夢想被斷送,如今只能守著后齊苦苦支撐;暗紅此去定然是死路一條;雷大公子雖然當了皇帝,當他也是臣服大秦的命,還失去了最心愛的女人;至于原先聲名赫赫的三位公主,寧安就不必說了,慘永英被迫深入南荒,慘渝蓮雖然有木頭哥哥,但她的人生總的來說也慘。”嘆息一聲,扭頭看了錦繡城的方向一眼,她喃喃道,“無憂說要歸隱山林,卻不知道他要去哪里?”
“越樂,你說我是不是個災星?”趙婠晃晃越樂的胳膊,目光黯淡,眼神虛軟無力,“我現在什么勁頭也提不起來,不想再管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越樂溫柔地摸摸趙婠的長發,低聲道:“以后的事兒也輪不到咱們去管,大秦要一統天下,自然有他們的兵他們的將去征戰四方。你確是累了,該好好歇歇。來,”他張開雙臂,“我抱抱你。”
趙婠嫣然一笑,投入越樂的懷抱,緊緊地摟著他的腰,一動不動的聆聽在海浪拍岸聲中仍然很清晰的越樂的心跳聲音。于是她煩躁的心情得到了撫慰。
“師父,師父”遠處傳來大聲呼喊。
趙婠從越樂懷里探出頭去,卻見飛也似地跑來一人,正是任沁陽。他跑得滿頭大汗,神情驚惶,叫道:“師父,剛才小迅送信來說,秀川王舉火自殘……”
趙婠整個人都僵住,慢慢瞪圓眼睛,幾如五雷轟頂。越樂亦訝然,心里不知為何又有些明悟。他與孟休戚接觸雖不多,卻把孟休戚的性情看得很清楚。以死殉國,確實像孟休戚會干的事兒。
所以,在趕到此地陪著趙婠看熱鬧時,越樂送信去睿武樓,讓整天研究那座“江山一覽”大雕刻的尚迅去請孟休戚一同前來,為的就是以防萬一。但沒想到……
趙婠一言不發,與越樂施展身法向錦繡書院而去。還遠著呢,就見火光沖天,虛空中滿是難聞怪味。趙婠和越樂都不知道這是什么東西被燒著之后的味道,但見火勢兇猛而遍架的水龍都無法扼止,就明白孟休戚的必死之心有多么堅決。
趙婠一看便知,起火地點正是孟大家在錦繡書院后院的那座小院落。她站在房頂俯瞰,卻見墻倒房塌,那棵大白玉蘭樹燒得已成了火把,枝葉紛紛而落。
不過,沖天的火勢卻并沒有蔓延至錦繡書院各處,想來是墻外那些莫名其妙出現的壕溝所致。這確實是孟休戚的手筆,他就是要死,也不愿意連累錦繡書院,這些溝壑明顯是隔火渠。
隔著溝壑有好幾丈遠,嬴晌使勁地拖著尚迅,不讓她離火場太近。這小丫頭又蹦又跳,趙婠隱約聽見她似乎是在叫嚷著什么“懦夫”、“看不起你”、“不敢面對”之類的話。
有數十錦繡書院的武書生跪坐于地,用清朗的聲音齊頌錦繡門經義,給孟休戚送行。四周架設了幾十架水龍,卻是徒勞無功。從水龍中噴出的水柱落入火焰里立即冒起白煙,火勢根本不曾減弱半分。可惜大仙兒嫌錦繡城炎熱,時常跑去東海之上納涼,否則有它在此,當可一試滅火。這就是命吶
武書生們沒有試圖沖入大火去救人,很顯然,他們早就知道會有今日之事。事實上,若非這些武書生攔阻住了尚迅,孟休戚舉火自殘之事也不會這么慢才送到趙婠那兒。
越樂見趙婠臉色蒼白、搖搖欲倒,低聲說道:“我到里面去看看”越樂深覺有負趙婠所托,心中欠疚,便想冒險一探究竟,瞧瞧還有沒有希望能救出孟休戚。
趙婠一把拉住越樂,緩緩搖頭,說道:“隨他去罷。他要死,就讓他去死”她緊緊地拽著越樂,掉頭往回走。行得幾步,居然一腳踏空,直直跌下屋頂。
越樂眼疾手快,騰身把趙婠抱住,卻見她已經淚流滿面。
“越樂,無憂這是想讓我一生一世都記得他啊這個傻瓜我就知道他那天說那些話沒好事,我就知道”趙婠眼神空洞,驀然大哭出聲。
方才的話尚在耳邊,與她沾邊的人,如今又少了一個。孟休戚的死,讓趙婠痛極愧極。她明明可以阻止他,卻只是讓越樂在暗中關注,并沒有采取有效行動。如果她當時就掐斷孟休戚尋死的念頭,絕不致有今日之悔
看那火勢之猛簡直世所罕見,遠遠眺望,內里似乎已經成了一片焦土。就算越樂沖了進去,只怕也是白白搭上一條性命。趙婠傷痛孟休戚的自殘而死,卻絕對不會讓越樂去冒這個險。朋友與愛人,她分得很清楚。
這場大火只燒了小半個時辰便滅了,只因再無物可燒。武書生們不許旁人插手收撿殘局,連嬴晌和尚迅都一并給趕走。尚迅哭成了花臉貓兒,就連嬴晌亦很是傷感。兩個人面對著這片灰燼默默地發了會兒呆,躬身施了一禮,怏怏離去。
武書生們沉默著拿來掃帚和麻袋,準備如孟休戚事先交待的那樣將這一大堆灰燼都清掃干凈,然后灑入大海。
一名武書生忽然驚咦出聲,卻見從灰燼下面露出一片閃爍著輝煌光暈的布料。武書生們滿心哀痛,怔忡矗立良久。只因他們已經認出,這是孟休戚的王服。
火浣布制成的王服,這種奇異的布料誕生于懸空島噬魂火獄之中。火獄里種植著一片火桑樹,有一類天地異種奇蟲以火桑葉為食,吐絲結繭之后織成的布就是火浣布。它被火燃燒之后,顏色越發鮮艷明亮,越猛烈越毒辣的火效果越好。
所以,這件原本蒙了塵的火浣布王服此時經過如此大火的洗禮,不僅沒有半分損壞,反倒像剛做出來一樣,顏色明媚可愛。可惜它的主人……
武書生們不約而同地擦擦眼睛,這件王服竟然在緩慢地蠕動,而后他們敏銳地捕捉到了從地底傳來的數聲悶哼。
孟休戚要一死以謝孟氏先祖,武書生們勸告無果,只能接受這個令人悲傷的事實。然則,從本心而論,他們絕對不希望孟休戚走向絕地。
一名武書生大步向前,扯著那片火浣布王服的一角用力一扯。飛揚的灰燼幾乎將在場所有人的眼睛都給迷住,卻不妨礙他們看見那個小坑,坑旁亦有溝壑圍攏。
孟休戚盤膝坐于坑內,渾身汗涌如瀑。他慢慢抬起頭,對眾人笑了笑,語聲輕微地說,那孩子說的對我不敢直面未來要被千萬人唾罵的人生,我不敢直面飽受相思郁郁不得的人生,我就是希望她一輩子都記得我,我是個懦夫
他的頭發眉毛因高溫的緣故盡皆枯黃,此時他一說話,長發寸斷而落。孟休戚望著諸位面露激動之色的同門,輕嘆一聲,道:“我決定活著。”
武書生們單膝跪地,淚如泉涌。
是夜,拼盡真氣修為抵抗高溫侵襲的孟休戚在同門的護持下離開錦繡城,從此不知所蹤。趙婠直到十數年之后,才隱約猜知他還活著。
當日,趙婠回轉下榻之所,大病,夢中尤淚流。隨后她與越樂、大先生、有癡乘坐機關堡壘悄然而別錦繡城。
七月十五,趙婠二十歲生辰之日與越樂成婚。有癡頌經為二人祈福,于是夜獨自離去,重返青原大悲寺。
大秦開始了一統天下的征戰之路。趙婠的親人、朋友、徒弟、部屬有人活著建功立業、封妻蔭子,也有人死在通往榮華的路上。
趙婠于世間銷聲匿跡,只是不時有人宣稱在某處看見過八彩八駿機關馬拉著的機關堡壘,還隱隱聽聞有孩童和老頭兒的歡快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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