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在的,江寶然真不是個聰明伶俐的人兒。她屬于那種心思纖細敏感,行事決斷卻有些猶疑遲緩,同時略嫌笨嘴拙腮的。從小到大,吃的虧,上的當,數不勝數。明明心里也清楚,就是慢半拍的不能及時反應和補救。傷害和沮喪卻無法忘卻地積聚在心里,越來越厚重,壓得心也消沉起來。
幸好還有些小強精神,怎么打擊也不倒。常常地擦干洗凈了抹把臉,繼續地沒心沒肺。
一路磕磕絆絆,上了一所三流的大學,在老師的幫助下,陪了笑臉獲得了一份不咸不淡的工作,非常穩定,薪水絕不豐厚,但也餓不死人。
只是心里不知什么地方總是空落落的。
江寶然家在遙遠的新疆,大城市中生存掙扎不易,幾年沒回去一次。交了男朋友,準備結婚,打電話回家報告的同時,接到了父親病危的消息。
緊趕慢趕地回去,終于還是沒能看到父親的最后一眼。
回來后很長時間不能恢復。
結婚事宜遙遙無期地推遲了下去。
準未婚夫很是不解,江寶然卻顧不上跟他解釋,實際上,也許連她自己也說不出到底是為了什么。
她常常地回想起父親的一生。江寶然現在所處的這個熙熙攘攘的大都市,是父親出生長大的地方,甚至還有他的親人在這里。
可是江寶然有記憶起,父親從未回來過。只是在寶然填報高考志愿時,淡淡說了句,這個城市挺好的,前景廣闊,機會眾多。
江寶然是孝順的,就一溜兒志愿填上的全是這個城市,再就是上學畢業,分配就業,順理成章地留在這里。但她始終未見過父親在這兒的親人。父親從不提,她也從不問。
以后,也再沒有機會可以問到了吧!
臨去前,不知父親可曾想過要與家鄉的親人消解積年的冷漠與隔閡?如果可以重來,父親還會對自己的家鄉如此的不聞不問嗎?既然不愿回來,父親又為什么示意自己來到這個城市?既然要求女兒回來了,又為什么從不提醒自己聯系他在這里近在咫尺的親人?
永遠沒法兒知道了。
兩年后江寶然接獨居的媽媽出來散心,在出租房的小客廳里搭張行軍床趕了男友去睡,自己跟媽媽一塊兒睡臥室。
知道傳統守舊的媽媽對二人未婚同居看不過眼,嬉皮笑臉地跟她找借口:“這不得讓您在實際生活中近距離觀察觀察,仔細考驗嗎?要是不過關,立馬踢開大家都省事兒!”
媽媽氣得樂了:“別哄我,媽還不知道你!咱家孩子的婚姻大事兒什么時候這么聽我這當老娘的話了?你自己看好了比什么都強。咱兵團出來的,也沒那么些窮講究,彩禮嫁妝什么的你們都自己看著辦!”
說著嘆口氣:“你們兄妹一個二個的都在外面飄著,什么時候是個頭哇!你哥哥們還好說,你一個女孩子,還是早點穩定下來,也讓媽安下心吧!”
媽媽住了一年,跟著小兩口搬了兩次家,問寶然:“在這兒買套小房子,這么大就行,得多少錢啊?”
小兩口無言。房價永遠漲的比他們攢首付的速度還要快上許多倍。
媽媽走了,沒回新疆,回去了家里也沒什么人,兩個哥哥都跟江寶然一樣在外面天南地北。媽媽去了四川,自己的老家,探望江寶然上了年紀的外婆。
江寶然辭職,換了家公司起早貪黑兢兢業業地干,男友也咬了牙開始自己艱難創業,辛苦勞累之余更沒什么心思談婚論嫁。
又過了兩年,湊齊了首付,貸款買了屬于自己的房子,小小的兩室一廳。簽合同時男友,不,現在已經是正牌老公了,直接寫了自己的名字,看看寶然笑著說:“反正咱倆已經登記了,這可是婚后財產,別多心啊!”
寶然也沒多話,論理也應當的,就憑自己在公司做文員掙的那幾個錢,生活費都不一定夠的,全靠了男友這兩年漸有起色的生意,不然這房子還不知得等到哪個共產主義社會去了。
只是心里到底是有些疙瘩的。
拿到鑰匙的那天,江寶然開心地去給媽媽打電話。想告訴媽媽,在這個大得淹得死人的城市里,終于有了一個自己的地盤兒;想告訴媽媽,如果厭煩了舅母的算計與敲詐,可以到她這兒來,女兒會永遠與她做伴,再也不會拋下她;想告訴媽媽,再不用搬來搬去,家里已經有了專屬于媽媽的一間房……
電話始終沒有打通。
一直撥一直撥,也沒打通。
直到有新聞播出來,鋪天蓋地的播出來,汶川8級地震。
江寶然的媽媽湮沒在那冰冷沉寂的十萬生命里。
很長一段時間里江寶然過得如游魂走獸,終于知道什么叫子欲養而親不待,終于知道什么叫悔不當初。
終于知道似乎永遠在原地守候的父母親會老,會遠去,似乎亙古以來就佇立在世界某個角落里的家,也會轉眼間就消失不再。
江寶然只覺得自己像只斷了線的風箏,飄乎乎沒著沒落的。
老公一次又一次安慰她:別想太多,自古人生無常,生老病死這是誰都沒辦法的事兒,人活著總要向前看。再說了,現在你不是已經有了自己的家了嗎?看,屬于咱們自己的房子,自己的家,別再想那些有的沒的亂七八糟的。
他說的都有道理,都很對。
江寶然也就慢慢安穩下來,至少不再每天愁容滿面。
老公生意越做越好,人也越來越忙。
江寶然從不抱怨,更沒有查崗盯梢一類的舉動,每天就是安安靜靜地上班下班,沒事兒也不愛出門,只在家里看看書上上網。
老公很納悶她一天天的怎么能坐得住,又沒見她上網聊個天交網個友什么的,這么悶著有意思嗎?有時勸她也交個朋友逛逛街什么的,江寶然只是聽著,不反駁,回頭依舊故我。
時間長了老公也習慣了。再說他也實在是忙,飯都漸少回家吃,江寶然有時開會玩笑說老公最好養活,在家消費最低。
直到有一天,老公難得回家,見江寶然對著張紙條發呆,隨手拿過來一看,居然是張孕檢單。
老公大喜:“寶然你有啦!太好了太好了!我們要有孩子了!”
江寶然怔怔地看著有些不可自抑的老公,許久沒見到過他有這么興奮激動的表現了,是在第一筆生意成功時?還是在簽下購房合同時?
老公依然激動地搓著手在屋里打著轉,嘴里念念叨叨:“該怎么辦呢?辭職,首先你要辭職!你那工作反正也沒什么好干的,就那幾個錢哪里掙不到!現在養好身體最要緊!還有呢,得找個人來照顧你,不行,讓我媽過來?”
說到這兒看看寶然,又斷然否決:“不行不行,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寶然辛苦你自己來吧,咱再請個保姆,要是不喜歡有人在家,請鐘點工也很方便的。”
寶然有些哭笑不得地看他自顧自地安排著,心里不是不感動的。
那就這樣吧,一個在外拼搏的丈夫,一個安分在家的妻子,再加上一個可愛的孩子,我們的孩子,應該是最可愛的吧?寶然想著,就這樣吧,終于也是一個完整可愛的小家了。江寶然想著,我的家,我的生活也算是步入正軌了吧。
辭職后的江寶然更宅了。每天致力于家事論壇和菜譜研究。
老公也更忙了,說要為孩子打下堅實的基礎,忙得整天整天見不到人。時間一長,有時回家見到了,兩人互相問聲好,竟有些相敬如賓的感覺,想要聊幾句互相都找不出什么話題,只好默默地一起吃飯看電視。
江寶然于是對腹中的孩子更上心,孕期指南一本本的或買或借弄回來看,三天兩頭去超市的孕嬰用品區轉啊轉,孕期檢查也謹遵醫囑,一次都不敢落下。
十二周時去醫院做好檢查,大夫給建了圍產卡,并告訴她至此胎兒算是過了頭三月的危險進入穩定期,而且就目前檢查結果寶寶非常健康。
江寶然心情大好,回家路上只覺四周春意盎然,人人都是喜笑顏開,和善友好的樣子。在站臺上的黃線內等著地鐵,右手輕撫著自己尚未顯懷的小腹,平日里看慣無視了的站內燈光,這時也只覺流光溢彩,分外動人。
深邃處隱隱傳來隆隆聲,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近。身后亂糟糟傳來人們趕著候車快步走動的聲響,江寶然往旁邊走開一點,又向外讓了讓。
地鐵就要進站了,長長的剎車聲隱約響起。
身后人群不知怎的突然一擁,江寶然被不知哪兒來的一股大力一撞,纖薄的身影輕飄飄飛起。
刺耳的剎車聲和人群的驚呼聲中,江寶然意識出奇地清醒平靜,只是緊緊地閉了眼不愿睜開。
就當是噩夢一場吧!她想。
緊接著一切歸于黑暗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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