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不及回頭,就聽到丁姀在窗邊上道:“十一弟醒了?”她身子一緊,端在手里的藥不小心灑到那床虎紋褥子上,驚得她登時跳將起來。
丁姀失笑,看來冬雪果真是有什么事情瞞著夏枝的了。不過她倒不必如此緊張,要算起帳來也絕算不到她頭上去。
身后的巧玉過來往她肩頭蓋了件外罩:“小姐,您還是躺著好。”
丁姀掖緊肩頭的外罩子,說道:“姨娘送來的藥十分管用,我已經不疼了。整日躺著倒不好,過一會兒還去太太那里請安。”
巧玉看看當窗的日光正濃:“三太太說了,免了小姐的晨昏定省,何況時辰也不早了。”
丁姀就望著丁煦寅,說道:“我既然能去,總不能偷這等懶。再說,若母親見我傷了還去請安,這份孝心,母親也必然看得到,以后若再惹她生氣,她就會念著我的好了。”
巧玉詫異,丁姀怎么說出這番話來了?且先不說三太太是她的生母,即便不去請安又會怪罪她什么,單就說這份心思也不像是她這么個寡淡的人會做的事。再順著丁姀的目光向丁煦寅看去,才恍然有絲明白,丁姀這是想讓十一爺去討好三太太呢,但卻不知道冬雪明不明白。
丁煦寅拉拉冬雪的袖子,訥問:“姐姐,我怎么從來沒見過她?”
冬雪輕輕道:“是八小姐,爺您昨晚上才見過,不過院子里黑,您自然不記得了。快,喊人……”
一聽是自己的八姐,這稱呼自己老早從母親嘴里聽過不下數回,總念叨著,若你八姐回來,咱們母子兩是越發沒有好日子過,之類的云云。這番記憶一涌上來,就不禁對丁姀有些警惕。愣愣看了一會兒,只覺得陽光正好,點點灑灑地往丁姀那件淺粉夾襖上暈淌,浮起的白光襯出丁姀的臉,半恍惚,半明朗,看得他呆了好一陣。
冬雪就擰了他一下,他嗷嗷嗷地叫:“姐……”
巧玉“撲哧”笑出來:“十一爺,看什么看呆了呢?”
十一爺的臉上頓時燒出紅云,連忙搖頭:“沒……沒看什么……”
冬雪也道:“爺是被曬暈了。”又起身把藥碗擱到一邊,給丁姀問了安。
丁姀忙道:“先服侍十一弟用藥,涼了更難入口。”
冬雪怕丁姀會尋空暇問夏枝問的那些事,連頭也不敢抬,就忙忙地又轉回身子,端起藥沖十一爺瞪眼:“爺,趕緊喝了,好得快。”
丁煦寅撅嘴,捏起鼻子張大嘴巴,好不容易讓冬雪把藥都灌了進去,一喝完就咳起來,直嚷著苦苦的。
丁姀就道:“我這里有龍須糖。”讓美玉拿了一盤子給丁煦寅,橫排豎躺地攏共有二十來粒。
美玉笑道:“是張媽媽今早上親送過來的,十一爺也嘗嘗。”
冬雪笑笑地接過,捻了一顆往丁煦寅嘴里送,丁煦寅卻一甩腦袋躲開了,推開冬雪的手道:“已經不苦了,糖留著下回再吃。”
丁姀發笑:“我這里還有,你吃這一粒,我給你補上一粒不就全了?”
丁煦寅搖頭:“夠了。”
丁姀被堵了一下,這丁煦寅怎么偏不見那些孩子的天真爛漫呢?她不知不覺想起淳哥兒來,這事若換成舒淳的話,指不定就樂顛樂顛地把整盤都舔了呢!自己這十一弟,似乎與別的孩子不大一樣。心里這么一骨碌,更對丁煦寅另眼看待了。
冬雪只好收回手,幫十一爺打圓場:“爺自小不愛吃甜食,奴婢代爺謝謝八小姐。”又低下頭對十一爺眨了眨眼,“爺,您是不是該回屋了?”
丁煦寅也老大不愿意再待下去,就點點頭嗯了一聲,兩團小眉毛皺得跟小老爺似地。
冬雪給丁姀福了福身,就去院里喊來幾個婆子把十一爺抬進去,悄悄往丁姀那頭又瞟了幾眼才進屋。
丁姀也讓巧玉關上窗,透過窗縫里,不待片刻就又見那些婆子把丁煦寅給抬了出來,匆匆往正屋方向去。
巧玉也看了,就笑道:“難怪夏枝姐說小姐您心善,要不然她們怎會想到這個。”
丁姀狀似無心地捧起膝蓋上的一摞紙卷,慢慢道:“也得冬雪有心才成。”驀然想到丁煦寅對自己的態度,不禁心中困惑,問巧玉,“十一弟慣常也是這么對人的么?”
巧玉口氣涼涼的:“對咱們就是,對冬雪她們就另當別論了。”
丁姀點點頭,心里訝異,難道丁煦寅這么個孩子,便已經懂得分清楚河漢界,明白人分九等了?還是……受了柳姨娘的影響?
不覺嘆息,理了理手中的紙卷對巧玉道:“這是我羅列出來的日常字,讓夏枝先從這些教你們,才容易些。”
巧玉想到昨天晚上跟春草起的口角,左右瞧瞧春草不在,立刻接手了過來,眉開眼笑地朝丁姀屈膝:“奴婢謝謝小姐,奴婢姐妹若學了字,讀了書,出去自然丟不了人了。”又問,“小姐,十一爺往太太那里去了,那咱們……”
丁姀立刻道:“我起得早,忽然覺得倦了,想再睡個回籠。”
巧玉就知丁姀是無心去跟十一爺撞面的了。她心里就又冷了下來,這么個不爭的主,哪年哪月才有出頭之日?壓不住臉上露出怏怏然的神情。
丁姀看了她一眼,把肩上披的外罩子拿下來遞給她:“扶我回床上歇著去,但有人找我就立刻把我喊起來。”
巧玉只得招呼美玉,兩個人一起把丁姀安安穩穩地扶上床,才悄悄退出去。
回到西廂,巧玉把那些紙卷摸了又摸,愛不釋手,對美玉連著說了好幾遍:“等夏枝一回來,就得纏住她才成。”
美玉在旁坐下,拿起咩竹藤盤里的針線,又趕做沒完的一雙鞋面,有一搭沒一搭地哼哼著。
巧玉不高興了:“我說了這么久,也不見你對我笑一個的。”
美玉道:“咱是什么命,學了字也無處用。”
這話原是巧玉為了氣春草說的,現在美玉拿來堵巧玉,巧玉就立刻黑下半張臉:“你打生出來就是氣我的是不是?”
美玉抬起頭:“姐,你就不能跟春草姐好好處么?昨天白天還好好的呢,到晚上又是怎么了?”說著甚為厭煩地把針戳進綢布面里。
巧玉正想反駁,門前那道隔簾外就閃過個人影。她怕是春草偷聽,立刻站起來拉高嗓子叫道:“哪個不要臉的鬼鬼祟祟不要做清白人的了?”說著箭步沖出去,打算抓她個現行。
美玉也丟下藤盤追出去,外頭卻恍然靜匿。她忽然打了個冷顫,杵在簾邊。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