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入門
這幾日趕路,丁妙身上又不十分好了,吃藥也沒管什么用,這月的月事竟不見來,她正跟如璧商量著瞧瞧出去買些藥回來吃。大夫說過,女人的月事就跟女人的命似地,它沒了命也就沒了。瞧瞧那柳姨娘是怎么死的?別人都大約覺得她是被三太太逼死的,可她心里明白,即使沒有三太太,柳姨娘也必死無疑,因為她那“命”早就流光了……興許柳姨娘也是知道自己已經油盡燈枯,臨死了作弄三太太的呢!
偏劉媽媽在這個時候闖進來,實在不是好時候。
一面不屑,一面劉媽媽就已經挑了幾套衣裳,一一放到床上攤開來。先提了一件猩紅流袖的對襟內裳給她換上,配挑絲大花的鼠灰皮襖,覺得顏色暗沉,反襯丁妙的臉色更發灰,不大好。換了幾件都是,便不得不換了稍微襯膚的梅色,配冷丁香色的比甲,湖藍鳳頭鞋,方覺得滿意。
又挪到鏡匣前梳頭,挑揀頭面垂珠什么的,是金的就往頭上戴。
丁妙看著氣悶,甩手統統摘掉,只揀了一支彎絲銜五連珠的華勝插在左鬢并微微挑高角度,又在髻上箍了一圈銀紅紗質小宮花,間或點綴大朵的。如璧一面給她編腦后的長發,一面打量鏡中的丁妙,形制雖然簡單,那挑高的華勝卻極配丁妙的氣質,點點滴滴里都流淌出一種肆意與目空一切的冷傲。
丁妙隨即追著她目光瞟了她一眼,如璧趕緊低下頭,手上疾飛為她打甚為繁復的五股辮。
梳了頭發又上了點妝蓋住臉色,眉間點朱砂,唇上扣朱印,整個人立馬就變得光彩熠熠的。
劉媽媽看收拾地差不多了,便滿意地點點頭,離開丁妙的屋子。往二太太那里又轉了轉,方才回到姊妹兩的屋子,站在丁姀敞開的屋門前,高聲道:“八小姐,二太太有話,說讓小姐趕緊準備準備,立馬去舒公府了。”
話落,丁姀就從左手邊靠窗子的胡床上起身,蓮步來到劉媽媽跟前:“有勞劉媽媽前來通報……”一面緊張地不斷拉直自己的衣裙,一面含著笑道,“媽媽也知道,姀姐兒打小就不在家里,許多規矩都不懂。這會子是上大人家做客,姀姐兒要是有不襯的地方,還請劉媽媽多多提點提點。”
劉媽媽微愕,稍稍回身,正色道:“這是自然的,小姐無需擔心,有奴婢在,就沒有小姐的錯。小姐還是趕緊準備準備吧……”
這邊正說著,丁妙那里“嘩啦”一下拉開門,主仆兩一前一后跨出門檻,眼梢微斜往丁姀身上,勾唇笑了笑便打前去了,也未見打聲招呼。
春草悄悄探出頭目視著丁妙娉婷的背影,吐了吐舌頭一臉不屑,又發覺劉媽媽在場,故而把頭還縮了回去,不發一言。
劉媽媽禁不住好奇,往里瞅了瞅:“怎么不見夏枝丫頭呢?太太說,這回過去指了名要小姐帶她。”
春草不悅:“夏枝夏枝夏枝……媽嘴里都是夏枝,也不將我這個大活人放在眼里了。怎么偏要夏枝去?我就不行嗎?”
劉媽媽打笑:“八小姐您瞧瞧這丫頭,越發張牙舞爪了。呵呵……那奴婢……奴婢就告退了,在前頭等小姐罷!”
“媽媽,恕不遠送咯!”春草跳過去立馬把門一關,讓劉媽媽撞了一鼻子的門灰,直喪氣地走了。
“哼……早先就把七小姐打扮好了,還以為咱們不曉得咧……這劉老婆子就是不安好心。”春草罵罵咧咧的。
已經為丁姀收拾了一套素凈的衣裳出來,夏枝掬著來到丁姀面前:“你啊,少說幾句吧,要讓你去舒公府,別說二太太不同意,我也不放心。”
春草不服氣地揮著雞毛撣子掃茶幾:“你也不瞧瞧你的臉色,這個模樣出去還不嚇死人?”
丁姀也有幾分擔憂,夏枝這兩日都沒有睡好,又加上趕路,臉色差不說,兩只眼睛還浮腫,紅得跟兔子一樣。她壓住夏枝為她比衣裳的手:“要不就讓春草去?二伯母那邊我自會解釋。”
夏枝軟諾地笑了笑:“小姐,若奴婢不去,你為奴婢所做的,可不白費了嗎?二太太就是想看看奴婢是不是為六爺的事情傷神了,倘若奴婢不去,豈不讓她以為咱們心虛?既然……六爺事已至此,奴婢會看開的,請小姐別擔心。”
丁姀欣慰,由她給自己換了衣裳,補了點淡妝。她順便也給夏枝抹了些胭脂遮去灰暗,拍上粉之后自然看起來好多了。
為怕二太太等急,兩人不敢多耽擱,便相攜著來到堂屋。只見二太太仍躺在太師椅上,桌邊坐著丁妙,正小口品嘗幾碟點心,拿眼脧過來幾次,又不動聲息。
丁姀忙快步到二太太跟前,矜持地襝衽:“二伯母。”
二太太未睜開眼睛,伸出食指往丁妙那里一指:“你也過去吃一些吧,吃完了咱們就走。”
丁姀沉默地往丁妙看了看,點頭低應:“是。”就沒有二話地坐過去。誰知她才沾到杌套,丁妙就立馬站起身,道:“如璧,我吃飽了,去那邊看茶。”說罷就挪步到了下首的圈椅里,捧著茶冷眼看她。
在這種目光下,丁姀哪里吃得下東西,就在那里稍稍坐了坐,就說道:“二伯母,姀姐兒也好了。”
“嗯……”二太太鼻腔里應了一聲,緩緩張開眼,入目是丁姀一襲湖藍的敞袖翻領對襟襖,長及膝,露出桃蕊色的刻絲小褶裙,一小截擺得端端正正的流蘇鳳頭鞋露在外面,欲遮還休,幾分的呼之欲出又帶幾分猶抱琵琶。再將目光對到她頭面,僅插了一套珍珠簪,卻照得她眉眼生動,如月下明湖一般。不覺愣了一會兒,再看看丁妙打扮,這才噓了口氣,緩緩道,“雖沒有什么金銀襯托,倒也不失禮數,就這么吧。劉媽媽……”
“劉媽媽聽到叫喚,立刻從門外沖進來,邊跑邊喊:“奴婢在,奴婢在……”過去扶二太太起身,為她理了理鬢發髻盤。
“外頭的東西都裝上車了嗎?”二太太問。
劉媽媽點頭:“都照太太的吩咐辦了。”
“嗯。”二太太沉默地越過丁姀的肩膀看著夏枝,盯了幾眼,直至夏枝露出局促不安的神情時,方才把目光收回去,淡然地道,“走吧!”
兩人相繼隨上,一前一后隔的距離不遠不近,恰是界在熟稔與陌生之間。
上車不久后,劉媽媽就來到車外,邊走邊向她們交代需謹慎的事情,以及一些官家人的規矩禁忌什么的。兩姊妹只必要的時候出聲答應,別的話也不說。只是劉媽媽或許不知道,車里的丁姀卻早感覺到了丁妙的不耐煩,于是草草打發了幾句,就讓劉媽媽回二太太的車上去了。
車子從城北繞到城南,停在一處叫做“刀茅巷”的地方。下地便見一平米見方的紅石鋪的街面,十步外一座青石牌坊,寫的就是“刀茅巷”三個陰刻填綠漆的字。因是逢年節,牌坊兩柱上的對聯都是重新漆過的。就在牌坊百米外,就有一座寧式高門府宅。
每個人心里都稍稍悸動,盡管知道此趟的目的地正是在此,可是真正站到這里卻依舊忍不住慌張與壓迫。
這是明知兩廂存在的懸殊,卻依舊想高攀的一種心境吧?也叫做,自欺欺人。明明望而生畏,卻仍舊需要裝腔作勢來掩蓋內心的無措與驚訝。這也是自卑,自卑于太過清晰自己的定位,卻仍不肯認輸。
這一刻,似乎無論是二太太還是丁妙,亦或者丁姀,都是在同一平衡點上似地。
可是待思緒回轉,便知是不同的。她們存在著強烈的差異,而且是先天就造就的。這一點誰都沒辦法改變。
正室的正出與庶出的正出,永遠低了不止一個臺階。
二太太顯得有些激動,身子輕微地顫抖,嘴邊噙著笑:“沒見過這市面吧?聽說這牌坊上的字是先帝親提的,還有這鋪地的大紅石塊,是御窯燒造,每一塊都是從盛京運過來的。這宅子慣常是沒人住,但畢竟是老祖宗發跡之地,后輩人一直小心供給著,你們進去,可別腌臜了人家,凡事出口動手的都多動動腦子。”
丁妙不愛聽這話:“娘,這才是人家的老宅,瞧您說得是什么話?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嗎?當年祖父在世時,那舒公府里的人,也沒少從祖父身上拿好處。咱們沒有這理由要矮人一等的。”
二太太蹙眉:“住嘴,進了人家的門就要按人家的規矩辦事,況你祖父都已經去了六七年了,若還能得他蔭庇使你們姐妹都嫁得好好地那才算好,否則死了也只是個名,能做什么?”
丁姀一口氣竄上來,閉緊嘴巴把頭別到了一邊。
二太太掠過丁妙的臉龐看丁姀:“姀姐兒,你怎么了?”
丁姀怔然,搖頭:“沒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了祖父在世時……”恰當地打住了話,只是想提醒二太太非禮勿言,何況是對祖宗不遜。一面眼角的余光瞥到舒公府的側門開了一下,遠遠地有個戴著氈帽的人跑出來,一直來到她們跟前。(!)}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