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舅舅金全貴夫妻再沒上過門。路媽媽面上雖沒說什么。但看得出有幾分擔心,想求丈夫回后街打聽打聽,卻又不好意思,更怕會跟他吵起來。
春瑛看在眼里,卻不大愿意多管,只是埋頭收拾房子,做新衣裳,做得累了,便到院子里走走,修一修樹干枝葉,或是把泥地翻一翻,盤算著要找一日天氣晴朗時,到城外郊游,挖幾棵花草回來種上,點綴點綴院子。
春瑛笑笑,并未多加解釋,只是道:“這個很容易的,有心學就成。姐姐平日沒事做時,拿了小虎的描紅本來認,一天認四五個,一年就有一千多字了,平日里用來記事算賬盡夠了,將來康哥兒讀書時,姐姐也能教上幾個字,知道他學得好不好。”
春瑛笑道:“姐姐,你對自己要有點信心嘛。你不是常說姐夫白天不是在外頭辦事,就是待在前頭車馬店里,你在家帶孩子,卻幫不上他什么忙。可若是你學會了寫字,前頭柜臺上的活就能幫著做了!”
“她也就是打個比方,我就算學會寫字。也要帶康哥兒呢,哪有丟下家務跑到前頭招呼客人的道理?!”秋玉瞥了妹妹一眼,春瑛抿嘴笑著不再說話了,低頭逗了小外甥玩笑一會兒,才道:“今兒天氣不錯,市集上也熱鬧,我去逛逛。姐姐可要捎什么東西?”
春瑛應了,下了炕就要走,小虎蠢蠢欲動地瞄過來:“二姐,你要到外頭去逛?能不能……”
春瑛笑著出去了,小虎還在她身后嚷:“我要多點豆子的!不要紅棗!”她笑得越發歡暢了,抬腳出了陸家側門,沿著喜鵲胡同往東邊走了二三十步,便是寬敞的崇文門大街了。
胡飛應該已經到達印度一段時間了吧?不知道他會在那里待多久?希望他能早些回來……現在她雖然心愿得償,但又覺得有些空落落的,有一種犯懶的沖動,只想每天閑閑地待著。如果胡飛在,應該會讓她振作起來吧?
之前父親跟她說過,讓她時不時回東府請安問好,如果可能的話,打聽一下府里有沒有采買衣料的計劃。春瑛想著自己也該去看望十兒了,現在上東府做客,時間應該還算合適,只是既然要回,就沒有空手的道理。
今天她前后一共花了二兩多銀子,只盼著能幫得上父親的忙才好。
秋玉道:“既是要回去請安,就不能隨便對付了。對面上二條胡同尾那個大雜院,也是我們家的產業,有個老陶賃了兩間屋子,他就是替人趕車的。他家的車子雖然不算新。卻也算是不錯了。況且這人知根知底的,陪著你出門,比外頭找人強,我也放心些。”
秋玉笑道:“因是要包一天的,我妹子興許還要去幾個地方。又帶著東西,不用你跟進跟出,只是要把東西看好了,別叫人混了去。那里雖是有規矩的地方,到底人口嘴雜,還請多費些心。我算給你一天五百文錢,再送你一塊好料子,給你閨女做衣裳,如何?”
路媽媽聽了,十分歡喜,請他喝了碗熱熱的面茶,得知他家有個小女兒,還送了幾塊糕讓他帶回去。春瑛拎著大包小包往車上撂,路媽媽幫著忙活了一陣,略一遲疑,便道:“春兒,娘有幾樣東西想叫你幫著捎一捎……橫豎你總要經過后街……”
路媽媽臉上一喜,忙走進屋里,不一會兒,拿了一個小布包出來,低聲道:“這里是五兩銀子,還有兩樣我平時極少戴的首飾,你拿了去,看看你外婆和舅舅的情形,若實在不好,就……把這些給他們。若是他們過得還好,就算了。”又從廚房拿了一袋面粉,送到車上,偷偷看了屋里一眼:“別叫你爹知道。”
陶車夫是個健談的人,他興許是很少接內城的活,對道路不大熟悉,好幾次都要春瑛xian開車簾去指方向,不過半個時辰后,他們總算到了目的地。
春瑛也不在乎,只是驚訝地道:“不是說……他家男人丟了差事么?如今已經找到了?!”才幾天功夫?動作很快嘛。
春瑛哪里耐煩回答她?又不愿意等那么久,想著外婆在家,便走過去輕輕敲了敲門,不久,就聽到老人家的聲音:“誰呀?!門鎖了,我開不了!全貴出遠門了,他媳婦在府里當差呢,要債的往府里去吧!”
“沒錯,我生病了!如果那些人敢逼債,我就一頭撞死了,叫人知道那些人連侯府的人都敢欺負,看他們怎么辦!”
春瑛冷冷地笑了笑,便回到門外車邊,請陶車夫幫忙,搬了那袋面粉過來,放在舅舅家門外,揚聲道:“外婆,我是春瑛,既然您開不了門,我就把東西放在門邊,等舅舅舅媽回來了,讓他們拿進去。我先回府里請安了。”說罷不等對方回答,便先一步走出了院門。
春瑛磨著牙,心一橫。不行,必須讓母親認清楚事實,省得她總是忍不住接濟娘家。如今光kao她一人給的銀子,就足夠供給舅舅一家五口的吃穿用度了,還綽綽有余,難不成自己和父親掙回來的家產,還要給舅舅還債、并供他輸錢不成?!
春瑛猛一拍車板,下了決心,不料馬車一個緊急剎車,差點害她從車廂里滾了出去,匆匆爬回原位,方才一邊揉著手肘,一邊揚聲問:“陶大叔,怎么回事?”
陶車夫的聲音從有些距離的地方傳過來:“差點兒撞著人了——這位大嫂,你沒事吧?可摔著了?”
春瑛聞言忙xian起簾子往外看是怎么回事,可別把人真撞傷了。可這一瞧,她就愣住了。
那不是崔寡婦么?可她如今的樣子,比起上一回見面時的模樣,蒼老了十歲都不止。一頭亂發泛著灰白,身上穿的也是舊夾衣。春瑛甚至記得,那是自己剛穿過來不久,崔曼如剛進府當差時,崔寡婦穿過的舊衣裳。因她比那時還要瘦許多,整件衣服就象是掛在她身上似的,風一吹便顯得更松垮。從前風韻猶存的美貌,在她身上已經半點不剩。
她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最重視的母親落得如此模樣,崔曼如都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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