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一三章白璋

萬古是天機門在這黑市內的負責人，他的辦公地點就在三層，他還有兩名名義上的副手，不過名為副手，他卻是不敢指揮也指揮不動的，他直接隸屬于宗主，而那兩人，一個是魔偶殿的人，一個煉材殿的人。

他們的分工很明確，魔偶殿的萬沉師弟監管魔偶的出售，煉材殿的萬日師弟負責收購各種門派稀缺的物品，絕大多數都是煉材，而他掌管著財務大權，三個人的各守一攤，還算合作愉快。

但這份和諧在萬日師弟被調回門派，煉材殿派了萬宇師弟來之后被打破了。

黑市中好東西永遠不少，但并不意味著每一樣都要收歸囊中，以天機門目前的財力，并不適合無計劃性的吃進。

之前他們三人一直很默契，長青派分于天機門的靈石全部上交宗門，魔偶和靈丹售出的靈石，刨去日常的費用，再減去一部分固定的留存，剩下的用于收購黑市內稀缺的物品。

如此一來，他們完全能夠自給自足，不用門派再額外撥款，能被派任到此地，都是普通的角色，對門派此時的境況都比較了解，如此做，對目前的天機門來說，確實是最正確的做法。

但自從萬宇師弟來此，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

不愧是煉材殿殿主的首徒，眼光是一等一的好，但問題也就出在這里，他看上的東西，都要不計代價的買回來，一次兩次的好說，次數多了，便讓萬古十分的難做。

而真正爆發起來的，不是萬古，卻是萬沉。

這一次，萬宇瞄準了人家手里的刻絲金，自作主張以魔偶換了回來，一下子惹火了萬沉，此時此刻，萬沉臉色陰沉的像鍋底灰，萬宇理直氣壯，絲毫沒有做錯事情的覺悟，而萬古，在苦勸兩人未果后，也惱了起來，本想置身事外。

可萬宇一句“這黑市日進斗金，也不知道是經營不善還是中飽私囊，怎么會沒有靈石”將萬古也拐著彎的罵了進去。

萬古勃然大怒，“萬宇師弟這話是什么意思？你覺得我是經營不善還是中飽私囊了？”

“呵，是哪一種，萬古師兄何必問我，萬古師兄管著靈石總賬，不是更清楚嗎？”萬宇撇了撇嘴，眼中閃過一絲譏諷，“眼看著強敵在前，魔偶殿的魔偶卻不能全部用以作戰，還要抽出一部分售出換取各種材料供應大戰所需，可實際上，煉材殿收到的材料價值遠遠比不過魔偶殿售出的魔偶吧，今天我也不妨將話說明白，萬古師兄若是將之前的抹平，我就當什么事都沒發生過，如若不然，哼哼，那就別怪師弟我不顧同門情意，這事鬧大了，可不止萬古師兄沒臉……”

這話隱含的意思誰都能聽懂，萬古是宗主派來的，他沒臉，宗主一樣沒臉

萬古愣了一下，隨后想明白了萬宇話中的意思，這是說他在中間動了手腳，賺宗門的錢？

“萬宇，話可不能亂說”開口的是萬沉，他的臉色鐵青，如果萬古在其中有貓膩，那他不是也有嫌疑，這等于是一竿子打死了一船的人

“事實擺在眼前，還用人說嗎？”萬宇冷笑道。

“什么樣的事實？僅僅是煉材殿一殿所入嗎？”萬古不愧是宗主選出來在此主持大局的人，很快便恢復了鎮定，沉聲道：“天機門可不止煉材殿一殿，在黑市購置的東西也不僅僅只限于煉材一項，我們經手的，不管是靈石也好，東西也好，總是有賬可查的。”

他冷冷的注視著萬宇，心中冷笑不已，“要說清查一下賬目也沒什么不好，不過算來算去，怕是只有宗主或者雪顏殿主才有這個資格，旁的人就算有所誤會，總要先掂量一下自己的身份，看看夠不夠格操這份心”

“什么叫只有宗主和雪顏長老才有資格？”萬宇漲紅了臉，明顯被踩到了痛叫，“難道我師傅就不能查？萬古，你這分明就是藐視師長”

煉材殿和煉器殿一向居于賞罰殿和魔偶殿之下，是不爭的事實，但這么直白的講出來，確實讓人很下不來臺。

萬宇是煉材殿殿主的大弟子，博聞強記，又有一手漂亮的火鍛之術，十分得師傅看重喜愛，若是不出意外，萬宇將會在日后接任煉材殿殿主的位置。

“這么大的帽子，我可戴不起”萬古才不吃他那一套，萬宇在煉材殿內作威作福也就罷了，想欺到他的頭上，門都沒有。

之前他還以為換了萬宇換了萬日，是為了給煉材殿多爭一些配比，各殿之間私下里的競爭并不少，他也沒當回事，左右他不屬于任何一殿，萬沉是魔偶殿弟子，也是超脫于其他大殿的存在，偏重一些煉材殿又何妨，這里就他們三個人主事，與人方便自己方便。

事實上，他和萬沉也是這么做的，對萬宇大手筆的買進各種煉材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可沒想到，他們的這種沉默反倒助漲了萬宇的氣焰，他還真找不準自己幾斤幾兩了。

魔偶殿售出魔偶所得的靈石，若要按萬宇的想法，全部找平在煉材上，那煉材殿是樂了，他們就要哭了。

天機門可不是只有煉材殿，他私下里算過一筆賬，收購煉材煉制魔偶售出的利潤和收購靈植煉制丹藥的利潤相比，后者很明顯更高一籌，誰心里都有一桿秤，所以，他們之前在收購靈植的部分有所偏重也無可厚非，連宗主都是默認了的。

要不是天機門沒有煉藥殿，哪還有你們煉材殿什么事，這黑市的事物，哪里有你萬宇插手的份

萬古心中腹誹著，這話卻是只能在心里想想，不能說的。

他雖然一肚子氣，卻是不能真個和萬宇不管不顧的吵起來，在這里，他們三人就是一個整體，有話也要回去說。

“要本殿查什么？”雪顏冷聲問道，從外面推門進來的瞬間，聽到了只言片語，心里極為不爽，這是什么地方？也是能爭吵的所在嗎？

這三層之上，只有長青派和天機門兩派的人，此黑市的禁制使得內部并不能再設立法陣，聲音高一些就沒什么秘密可言，以他們剛才的音量，只要有人靠近這門口，不是什么都被人聽到了？

“弟子拜見長老。”三個人心中一驚，立時下拜，心中忐忑不已，也不知雪顏殿主剛剛聽到了多少。

萬古和萬沉都惱恨的瞪了萬宇一眼，萬宇無暇注意這兩人，只是在心里將剛剛說過的話快速的過了一遍，準備少時雪顏殿主問起，能蒙混過去。

雪顏進了這門就去掉了臉上的面具，露出本來面目，只神色淡淡的在他們身上掃過，三人只覺得一陣寒風從脊背刮過，不由打個寒顫。

“起來說話。”聲音平淡無波。

“長老此來是……”萬古斟酌著用詞，小心翼翼的問道。

“買東西。”雪顏淡淡的說道。

“長老想購置何物，派人來吩咐弟子等就好，何須親自跑一趟。”萬宇努力讓自己笑得燦爛一點，但怎么看怎么諂媚。

萬沉鄙夷的抽了抽嘴角，心中愈發瞧不上萬宇。

“萬沉，將此處的魔偶清單給我。”雪顏無視他，直接對萬沉說道。

“是，長老。”萬沉沒有絲毫猶豫，掏出一只玉瞳簡，恭恭敬敬的雙手遞過去。

雪顏掃了一眼，將玉瞳簡扔給站在她旁邊的楚未，“萬古，按市場價跟他算一算一共多少靈石。”

“是，長老。”萬古抬頭望向楚未，看到一張和雪顏長老神似的臉，不過是一點小帥，可那冷冷清清從骨子里透出來的寒意卻和雪顏長老一模一樣，打從這人跟著雪顏長老走進來，他們就注意上了，只是不知道這人是何身份，能讓雪顏長老為了他親跑這一趟。

“萬古前輩，您看咱們在那交易？”楚未淡笑著問道。

“道友請這邊走。”萬古側身讓路，引著楚未離開，一路小心的和楚未套話不提。

萬沉看著這兩人離去，欲言又止。

“萬沉，你想說什么？”雪顏徑自落座，掃了萬沉一眼問道。

萬沉“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低頭悶聲道：“清單上的魔偶數量與實際數量并不相符，此乃萬沉失職之處，請長老責罰。”

雪顏抬眼，“恩”了一聲，良久才開口問道：“差了多少？”

“差了十具盤蜥魔偶。”萬沉老老實實的答道，仍然不敢抬頭。

萬宇此時嚇了一身的冷汗，也“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他要是還不明白萬沉是什么意思，他就是個棒槌了，清單和實際數量對不上，并不是什么大事，那跟著雪顏長老來的小子與萬古還要交接一陣，過去解釋解釋也就算了，可這事當著雪顏長老的面被捅出來，萬沉不過是一個失職的罪過，可他……

而且，這件事追根究底起來，恐怕萬沉連失職的罪過都不會擔上。

十具？

雪顏有些詫異，這數字多了一些。

“到底怎么回事”她刻意的板臉，室內的溫度又降低幾分。

萬宇從來就不知道萬沉是個說話這么快的人，還沒等他想出什么好的說辭，萬沉就將事情將完了。

倒是沒有一點偏頗之言，完全按事實照搬。

“本殿記得，煉材殿在此任職的人名喚萬日，可對？”

“啟稟長老，萬日師弟前些日子被師傅調回煉材殿，派了萬宇前來接替。”萬宇大氣都不敢喘一下，恭敬的答道。

“萬宇，是白璋殿主的弟子吧？”雪顏淡淡的問道。

“是。”萬宇這一刻神智清明起來，說多錯多，他打定主意，雪顏不問，他絕不多說一個字。

“哦，代給我你師傅問個好。”雪顏隨口說道，便不在關注萬宇，轉頭對萬沉說道：“你既自知有錯，就去刑事堂自己領罰，是因為什么差的，理由和解釋本殿不想聽，靈石是按清單上的數字算的，那魔偶殿就要補齊這十具魔偶，回去告訴霜綰師姐，這話是我說的。”

雪顏起身，移步走向門口，突然站住，轉身說道：“你們在外行事，代表的不是個人，而是整個天機門，說話要小心，若是做不到，就早早回去，免得給師門抹黑丟臉”說完深深的看了萬宇一眼，拂袖離去。

雪顏長老并沒有點名道姓的訓斥一句，但個中滋味只有自己知曉，萬沉撣了撣長袍，冷哼一聲，也抬腳離去，房間里只剩下萬宇一人，臉上青一陣白一陣，變幻不定。

“符咒？”虛謹笑容可掬的做了個請的手勢，待雪顏落座，方才坐下，笑道：“好說好說，可是貴派要有大動作了？”

“道友誤會了，此次是雪顏是受人之托，虛謹道友盡管開價不用客氣，該守的規矩還是要守的。”雪顏淡笑道。

虛謹微微點頭，雙眼瞇縫著，心中暗贊，面前的女子果然是明白人。

雪顏的身份擺在那里，天機、長青兩派走的如此之近，就算是白送她又有何妨？

但人家特意找到這里，就是守這個規矩，不行差踏錯一步。

事是不大，但開了這個口子，別說其他人會不服，若日后長青派找到她雪顏頭上，有事相求又當如何？

守了規矩，沒人說得出什么，還不會留下什么隱患，果然看的透徹。

可和某些殿主的做派不同，相比之下，高下立判啊

“雪顏道友既如此說，那老道也就不客套了，道友也知道，你說的數字委實多了些，一時拿了出來，這邊可就沒什么存貨了，這黑市之內的符咒價格，恐怕又要走高了。”虛謹哈哈一笑，也不矯情，“所以這價格嘛，老道不敢保證最低，只能說盡量給道友一個公允的價錢。”

“雪顏這里就先行謝過了，虛謹道友看，何時能夠交易？”雪顏才不在意價格，冰宮就更不在乎，他們搶的是時間，至于靈石，全是浮云啊

虛謹沉吟片刻，“明日如何？”他看出來雪顏好像很急，一天的時間雖然緊了一些，但也不是辦不好。

雪顏臉上的笑容多了幾分真誠，“那雪顏明日再來此叨擾，讓虛謹道友費心了。”

這“費心”二字格外清晰，兩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她說讓萬沉自己去領罰？還說讓他回去告訴霜綰，讓魔偶殿補齊那十具魔偶？”白璋陰沉著臉問道。

“是，師傅，雪顏長老就是如此說的。”萬宇伏在地上，不時偷瞄自己師傅的臉色，看著越來越黑，將頭壓的更低，不敢再抬起。

“廢物”白璋猛的一甩手，一陣勁風將萬宇刮了個倒仰，臉上多了一個紅腫的印記。

萬宇顧不得臉上的疼痛，忙又恭恭敬敬的跪好。

“弟子錯了，請師傅責罰。”

“你這個廢物”白璋咬牙切齒的說道：“讓你去是做什么的？我只吩咐你看著那邊，多收一些煉材回來，你倒好，這么點小事都辦不好，還讓為師將臉丟個干凈，再以后，如何能在那兩個女娃面前抬得起頭來”

其實他心里更不舒服的是，很顯然，雪顏明著是叫人給他問好，實是在暗指他教徒不嚴。

被玉蘭和白木壓了這么多年也就算了，可被雪顏這么個小姑娘暗中指責，叫他怎么受得了

“滾下去”白璋喝道，看也不看萬宇一眼。

萬宇不敢停留，連忙起身，快步退出，離去之前，又回望了師傅一眼，只見師傅禁閉了雙目，擰眉思索著，心中一驚，有多少年沒見過師傅如此了。

早就知道師傅看不慣雪顏長老和霜綰長老，可卻沒想到，師傅竟對兩位長老惱怒至此……

“姐，丹藥不在這里買？”楚未問道。

兩個人已然出了黑市，雪顏依舊在思索剛才的事，皺起的眉始終沒有平復。

“我已經叫人去準備了，咱們等著就行了。”雪顏淡淡的回道。

“哦，那咱們現在回家吧。”楚未眼中多了幾分笑意，他有太久沒見到父母了，現在還有三個粉嫩可愛的小包子，對他來說，現在沒有地方比家里更有吸引力了。

“小未，你準備在家呆多久？”雪顏輕聲問道。

“東西采買完，很快就會回去吧。”楚未隨口說道。

雪顏抿了抿唇，良久才又開口，“爸媽年紀大了。”語氣前所未有的沉重。

楚未愣了一下，眼中的笑意漸漸消失，隨之而來的是一樣的沉重，“祖爺爺告訴我了，說……爸時間……不多了。”

“如果有可能，多呆些時日，陪陪他們。”雪顏眼中閃過一絲憂色。

“我曉得。”楚未的聲音悶悶的，空氣中多了幾分哀傷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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