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太太的喉嚨里稍稍一嗝方就明白這兩母女正在商議什么,便笑開來,瞅著三太太瞧,戲謔道:“莫不是……弟妹還得尋求姀姐兒的意思?”
言外之意,是這事情三太太做不了主,還得看丁姀臉色。這讓三太太的臉往哪兒擱?局促了一陣,那臉就紅地似豬肝一樣了。
“嗬嗬……這倒是好,”二太太笑著就坐在了丁姀手邊,道,“凡事母女有商有量的那也好得很,不像我,這府里里里外外的事情都要操心個遍。妙姐兒是全然不像姀姐兒會當家的,那縷兒(丁關氏乳名)就更不必說了,什么事情都要來請示我。嘖嘖嘖……哪像姀姐兒這般有主見。”
“……”丁姀低罷眉笑了笑,“二伯母謬贊,我自從八歲離家諸事都得由我自己擔著,故而性子上稍有犟氣。在姑蘇時家里都是二伯母打理地井井有條,哪里能讓咱們操心什么事的,我自然不懂什么當家。只不過是因這回母親怕折了本,故而想問問我的意思。畢竟……嗬……這盛京再好,咱們一家的根都還在姑蘇。倘或有一天想起來要回姑蘇了,卻更不如來時那樣風光,那回去也不過是惹鄉親們笑話一遭。”
“……呃……”二太太瞪眼,原想丁姀自來老實厚道,不想如今翅膀硬了,竟同她討價還價起來。不自然地挑了挑眉,客套地笑著,道,“姀姐兒這么說就不是個理兒了。誰說咱們的根在姑蘇,在盛京就不能有家了?現咱們都在這里,那這里不就是咱們姑蘇的家么?還跟以往一樣并無區別。你瞧著是不是?什么回不回姑蘇的,只要姀姐兒你有一句話說要回去了,二伯母也定讓你敲鑼打鼓地回去,豈能由人看咱們丁家的笑話。”
丁姀莞爾:“二伯母這么說我就放心了。說起來還真是如此,如今二伯母一家在這里,我跟我娘也在這里,五姐更在這里。仔細一想,還真與姑蘇無甚差別。”
“……嗬嗬……”二太太干笑,心道好厲害的嘴,這不是套了她的話,好讓她們幾個長居此地嗎?一時心頭有些懊惱,竟中了這黃毛丫頭的詭計。
三太太心驚膽戰,何時看到丁姀跟人叫板兒來著?真怕二太太此刻翻臉不認人,不光那放債的好事化泡影,就連她們也得被掃地出門。一下子有些冷汗嗖嗖的甚為不自在。
末了丁姀似乎想起了什么事:“現在想來二伯母的主意甚好,我還記得上回在明州二伯母借給我七十兩銀子,如今我加利息還了,再添上兩百兩,攏共兩百七十余兩的話盡由二伯母去放。那七十兩的利息應是二伯母得的了,余下的……嗬,有多少是多少吧……”
三太太心頭一愕,沒想到丁姀的算盤已經打好了。
二太太也微微一愣:“你竟這么快就想好了?”
“……嗬……由不得我想呀,咱們次來盛京也沒帶了多少銀兩,就這兩百兩,已是撐足了。”丁姀無奈地道。
二太太旋即張了張嘴巴,喉嚨里“旮旯”一聲,心道她這老鳥這回竟栽在了這只小鳥手里,讓她情何以堪啊……身子抖了兩抖,方扯開唇笑:“那……不煩弟妹再送我那里去了,我直接拿走吧。我給立個字據就是……”
三太太“啊?”了一聲,被丁姀一瞧,便立馬閉嘴,忙去里頭拿了兩百七十兩紋銀出來,旁邊筆墨一張白箋準備妥當,讓二太太立字為據,將那銀子揣走了。
丁姀終是舒了口氣,回頭看到桌上琴依端進來的早飯俱已涼透,不覺就失笑出聲。真險吶……她們這一行不知道在盛京待到怎樣才是個定數,不能平白無故就把大筆的銀兩送出去不是?何況……她需要為自己留下一些嫁妝。
三太太忙不迭就掏出帕子來抹汗,一個勁地碎碎念:“姀姐兒呀姀姐兒……你怎不跟為娘商量商量就做了主張?”這倘若二太太來個秋后算賬,那兩百兩不就泡湯了?
“娘,您放心。如今她是清楚咱們的分量,故不敢胡來。那兩百兩只不過暫且壓她一頭,她是知道咱們身上還有油水可撈,哪里這么輕易就來招惹咱們?你也不見她去問五姐拿這筆銀子不是?”
“……這……倒是有些道理。”三太太點頭,長嘆一口氣。瞅了瞅丁姀,不禁欣慰地笑,“我家女兒是長大了,為娘都有些意外了呢……哎……六年多的時間吶……”回想丁姀那一句“我自從八歲離家諸事都得由我自己擔著,故而性子上稍有犟氣”,她的心也跟著被絞肉般地絞著。
八歲離家少時歸,如今高堂兩鬢衰。如意堂,因要看丁姀的了。
丁姀苦笑。
讓琴依把早飯去熱了熱,兩人用罷早飯,丁姀便離開了三太太那里。
回去時,夏枝已然回來,呆呆對著一籃子點心目光發直。春草吼了她一句,將她嚇得跳了起來:“……回來了呢……”
春草瞅瞅那點心:“喲……做了這么多呢?”
夏枝便挪了兩盤出來,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春草也不管,掬袖就拿了一塊往嘴里塞,一面含糊道:“適才不知不覺跟重錦聊天,竟聊到了青霜。”
“唔?”丁姀正喝茶潤桑,“怎么?”
春草哽了哽脖子,喝下口水把點心順進肚子,道:“原來青霜跟青娥是兩姊妹呢”
“青娥?”丁姀在腦海里仔細搜尋著這個名字。依稀有些印象,喃喃地問,“是七姐以前的丫頭?”
“是呀她倆可是一個娘生的……”春草道,頗有些惋惜地,“可是青娥死得冤枉,難怪青霜見著七小姐總是躲得遠遠地,也不見她怎么說話。您瞧風兒跟著九小姐才多少日子,那人就跟個潑猴似地了,可青霜跟了九小姐這么多年,仍舊不聲不響的。”
“……嗬……”丁姀才直起的身子漸漸又縮了回去,慢慢品茶道,“罷了,人都去了那么久,仔細讓青霜聽了心里再難受。”
春草“嗯嗯”了兩聲:“不過小姐您不覺得奇怪嗎?七小姐自從青娥死了之后,便再沒要過丫鬟呢……”
丁姀點了點頭:“是有些奇怪,不過……也沒什么好奇怪的。”
“唔……這又怎么說?”春草不解。
夏枝撞了撞她的胳膊,道:“倘或有一天你不在了,那小姐身邊也定只有一個我,你明白嗎?”
“呃……”春草一頭霧水,搖了搖頭,“不大明白……”
“情之所至,不光說男女之事。有些親情,友情,甚至是……主仆之情,都是一樣的。”丁姀放下茶盞,吟吟笑著。若她想的沒錯,看來丁妙也并非一開始就是個任性妄為的人。尖酸刻薄……那,也興許是日積一日的不得已吧
才擱了茶,樓上忽而一陣“咚咚咚”的聲響,幾人眉頭一皺。春草便罵道:“好不知安分的東西,長此下去,讓咱們可怎么住呀”
話才落,丁姈攜著兩個丫頭也過了來:“唔……八姐,適才你們都不在,五姐跟七姐吵起來了……哎……也怪我沒勸住,五姐都哭了。咱們要不……去瞧瞧?”
“九小姐……”春草蹙眉,“別的事咱們或可以管管,可五小姐跟七小姐在家里都大咱們小姐一頭,咱們小姐去瞧,不是自討沒趣嗎?”
“哎……”這個道理丁姈自然懂,她瞅了瞅丁姀,唉聲嘆氣,“要是六哥在,興許就不會了。他總愛管這閑事,每回總逗著七姐,七姐也就不生氣了……”
夏枝聽了,不禁臉膛一紅,心肝“噗通噗通”一陣亂跳。
丁姀微微笑了笑。丁婠跟丁姀不合也不是一日兩日的了,這會子抬頭不見低頭見,更是沒一日清靜了。想著搖了搖頭,問丁姈:“這會子她倆所為何事?”
丁姈道:“還不是喜兒竄唆的,讓五姐上院子去吃飯。不想七姐也占了那位要跟如璧下棋,就說了五姐幾句,五姐一時不小心碰了一個子兒,七姐就收不住了……哎……真煩人……”
“我就說么,好好的,做什么要學七小姐那樣吃飯還得挑地方的,規規矩矩在房中吃不就完了。”春草奚落道。
這一說,樓上又來了陣猛烈“咚咚咚”聲,應是丁婠在沖那倆丫頭發脾氣。丁姈蹙眉,捂住兩只耳朵也跺腳:“哎呀吵死了吵死了……”
丁姀“嗬嗬”笑著:“古仁人之心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咱們暫且充耳不聞吧”
丁姈撇唇。
“九妹可是想念六哥了?知道他在哪里嗎?”
丁姈臉上便浮起一陣不怏來:“六哥啊……他在祠堂呢,我好久沒見著他了呢”
“今日便與我去見上一見可好?”丁姀道。
“咦?”
“嗬……”
丁姈眨了眨眼便明白過來:“哦……怪不得昨晚上你拉著二嫂說話……嘻嘻……原是二嫂幫你撐腰。嗯……那算我一個吧”
丁姀對夏枝眨了眨眼,這親近之人越多,那關縷兒便更沒理由去懷疑夏枝什么的了。
直到中午,夏枝再四看了看提籃里準備的點心,一副惶惶不安坐立不定的樣子,終是等來了關縷兒登門。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