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十一月里便是太后的生辰,又叫千秋。若是按照往年,一般都是臣下送了禮物到宮里,自然會有宮里的公公們送下太后千秋所賜之物,一般是些壽桃點心之類的東西,各人各拿各的回家,然后做出一派為太后祈福的樣子來,自然就安然無事了。
這一切,都是建筑在太后身體不好,常年臥床養病的基礎之上的。
今年……自然有所不同。
太后的病好的極其突兀,說是得著兩位皇子出生的喜氣,病氣減弱了,但宸帝心中清楚,自然不可能是那樣簡單的事情。
積年久病的人,哪怕康復了,也不可能一下子就變得生龍活虎起來。而太后七月頭還是一副氣喘吁吁渾身無力連床都下不來的模樣,八月就已經能下床走動甚至替小皇子們主持滿月禮了。雖然還是借了有病在身的由頭推了那天的宮宴,可宸帝并不難看出來,太后離去時那看似虛軟疲乏的腳步,走得多么鏗鏘有力。
可笑他,竟然一直以為她是真的病了,還曾為此內疚不已。
親母子兩個為什么走到這個地步,宸帝自己心里也是茫然的。猶記得太后還只是先帝嬪妃的時候,多么慈愛溫柔。即使偶爾有尖銳惡毒,也是為了保護他們兩兄弟不受傷害。他直到現在還能清晰的想起那一次他和靖弟被貴妃陷害,父皇甚至將他們關進了天牢。后來出來的之后,發覺母妃竟然是躺在床上迎接他們回宮的。
知情的宮女道母妃為了他們兩個大鬧乾清宮,被罰跪了一整個晚上,才換得了父皇松口,給了她三天找出真相的機會。
為了兒子們,當年的母妃可是使盡了一切手段心計,終于從蛛絲馬跡中判斷出,貴妃此生不育。那么,她陷害他們的借口——故意害的貴妃早產,自然也就不成立了。
父皇大怒的將貴妃打入冷宮,成了冷宮里一名瘋婦。而他們的母妃卻落下了病根,只要是寒涼之夜,腿疾就會發作。
母愛大于天,可當他自己成為了天,卻發覺不知從合適開始,母妃看他的目光變得冰冷凌厲,而他也已經不知道她還愛不愛自己這個兒子了。
皇帝可稱朕,也可稱寡人。難道當了帝王的人,就注定是孤寡一生的人么?
太后的千秋宴重開,宸帝大赦天下。除死罪、抄家滅族之人不可恕,余下所有罪人皆可從輕發落。最近這些日子,京畿大監院的門前總是聚攏了一些來接犯事之人的家眷,門口的獄卒也收足了油水,飽看了一系列各不相同的場面。
有來接身形佝僂蒼發白煦的年邁老母,有涕淚橫流風韻猶存的經年少婦,有拖家帶口祖孫三代的農戶,有面色冷然目中卻含有一絲淚光的冷漠商戶……或是抱著衣衫襤褸的犯人痛哭流涕,或是將人拉上車一聲不吭離去,也有孤身一人獨自離開的蕭瑟身影……
獄卒看著那些原本在獄中要么惡形惡狀要么一聲不吭的人犯,偶爾見到幾個面善的,平日里還算“相處”的不錯的犯人,會上前勸導上幾句,竟是沒有例外的獲得了一連串的感激之聲。
大赦天下啊……獄卒們的臉上也透出幾分笑意,日后的工作就沒那么辛苦了,這對他們來說,也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但最令他們感到震驚的,便是武郡侯府那位高高在上的老大人,老侯爺——藍浩文,竟然也出現在了大監院門前。
他是騎馬前來,身后是一架極其尋常的馬車。若非他名聲太大,認識他的人太多,只怕獄卒們也不能一下就認出他來。
藍浩文身前抱著一個小小的女娃,四五歲的樣子,梳著兩個包包頭,身著一身白色的獵裝,披著鵝黃色夾襖,腳蹬小牛皮馬靴,瘦巴巴的小臉眉飛色舞,竟是也有幾分英姿颯爽的味道。她一雙眼睛在那瘦削的臉頰映襯下顯得格外的大,看起來灼灼生輝,叫人忍不住側目,卻又不敢久看,仿佛會直刺人心一般……
那架裹著藍篷布的馬車里忽然冒出一個小小的透露,長相跟那小女孩有七分相似。他虎頭虎腦,臉色紅暈,對比著那女娃蒼白的臉,看起來要健康許多。
藍老爺子到這種地方都會帶著的一對小娃——必然是藍家那對神奇的雙胞胎無疑!
說是神奇,其實不過是天資出眾。那男娃子不必說,武學天賦出眾,小小年紀就被老爺子看重帶在身邊調教,不過五歲,就聽說即便是五六個壯年的漢子都拿他莫可奈何。若只是有這點能耐,倒也還尋常,畢竟藍家乃是武將出身,便是藍老爺子當年也是享譽京畿的天才武者,對外人而言,不過是遺傳基因罷了。了
可這小娃偏又奇異的很,膽子奇大,這么一個小不點就敢在宮宴上撩宸帝的虎須,直面圣上天顏,簡直可與那位宮里的少年天才六皇子相媲美。不過他二人又有不同,傳聞六皇子天生冷情冷心,是個有名的冰山皇子。而這位則非常的愛笑活潑,簡直到了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地步,就連皇帝都對他溫和有加,頗為喜愛。
不管他怎么胡鬧,都可以被輕易原諒。譬如他去靖王府做客卻大鬧靖王府,臨走時靖王爺還笑瞇瞇的送他出來,順手把一塊收藏了數十年的羊脂白玉送給了他。
聽說他回家后干的第一件事,便是把那玉砸碎,然后雕了許多諸如什么“跳跳虎”之類的玉墜子。
聽說六皇子對他盛情相邀,卻被他一拳揍歪了鼻子,流血不止。結果六皇子的母妃藍嫻妃,竟然還夸侄兒干得好,送了他一柄上好的精鋼長劍。
聽說他沒事就上房揭瓦,鬧騰的藍家二房雞犬不寧,家主藍之選氣的吹胡子瞪眼,藍正杰恨不得拿根鐵鏈把他鎖起來,偏偏藍老太爺保駕護航,直夸這個重孫兒有自己當年的風范!
真是赤果果的偏心眼兒啊……
與之相比,藍錦甯就安分多了。
除了藍家的某些人,似乎全天下的人都愛她。
獄卒遠遠的瞧見,心里竟然絲毫不懼,端著笑臉上前拜見:“小人見過老侯爺,見過三小姐、五少爺。”有藍三小姐在的地方,藍老侯爺是不可怕的。
藍浩文略略的點了點頭,沒有言語。
錦甯卻是笑了笑,溫和的問道:“絮兒姐姐好些了嗎?”
那獄卒頓時感激的笑道:“昨兒已經能起身了,多謝小姐相救!”
“沒什么,都是咱這個魯哥哥闖的禍事,大叔不用相謝。”藍錦甯瞪了縮了縮脖子的錦奇一眼,有些寬心的道:“絮兒姐姐沒事就好,還請大叔待咱向她問個好,道個歉。”
說罷,還微微的躬身。
獄卒哪里敢受,連忙讓了開去,拼命搖頭:“三小姐可不能這么說,若非五少爺誤打誤撞,小人還不曉得小女身懷頑疾呢!三小姐和五少爺可是咱家的大恩人!”
錦甯的臉微微一紅:“那神馬,只是湊巧罷了,大叔不要放在心上。”
獄卒忙道:“小姐大恩小人沒齒難忘!今兒老侯爺和您二位來……”話語中有了幾分打探的意思。
藍錦甯一笑:“咱來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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