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桃李花開日,秋雨梧桐葉落時。轉眼,一場秋雨一場寒。
日暮時分,天際不復往日的明媚綺麗,幾乎壓城而至的黑云暗沉沉的叫人透不過氣來,蘇珺兮和清風站在一鶴館后院大廳的廊前檐下,眼前風吹秋雨,密密霏霏看不分明的珠幔落在天地間便有如昆山玉碎、芙蓉泣露,直令人聽得蕩氣回腸。
屋檐邊緣匯集成柱的雨水落在地上,時時濺起的水花早已漫濕了屋檐下的地板,蘇珺兮對著眼前秋雨只覺得水汽濛濛中一股寒氣不經意間便迎面逼來。
“還是等雨小些再走吧。如此大雨,即便王叔和阿虎帶著斗笠穿了蓑衣也要被淋得一身不堪。”蘇珺兮與清風說罷,轉身回了屋內。
“我看也是,小姐正好與二少爺做個伴,省的每回二少爺都孤零零的最后一個走。”清風聞言也跟著蘇珺兮進了屋。
陳則濤每日都是最早一個來一鶴館,又是最后一個才走,因此稱他一句醫癡并不為過。此刻陳則濤聽了清風的話只淺淺一笑:“可不是得等雨小了再走,今日幾位老大夫倒是運氣,走的時候雨才下,不想我們耽誤了一會兒功夫,這雨就下得這么大了。”
蘇珺兮走到陳則濤身側坐下:“就是,轉眼八月初,中秋一過,再下幾場雨,冬天就要來了。”蘇珺兮說著看了陳則濤手中的卷冊一眼,又道,“二哥可要幫忙?”
陳則濤聞言停了筆,執筆在一方蓮葉青硯一側蘸了蘸墨水:“不勞煩了,我馬上就完事。”
蘇珺兮知道陳則濤每日工作結束后,都會留在一鶴館后院整理好自己一日的行醫記錄后才回府,頗有些像前世的工作報告,但他卻是一日一結,這今日事今日畢的做派令前世見慣工作狂的蘇珺兮也佩服不已。
一時屋內一人執筆專注書寫,一人靜默在座,一人靜候一側觀雨,倒也成就一幅日常寫意,如此不知不覺間屋外的雨勢漸漸地就小了,陳則濤亦完成了自己每日的功課,蘇珺兮見狀,和陳則濤辭別后兩人便各自趁著雨小乘車回家了。
蘇珺兮與清風坐在馬車內,清風不禁慶幸:“好在王叔將木門和木窗都安上了,否則換做竹簾紗簾我們豈不要一路淋回去?”
蘇珺兮莞爾一笑,輕輕點了點頭,轉頭看著車窗,即便此刻雨勢小了,窗縫間還是滲透了些許濕氣進來,凝結成幾滴水珠子。
清風瞧見,回頭取了棉布巾子便要擦,馬車卻猛地停了下來,由于慣性,車身晃了兩晃才穩了下來,車中蘇珺兮二人更是就勢往車門口撞去。清風驚詫之中急急扶了蘇珺兮一把,蘇珺兮撞在清風身上,清風自己卻一個肩膀撞到了車門上。
蘇珺兮聽得聲響,自驚慌中回過神來,迅速坐穩了,隨即扶起清風:“怎么樣?要不要緊?”
清風坐定,搖了搖頭,蘇珺兮方才安了心,隨即卻聽到車外吵鬧起來,心中正疑惑,不想車外的吵鬧聲竟然越來越大,偶爾還有不堪的言語入耳。蘇珺兮略一想就果斷打開了一邊車門,秋風瞬間灌了進來,夾雜著絲絲清寒的細雨密密麻麻撲在蘇珺兮的臉上。
蘇珺兮透過雨簾,看見王叔和阿虎兩人俱被三五個行人圍堵著,一旁泥濘的地上還躺著一人做呻吟狀,雨水泥土臟得滿身都是。
難道是撞人了?蘇珺兮腦中想過這個念頭,隨即又否定了去,如果真撞了人,王叔不會如此行事,只怕一開始就喊她診治了,而且此處僻靜人少,看那一伙人的架勢,像極了找茬的,思及此,蘇珺兮不免有些沒底,對方人多勢眾,像是一群地痞流氓……
這邊蘇珺兮正琢磨著,那邊糾纏王叔和阿虎的幾人中就有一個長得流里流氣的男子退出了人群,撐著一把大青傘朝蘇珺兮走來。
“喲,兩個小娘子長得倒是挺長胃口的!”男子流里流氣地咂了砸嘴,盯著蘇珺兮和清風的眼神更是紅果果的不加掩飾,“你們說說這是不是我們的緣分?你看,這恰恰好雨天路滑,你的車夫又恰恰好沒留神,這一路上哪個時候不撞?哪個人不撞?偏偏這時候撞了我的兄弟,你們都說說是不是緣分?……”
蘇珺兮此時已經確定自己是遇上碰瓷的了,待瞧見阿虎攔住了前面幾人,王叔脫了身,正往這里走來,便打斷了流里流氣的男子的話:“你待如何?”
“喲,想不到你倒是個爽快的娘們!”男子抬手用大拇指搓了搓自己的小八字胡,道,“哎,我那兄弟家中境況凄涼,上有老母下有妻小,好幾張只會吃飯的嘴,平日里都是我們弟兄幾個接濟著,如今他斷了腿,有一句話不是說什么傷筋動骨一百天的,再加上秋天這天氣傷也好得都不利索,我看,你就按普通人家的水平管了他家十來口人半年的生活吧,還有……”
清風越聽臉色越難看,待聽到一家十來口人半年的生活一句不由大怒,啐道:“呸!我看你就是訛詐的,我家小姐就是大夫,我就不信你所謂的兄弟此刻就站不起來!就是我一個丫環,也能一眼瞧出真假來!”
清風說著也不顧車外正下雨,起身便要下去瞧那躺在地上的人的傷勢。
蘇珺兮嚇得趕緊拉住她,給她遞了一個眼色,示意她稍安勿躁,轉眼又見王叔已經在她側前方站定,隔開了自己與那碰瓷男子,才開口對男子說道:“此刻你既然不著急你兄弟的傷勢,有功夫與我討錢,不如我們就等到了公堂之上再算算這筆賬。”
“喲!大小姐就是大小姐,你可不知這凄涼人家那是吃了這頓才敢指望下頓的,這要等到衙門大老爺閑下心來理會我們這些小老百姓的事,只怕我那兄弟一家老小都做了餓死鬼投胎去了!”碰瓷男子又搓了搓自己的小八字胡,慢悠悠地說道。
蘇珺兮聞言氣急,一時又自嘲不已,想是自己與大伯父、杜氏這樣有門第的人家相處慣了,倒忘記了地痞流氓的行事作風,只怕比趙成益還要沒得顧忌,哪里還會管你什么言語周旋。
蘇珺兮正思索著對策,就聽王叔湊近一步輕聲說道:“小姐,這些人一旦纏上了便甩不掉的,還是破點財消災吧,待我過去瞧清了那躺在地上的傷勢底細,便好防著他漫天要價。”
此計甚好,蘇珺兮不禁點頭,隨即就要和那碰瓷男子說話,王叔卻止住了她:“小姐,我來。”
王叔和這名男子交涉了一番,便過去瞧那躺在地上的人的傷勢,不想才走過去,就猝不及防地被躺在地上的漢子揍了一拳,原先被阿虎攔住的幾人頓時不再按捺僵持,立即與阿虎動起手來,同時幾人又分出一撥涌向王叔處,一時王叔和阿虎便被纏得再顧不上蘇珺兮和清風。
蘇珺兮見狀心中不由閃過一絲不好的預感,這情形,也太過離奇了。找茬的不在乎錢財卻只是鬧事,莫非是受人指使?
蘇珺兮心下思量,眼見著碰瓷男子臉上的痞氣愈來愈盛,甚至帶了淫氣,正舉步向自己和清風走過來,不由緊張起來。一旁的清風見了男子此番模樣,霎時想起趙成益一事,只嚇得緊緊抓著蘇珺兮的手臂瑟瑟發抖,幾乎沒把蘇珺兮的手臂掐出血跡來。
蘇珺兮被清風掐得疼痛難當,腦中卻反而恢復清明。蘇珺兮咬了咬牙,手暗暗伸向自己的袖中,緊緊攥住小時候陳則涵送給她玩的那把小巧匕首。
蘇珺兮屏息,只等著碰瓷男子的反應,不想,卻被一聲嬌斥駭了一跳。
“你們什么人?竟然當街鬧事?”
來人是從前方坐車行來的姚娘,蘇珺兮看去,見姚娘坐于車內,印象中的那雙水墨氤氳的桃花眼因為隔著雨簾看得不是很分明。
“哈哈!哈哈!今日我艷福不淺,我認得你,你是落影閣數一數二的婊子姚娘。”說著那男子滿眼淫光的便朝姚娘走去。
姚娘聽到此番污辱微微抿了抿唇,隨即才平了臉上神色,轉頭示意趕車的車夫,車夫原來是落影閣的打手,上前便揍了那男子一拳,男子哀嚎了一聲,便踉蹌著退了幾步。與王叔和阿虎混作兩處的混混們聽到嚎叫立即又分出兩三人過來與落影閣的打起來。
一時,十來人亂作三團。但到底王叔、阿虎和落影閣的打手正經練過拳腳,因此便漸漸占了上風,蘇珺兮頓時松了口氣,抬頭看向姚娘,與姚娘相視一笑。
蘇珺兮臉上笑容未減,卻見姚娘突然變了臉色,正自奇怪,便聽到后方聲響,隨即便有幾人自蘇珺兮后方殺氣騰騰地沖進人群中加入混戰,蘇珺兮一顆剛放下的心立即又懸了起來。
蘇珺兮腦中急轉,忽的掰開死死抓著她的清風的手,不顧雨勢地出了車廂坐到駕座上,拾起馬鞭狠狠一揮,便要沖出去,不料車子卻忽的一斜幾乎就翻了過去……;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