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除非是逼不得已,否則誰也不會找丁牙儈幫忙賣兒賣女,而丁牙儈在村里更是一點人緣都沒有,所以岸上那些看熱鬧的村民一聽到劉氏的話,馬上有熱心腸的人接了句:“楊家嫂子你放心,他日你若是想要磨米直接上我家來便是,我不但把磨借你使,連驢我也可以白白的借你使!”
馬上就有人嬉笑著再接了句:“二狗子把磨和驢借給楊家嫂子,可真的是白借,絕不會一借磨給你使、就打起你家閨女的主意來!”
這話可把丁牙儈氣得鼻子直冒煙,她的壞心思也被當場給戳破了———丁牙儈之所以愿意把磨借給劉氏,還真是想同劉氏多套近乎,以后好把楊七娘給哄來賣個好價錢!反正借一借磨丁牙儈她家也沒有任何損失,若是劉氏真的同她借得用玉米秸稈養的驢,恐怕小器的丁牙儈會找出一堆借口來不借。
這丁牙儈只當是聽不出岸上那些人對她的冷嘲熱諷,一撐著小竹筏上了岸后,邊挑人少的地方鉆了出去,邊不忘低低的反駁那些看熱鬧的人一句:“你們就盡管看我的笑話吧!他日你們若是想要賣兒賣女,別怪我丁牙儈不幫你們尋戶好人家!”
圍觀人群里當場就有位脾氣火爆的嬸子啐了丁牙儈一口,罵道:“我呸!你家才要賣兒賣女呢!我們家的兒女都是家人的寶貝疙瘩,斷然不會被你哄騙去賣!”
“就是,你老是落井下石的慫恿人家賣女,老干這種缺德買賣你就不怕遭報應嗎?”
岸上的村民你一言、我一語的擠兌著丁牙儈,丁牙儈最終說不過大家、又自知理虧,最后只得夾著狐貍尾巴灰溜溜的逃走,岸上的人見狀馬上毫不客氣的奚落了丁牙儈一番,那副情景讓楊沫沫忍不住拍著小手丫子稱快,心里更是樂得直罵那丁牙儈活該!
這時在田里干活的楊大柱扛著鋤頭一路小跑的趕了回來,一上船就喘著氣兒問道:“那丁牙儈上我們家來做什么?你沒犯傻答應她什么事兒吧?”
劉氏沒好氣的白了楊大柱一眼,罵道:“我像是那種會做傻事的人嗎?什么事兒能做,什么事兒堅決不能做,我會不知道嗎?”
劉氏的話讓楊大柱長長的松了口氣,再一轉頭就看到兩個女兒都安然無恙的在船艙里玩耍,他那顆高高懸著的心才放回了原位,邊把楊沫沫抱了起來,邊隨意問道:“那丁牙儈上我們家做什么?”
“她說想替我們牽線,把七娘賣去給大戶人家的小娘子當貼身丫鬟,還說日后……”
原來丁牙儈那日一得知楊家如今窮得揭不開鍋了,立馬就四處打聽城里有沒有人想買四、五歲的丫頭,很快她就打聽到城里一戶有名望的人家,想要給家里才三、四歲的小娘子找個貼身伺候的小丫鬟,那戶人家要求這貼身丫鬟年齡必須在四到五歲之間,且必須乖巧懂事知規矩,還要求不能咋咋呼呼的愛吵鬧……
那戶人家的意思是想要買個符合自家要求的女童,陪著自家的寶貝閨女一起長大,以后也會當成陪嫁丫鬟和自家閨女一起嫁去夫家。這北宋的陪嫁丫鬟最后大多會被男主子收房,丁牙儈便是想拿這個來誘惑和說服劉氏,還把當姨娘的日子說得比天上的神仙過的日子還快活。
劉氏年幼時曾經跟著娘家的哥哥認過幾個字、讀過一些書,所以她不似一般村婦那般無知,更不會隨隨便便就被丁牙儈那幾句好聽的話兒給哄騙了去,劉氏深知“一日為奴終身為奴”這個道理,更知道再窮也不能讓女兒入賤籍為奴。
劉氏的那番話讓楊大柱聽得心驚肉跳,趕忙問道:“那后來呢?你有沒有立刻拒了她?”
“后來?后來我就拿著大掃帚直接把丁牙儈趕下了船,沒把她推到海里就算是給她留了點臉面了!我看她下回還敢不敢打我們家閨女的主意!”
劉氏只是單純的愛女心切、才會一口回絕了丁牙儈的提議,但楊大柱心里卻跟個明鏡似的、曉得剛剛的情況有多么的危急,更曉得剛剛劉氏若是一不小心被丁牙儈給哄騙了去,那就會把整個楊家推到那萬劫不復的境地!
楊大柱想到這兒心里還有些后怕,背上也被嚇出了一層冷汗來,連連說道:“幸好你這當娘的疼閨女疼到骨子里、舍不得讓她們為奴受苦,不然你要是真的把七娘給賣了,那可就白白害了家里那幾個小子一輩子!”
這話讓劉氏聽了一臉詫異,被楊大柱抱在懷里的楊沫沫也是滿心不解,睜著烏溜溜的眼珠子看著楊大柱等著他往下說下去,楊大柱在劉氏疑問的目光下,慢慢的把賣女兒這件事牽扯到的厲害關系一一說了出來……
原來楊大柱雖然性情憨厚善良,但卻也不是個沒主見的人,他知道一輩子當漁民不但風險大且也不可能大富大貴,更沒有機會出人頭地、光宗耀祖。
所以就算家里再窮,楊大柱也下狠心一定要咬緊牙關、勒緊褲腰帶,無論如何都要送四個兒子去城里的學堂讀書,并暗暗發誓一定要把兒子們培養成才,決不讓他們再當一輩子的漁民。
楊大柱和所有期盼孩子出人頭地的父母一樣,希望兒子們能通過讀書、考科舉,最后高中走上仕途之路。所以一切和考科舉有關的事兒,楊大柱早就趁著在城里賣魚的機會一一打聽清楚了,更是把其中最為緊要的一些事兒牢牢的記在腦子里,避免到時候因無知而出錯。
楊大柱先把打聽到的一些和科舉有關的事兒,挑些重要的同劉氏說了讓她記下,隨即才清了清嗓子說出了最重要的一點:“我聽城里那些在茶館里賣酸文的秀才說———那入了賤籍的賤民是不能參加科舉的,那丁牙儈差點就哄得你害了幾個小子的前程!”
劉氏聽了十分不解,問道:“就算我們把七娘賣去給人家當奴婢,那也是七娘一人入了賤籍,和大郎他們何干?”
楊大柱見劉氏還是沒聽明白自個兒的話,不由有些著急、語氣也不覺重了些:“這兩件事之間的關系大著呢!要是無關緊要,我會特意把此事挑出來單獨同你們講嗎?”
楊大柱急得粗脖子紅臉,但一時間又無法把當時同他說這規矩的秀才、說的那番文縐縐的話語完整的復述一遍,最終只得讓楊大郎去把村里把一位老秀才請了過來,請老秀才把那個規矩仔細的講解一遍。
那老秀才一到楊家,楊大柱就趕緊把前因后果同他說了一遍,這位老秀才參加了無數次科舉都沒能考上舉人,但在村里卻也算是極有名望、受人尊重的學者,他也因考科舉的次數多了、對和考科舉有關之事了如指掌。
只見那老秀才聽了楊大柱的話后,伸手捋著下巴的山羊胡,不緊不慢的說道:“大柱說的沒錯,我朝律法的確明言規定‘賤民不可應考出仕’,也就是說良民一旦入了賤籍,就失去了上升的資格和通道。”
“不過,我朝律法雖規定賤民不可應試出仕,但這一規矩也不是完全沒得變通,一般賤民想要從良,或經官家頒旨免除賤籍,或為人家奴的由主人放良,放良后至少歷經三代、且沒有再從事賤業的親友,才能有應試出仕的資格。”
老秀才這樣一解釋,楊沫沫馬上就明白了———若是楊七娘今兒真的被丁牙儈騙去為奴,那她的幾個哥哥就等于有了從事賤業的親友,無形中就被剝奪了應試出仕的資格,不但他們不能參加科舉考試,連他們的兒子和孫子也統統考不得。
楊沫沫雖不曉得北宋的科舉制度如此苛刻嚴明,但她卻明白一點———除去賤民不能參加科舉這一點,宋朝的奴婢命運已比其他朝代的奴婢好上許多。
在北宋,賤口奴婢的放良,若是官奴婢則需要相關官府的認可才可放良;而私奴婢只需要主人認可,并由主人執筆寫上一封“從良書”,便可還奴婢自由之身、并脫去賤籍從此為良……當然這樣的“良民”,他和他的家人還不能參加科舉考試。
楊沫沫還通過一些歷史資料得知,北宋官奴婢以及終身為人奴役的私奴婢、不再是奴婢的主體了,奴婢的主體應是雇傭奴婢,也稱之為“女使”。
不過依老秀才方才所言,楊七娘就是被賣去為奴后、馬上被主人家放良重歸良籍,那楊大郎他們幾個這輩子也依舊不能應試出仕,只能等歷經三代后,換他們的曾孫前去應試出仕。
所以楊大柱說剛剛的情況十分危急、一點都不過分,畢竟楊家幾個兄弟的前途,差一點就毀在丁牙儈一人手里,且丁牙儈成日做這些人口買賣、又常常替人入賤籍,怎會不知和賤民有關的這些規定?
可見丁牙儈明明知道賣了楊七娘,會給楊家兄弟帶來一輩子的壞處,卻硬是對這一點只字未提,只想著如何把楊七娘哄去賣個好價錢!
而劉氏聽了老秀才那番話后、才明白了這其中的厲害關系,馬上把那昧了良心的丁牙儈大罵了一頓,并對自家的幾個小子吩咐道:“以后你們見那丁牙儈一次,就給我揍她一次,我看她還敢不敢昧著良心害咱們一家!”
楊大郎自小便有刻苦勤讀以博高中的抱負,眼下見自個兒和弟弟們的前途、差一點就毀在可惡的丁牙儈手里,他就是脾氣再好眼下也立時便涌起了無盡的怒火,道:“阿母您放心,我和弟弟們一定會好好的教訓那丁牙儈一頓,讓她沒好果子吃!”
而楊沫沫經歷了此事才明白古人十分看中族親關系,許多事兒都是打斷了骨肉連著肉,絕不可能像現代那樣一離婚,或是一登報聲明和某某脫離了親屬關系,就可以馬上把彼此之間的關系撇得一清二楚。古代這些親屬關系就像那結了多年的蜘蛛網,牽這根線必定會牽動到那根線。
經歷了丁牙儈哄劉氏賣女一事后,楊沫沫才深刻的意識到———楊家幾兄弟以后混得怎么樣和他們全家人都有著重大的關系,甚至還會影響到她和楊八娘今后的親事!
于是還在襁褓中的楊沫沫就開始想著一些鬼主意,暗暗盤算以后幾位哥哥若是不用功讀書,她就給劉氏介紹“刺股懸梁”、“囊螢映雪”等法子,以鞭策她的哥哥們奮發圖強為全家人的美好未來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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