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零四章同喜同悲
簾籠響過,夏枝便從填漆床上一躍而起,甚為緊張。
“怎么?”丁姀驀然。只見夏枝一個人在屋里,看著是依舊替自己挑分絲線,實則卻什么也沒做。
夏枝忙忙地搓著雙手,蹙眉問她:“小姐,您上京不是因嫁娶之事,那您就不用為帶誰上京而困擾了?”
丁姀笑了笑,沒想到夏枝都也已經知曉,道:“自然是。”
“……小姐,那梅妃娘娘怎么待咱們這么好?”夏枝喜不自勝。這下可能在盛京見著丁泙寅了,有了丁姀這層身份,光明正大見上兩面想來不難。光想想,都難以抑制那股子亢奮與羞澀。
丁姀瞅準她萌春的心,但不點破。兀自到桌前伸手要給自己倒水。夏枝趕緊來接,動作利落地將倒扣的玉蘭紋小口茗碗翻了過來,倒了滿滿一杯溫茶。
“這也不見得,你有見過這天下能白吃的午餐嗎?”丁姀就著夏枝的話說道。
夏枝一愣,臉上的笑退去三分:“小姐在擔心什么?”
“……”丁姀沉默地喝著茶,也不知該如何形容現在的心情。像是突然被一注六億彩票砸中,而那六億對她來說也只能成為一個數字那么簡單了。她現下,只是一直揣測梅妃娘娘與舒家老太太緣何要將她弄到京師去?總覺得那敕告來得好突然,教她除了吃驚之余,再不能有其他感慨了。
她思量再三,才漸漸理出了些頭緒。從姑蘇直接以民女身份嫁往舒公府,省不得讓人輕看幾分。而今有了敕告在上,品級在身,傳開來兩家都有美名。
女子入官在梁王朝早有先例,不過都只是些低品的,用以在王族府中當差,也或有因這名目入嫁貴族的。丁姀便就在書上看到過幾例。不過浩浩梁王朝幾百年的歷史,卻也僅有那么幾例而已。
這么一想,舒家老太太可真謂費盡心思給自己的孫子納妾呢話說回來,這不正是舒家人也重門當戶對的意思嗎?原來,還是因自己出身不夠。
想到此,她靜靜閉上了雙眼。原來那些微微泛起的歡喜像被從身子里慢慢抽離,留下一些干涸的模糊影像。
說實話,這樣她不光沒有吃虧,反而得了許多便宜。可誠如那內寺人一樣知內情的人,都明白她是依仗了老太太的三分顏面。她這還未入舒公府,便已欠下了這等人情,人前看似頗為風光,實則日后在舒公府就更要事事貼順,照比別人更為矮上了一截。
她眸光一聚,手里的茶不小心濺出幾滴到桌上。
夏枝見她一下子神情恍惚,思她莫不是歡喜過頭了?便問:“小姐,您可別嚇奴婢。到底有個什么事,您也說一說啊……”
丁姀身子一顫,手里那碗茶便“啪”地一聲摔落了地,碎成了滿片白瓷花,潑出了狼藉的一灘水漬。
她倆傻了幾眼,方都彎下身去撿。
夏枝忙道:“小姐放著奴婢來……”話尾還在桌底下旋蕩,便聽到丁姀“咝”了一聲,轉過手心來瞧,右手無名指上一點嫣紅漸漸漫開,順著指腹圓滾滾的肉,滴入白瓷。“啪嗒”一聲,異常清晰。
夏枝立馬“呀”了一聲,掏出絹帕小心裹住丁姀的手:“這可怎么了得……”
“無妨,不過是一個小傷口。”丁姀輕輕推開她,用帕子將血吸干,放入嘴里含住。
“……”夏枝斜嘴蹙眉,“哎”了一聲,“這都是奴婢該做的事,尤其是小姐您現在身份今時不同往日,倘或被外頭人瞧見,該笑話了。”
丁姀抿著笑不置可否。忽然發覺屋外頭一下子沒了聲,成晃的人影從窗前經過,便心道春草的義務宣傳總算告一段落了。忽聽身后木簾響動,那三人正好前前后后地進來。
“八姐,你真的要去盛京了嗎?”丁煦寅忙不迭地問。
丁姀回眸,緩緩起身,問他:“你也想去?”
丁煦寅認真思考了半晌,揪著兩團眉好一陣緊張,抬頭希冀而問:“可以嗎?”
“……嗬……”可以嗎?這個,丁姀還真不能定論。仔細看著丁煦寅那稍比同齡人略微成熟的臉,她也有些犯難。
“算了,你不帶我,我自然不來求你。”見她猶豫,丁煦寅立馬將話收了回來,滿嘴都是大人的那番作為樣,頗顯得桀驁個性的。
丁姀失笑,并不打算這時回答他。他才考上府學,若這會子再調動起來,恐怕會有所耽擱。倒不如先在盛京安排妥當,等來年再接他也不遲。
丁煦寅似乎有些不大樂意,悶悶地背過身子與她擦肩,徑自到里屋去了。
冬雪直給丁姀點頭哈腰:“八小姐,十一爺他就是這個性子,總不能讓人逆著來。奴婢……奴婢瞧瞧去。”說罷就匆匆跟著進去了。
丁姀的嘴角微微張開一條縫,似乎想叫住她,可終究沒有發出聲來。
春草嘟著紅唇,臉上亢奮絲毫未斂,見著丁姀立馬就問:“小姐小姐,咱們明日就動身嗎?聽說還是跟盛京來的大人一起走的是不是?她們都說,咱們坐的可是官船呢,一定比咱們去明州的時候好得多了,是不是?”
夏枝“噓”了一聲:“你沒見十一爺不高興啦?豆大的眼的盡瞧著些好的了。快別說這個惹他不高興了,咱們改收拾什么都收拾好,明日那大人來迎時也不至錯漏下什么。”
春草含糊應著:“知道了知道了,十一爺也真是的……”話到半句,一想還是不說的好,便就閉緊了嘴巴,灰溜溜同夏枝一起去收拾東西去了。
這才回來了沒幾天,便又要動身上京。身上風塵未落,家中床榻未暖就要離去,實在也有些舍不得。好像記掛了許多事,但卻已不得不離開。
這回不比南下時那樣,知道只是小住而已,故所帶不多。而今北上歸期不定,必要將能帶的都帶上,以備不時之需。丁姀環顧屋中,目光落在那幾箱才堪堪拿到的雨花石上,一一將它們給捧了出來,并把那本《芳華集》擱到了其中一箱當中。
夏枝抱著幾件衣服過來,見她對著幾箱珠子發呆,便問:“小姐莫非也想帶上?……唔,怪沉的……”
丁姀支腮凝眸想了一番。好在皇上賜下金銀各三千,也夠在京幾載花銷了。不過未雨綢繆總不會吃虧——她在箱子上輕輕扣著指尖,點了兩箱道:“帶上兩箱,上回送給梅妃娘娘的絡子她可喜歡。”
“梅妃娘娘?”夏枝早就疑惑,丁姀究竟是何時認識這個來頭不小之人的。
丁姀笑了下:“你大概不記得了,往后倘或還有機會,定能再見上一見,屆時你便知道了。”
“哦……”去明州時帶去好些東西都贈給了那邊的人,究竟送了多少,誰又送了些什么早已成了一團漿糊。那時身上銀子不多,花起來難免束手束腳,于是就將那次做的余料木珠繡送了出去,其中就包括唯一一對雨花石彩絡。那些雨花石還是去南京那日,丁泙寅不知道從哪里要來的。為了討好夏枝,就都給了丁姀她們。
這一想,腦海里乍然一道亮光劈入。那回子丁姀就說,要將這對比較好看的東西送給那個不知名的貴婦去。禮雖輕,可東西卻別致,當時還看到那位貴婦臉上難得一回的笑。難道這個人竟跟梅妃娘娘有莫大的關系?
她心里猛一愣,莫不是那時候丁姀就已料到,此人身份必定不凡?不知不覺就拿眼偷偷瞄著丁姀,十分之訝然。
“小姐,那回還在山上,您曾說過一個成語,叫做‘奇貨可居’,是嗎?”
丁姀正將自己畫的幾幅珠繡花樣卷起來,聽她忽然這么問,便有些奇怪:“怎么想到了這個?”
夏枝抱著衣裳搖頭:“不知道六爺,他是否是個‘奇貨’。”
“若不是呢?你預備如何?”
“……”夏枝沉默下來。
丁姀笑了笑:“不想了罷,是否‘奇貨’能否‘可居’全看你自己。認定他便是,倘或你不在意,即便‘奇貨’,你也認不出來。有道是‘聞弦歌而知雅意’,人與人之間最默契之處在于這樣的心有靈犀與情意相通。倘或只認表面,也不過是兩具貌合神離的僵軀而已。”
夏枝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怔然了許久,小聲問道:“小姐,奴婢一直不明白您為何就認準了舒家大爺。是否正如您自己所說的那樣,您……或許對舒家大爺,已到了這境地?”
“……這個……”丁姀嗓子里忽而布上了雜陳五味,也不知從何說起。當然有自己的幾分歡喜存在,可是也難以否認帶著些私心。所以說,這份歡喜并不單純。倘或他并非舒家大爺,也非淳哥兒的生父,更沒有恰好救了她一命,或許這諸般不會存在,而她也不會如此義無反顧。甚至……連氣度沖夷溫文儒雅的舒季薔都比之不及。
似乎是意識到問了個讓人害臊的問題,夏枝趕緊改了口:“奴婢隨便說說的,小姐且別聽奴婢這些……”說罷自己倒是先臉紅了起來。
丁姀“嗬嗬”笑了兩聲,確實也并未回她。
到傍晚時,屋子里的人正各忙各的,外頭張媽媽忽而喚道:“八小姐,三老爺回來啦,請您過去一趟吶……”()}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