蟻賊37文相平壤接書日,陳帥輕騎已過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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遼東,青龍河畔
因為之前李鄴曾和世家寶在此進行過很長一段時間的拉鋸戰,所以河邊本來的村民住戶早就一空,或被擄入了軍中、充當壯丁;或逃走不及、慘死兵禍之下;也有比較伶俐的,見事不好,早已搬走
河邊兩岸十室九空
遼東不比內地,開發得晚、天氣酷寒,又逢戰亂,本就人煙稀少雖說不上千里無雞鳴,但也常常幾十里不見人煙
人居之處,必有河水
臨河的地方,原本還算熱鬧,如今站在河邊近觀遠眺,卻只見空空落落,野樹成林、蓬蒿叢生狐兔出沒在斷垣殘壁間,一條河水空自流動寂寥
一只不知名的水鳥,在蓬蒿間低飛,從水上掠過,猛地往下一鉆,抓了條小魚出來,歡快地鳴叫了一聲,正待展翅高飛,卻忽然聽到不遠處有簌簌的聲響,它好奇地轉頭張望,一個閃亮的銳物躍入眼簾
這鳥從出生到現在,已不知見過多少箭矢
這箭矢,有的奪去了它同類的性命,有的奪去了狐兔的性命;但多見到的,卻是這種使箭的生物自相殘殺每一箭出,必有鮮血淋漓;每一箭出,必有生命逝去不久前,曾有過兩支人類的隊伍在此地交戰,互相廝殺時射出的那如雨箭矢,至今仍是它揮灑不去的噩夢
它登時受到了驚嚇,一聲驚叫,顧不上小魚從嘴里掉落,“搜”的一聲,振翅飛起;翅膀擦過一人多高的蓬蒿,“呼啦啦”響聲中,已飛上藍天雖已安全,卻忍不住后怕,勾下頭往那箭鏃處望去
箭,在一個穿著皮甲的人手中
它繼續往前看,河水之畔、蓬蒿之外,一桿一桿又一桿的大旗陸續出現在視線中;一個一個又一個,一隊一隊又一隊的披甲人陸續出現在視線中它雖在高空,一眼望去,這旗幟、這披甲士卒卻仍然一眼望不到邊
多的水鳥被驚起,越來越多的狐兔在逃跑野林中、蓬蒿里,處處都是騷動;而那如林的旗幟卻井然有序,而那無數的士卒卻行進無聲
陳虎仰著頭,朝天上看了會兒,把目光從驚飛的水鳥們身上收回;向前平視,又朝河對岸眺望了會兒夏秋之際,正是河水泛濫的季節數十丈寬的河面并不平靜,風一吹卷,即白浪層疊水氣彌漫,空氣濕潤
他問身邊的一人:“李鄴的軍報傳過來了么?”
“啟稟相帥,還沒有送來”
回答這人也抬頭瞧了瞧天色,估摸時辰,說道:“世家寶殘部只剩下了千許人李將軍是昨夜趁黑偷渡的河,五送來一份軍報,說已將之順利圍住世家寶連敗之余、早無斗志;我軍強兵悍將、趁勝追擊,料來此時戰斗應該已經結束也許過不了多久,報捷的軍報就會送過來了”
“希望如此……,加上方才那一份令旨,三日間,主公已接連給我軍下了五道軍令,皆是催促咱們立刻渡河、入關此番一戰,事關北地歸屬如果因咱們動作遲緩的原因,導致功虧一簣……,你我罪責,就不是砍頭能了事的了”
“是”
回答這人扭頭朝后,只見他身后戈矛如林、鎧甲耀目,復又回頭,笑道:“相帥此次南下,盡提我遼陽精銳自主公入益都后,咱們一直都在休養將息,沒打過什么惡仗,三軍上下、無不急得嗷嗷叫;一聞此番南下,人人歡呼雀躍士氣如此,軍心可用,……”
說到這里,他沖陳虎拱了拱手,然后接著說道:“再加上有相帥您親自指揮,末將可以斷言,必能馬到功成,絕不會貽誤軍機,不會耽誤主公的大事”
他笑了兩聲,復又說道:“相帥已有攻略遼東之功;復又鎮撫遼陽、威懾蒙古各部、間保朝鮮、南韓,使主公沒有后憂、能夠全力經營益都;這一回,如果再把韃子的大都打下?……,哈哈,說句不該說的話,俺若是主公,恐怕就該犯愁嘍”
“犯愁什么?”
“犯愁該如何封賞相帥,才能配上您的這些大功”
陳虎身材瘦小,原本就不茍言笑,執掌遼陽一省后,威嚴盛;但此時聽了這人的吹捧,卻不覺抿嘴一笑,不過很快,笑容就收斂了
他說道:“主公在益都身冒矢石,數次與察罕交鋒,一度險些被俘而你我卻在遼陽高臥安枕,不能為主公沖鋒在前,說實話,俺早已愧疚不安,也曾多次上書主公,請求主公回來、在遼陽指揮;而派俺去益都,與察罕老匹夫廝殺搏命,但主公卻一直不肯……,養兵千日,用在一時今天,總算到了咱們可以為主公解憂、為主公出力的時候自當效命戮力、一死而已,還講什么功勞?講什么封賞”
剛吹捧的那人連連點頭,說道:“是,是是末將想的差了”
“現在什么時辰了?”
“剛到巳時”
“……,傳令下去,吩咐各營就地休整、埋鍋造飯另外,命千戶以上將校都過來見俺待李鄴捷報送來,咱們就路上不停、直接南下入關了”
話音未落,河對面馳來數騎,停在岸邊,解開早就備好的小船,棄馬上船,很快滑將過來
“相帥,是李將軍的軍報”
陳虎等這軍報早等得急了,現在軍報終於送來,卻反而沉靜安定,不疾不徐地說道:“叫過來”
“報相帥我部五圍敵,鏖戰半日敵,已被盡殲”
“賊酋呢?”
“目前還沒找到,但肯定沒有逃走不是在死尸中,就是在俘虜里李將軍已命人細細搜撿,一旦獲得,便會立刻報與相帥”
“俘虜?……,有多少俘虜?”
“韃子雖然屢敗軍殘,斗志卻仍頗堅,只得了三百余俘虜”
一千多人,六百多戰死,俘虜不到一半這仗,打得比較慘烈也難怪李鄴直到現在才送來捷報
“我軍要長途行軍,此渡河過關、至大都、再南下河間、保定一帶,數百里之遙路途迢遠,阻力重重,而時不我待,主公只給了咱們五天的時間帶著俘虜怎么走?……,傳俺軍令,叫李鄴把他們盡數斬了”
“是”
陳虎綽號“陳屠子”,殺人不眨眼,別說這才三百多俘虜,哪怕上千過萬,只要需要,他也能不打一個頓兒地下令悉數殺掉對他的風格,遼陽諸軍、諸將早就熟悉,所以此時聞言,沒一個吃驚、沒一個勸阻的
自有人接令,前去傳送
“再告訴李鄴,給他們半個時辰,用來休整部隊天黑之前,必須要把通過海河的浮橋搭好本帥要趁夜渡河”
遼東半島河網密布,特別是遼西這一塊兒,大凌河、小凌河、青龍河、海河等等,或東西流向、或南北流向,將整個的遼西走廊分割成了好幾塊兒雖然說遼東起伏連綿的山巒不多,地勢比較平坦,但有了這些河流的存在,對行軍而言,確實也不太方便
不過,大凌河、小凌河都已經過去了,現在只需要渡過面前的青龍河,再渡過前邊的海河之后,再往前走,就一馬平川了,要不了多遠,便可入關,進入腹里
李鄴作為先鋒,在前頭開路,不但肩負了徹底殲滅世家寶殘部的任務,逢山開路、遇水填橋,也是他的本分之一
海河比青龍河還要寬,現在已經快到中午,等於說陳虎只給他了半天時間來搭建浮橋,任務很重、時間很緊但行軍打仗不就這么回事兒么?軍令如山倒,長官把命令傳達下去,你就必須要在限定的時間內完成
若如不能,輕則杖打、重責砍頭
陳虎把命令傳下,便不再去管,反手抓住身后大紅的披風,一手按刀,轉過身,離開了河邊自有親兵在前邊把茂密的蓬蒿踩倒,以便行走
早上剛擦過的锃明發亮的皮靴,已經又沾滿了土泥,他深一腳、低一腳地走了幾步,看了眼前頭的部隊,不滿地皺起了眉頭,說道:“給各軍、各營的軍令還沒送到么?……,怎么半天不見一個人來?”
——剛才他下令,命各營千戶以上將校來中軍開會
一個隨從小校看了看他的面色,小心翼翼地答道:“河邊不能駐軍,各部離河都遠,軍令不能立刻送到;再一個,我軍也是剛剛來到這里,各營大約也需要一點時間集合士卒、點名卯號,總得等安排好了,才能過來”
“再去催……,本帥只再等半個時辰,晚來遲到者,杖責五十”
陳虎坐鎮遼陽日久,他所率部眾里,有鄧舍留給他的,也有不少他后來自己招募的,本就權重,鄧舍又信任他,可以說,在遼東地面,向來一言九鼎,威福自用別說各部的將校怕他,便連同為行省宰執的那些一、二品大員們,見了他也跟兔子見了老虎似的
“陳屠子”,是敵人給他起的外號;遼陽軍內、官場上下,私下里也給他起的有外號,卻是號稱“遼陽猛虎”——古有“江東猛虎”孫文臺,今有“遼陽猛虎”陳大帥
虎率狼群,腳踏雄關,就要南下腹里
兩天后,下午,平壤
行省丞相府里,后花園中,姹紫嫣紅、百花怒放,香氣濃郁花叢樹影總,點綴假山、小湖、涼亭、石椅彼此間有鵝卵石鋪就的小路相通因了文華國的嚴令,不得允許,下人不許亂入;故此,偌大個園中,此時非常安靜只從湖邊樹影處,隱隱傳出時斷時續的讀書之聲
臨湖水之濱,坐樹影之下,品明前之茶,讀圣賢之書
雖說文華國只粗識文字,但在他這丞相府里卻還是有“雅人”的細聽那讀書聲,輕柔悅耳,赫然是位女子只是,卻不知,這女子是誰?
相同的疑問也存在一個小校心中,他剛進了院子,由侍衛引領著,來求見文華國院中林木甚多,沿著小路,走在林蔭下,便連熱風也好似清爽了許多,他忍不住問侍衛:“這是誰在讀書?”
侍衛瞥了他一眼,說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到了就知道了?”那小校這才發覺,他們正是朝湖邊走去走過一個涼亭,穿過兩個林子,水氣撲面而來,眼前豁然開朗,卻是已到湖邊
他定睛一看,不覺吃了一驚,只見在湖邊的樹影下,擺放了兩個石椅,一個石桌其中一個石椅上,端坐著個雍容華貴的女子,年不過三旬,大約二十,正展開了一本書,慢慢念來
只見這女子念兩句,停一下,稍作解釋而聽她解釋的,是個敞胸露懷的魯男子,卻不是在另一個石椅上坐的,而是鋪了涼席,在地上躺著的一手拿著蒲扇,時不時扇兩下;一手則握著個茶壺,偶爾就著嘴喝一口
細細看去,這魯男子不是文華國,卻又是誰人?
小校心道:“這個婦人莫不是大人的妾室?”不敢多看,忙勾了頭,跪拜行禮
文華國正閉目聽那女子讀書,睜開眼,瞅了瞅那小校,卻是認得,知道是行樞密院的一個小官兒,問道:“怎么?”
“遼西陳帥急報,需請大人盡快回復”
“拿來”
小校從懷中取出軍文,遞交過去文華國打開,看了一遍,因他認字不多,怕有錯處,隨手要給那婦人,隨即改變主意,笑嘻嘻對她說道:“娘子,這軍務枯燥沒趣,你聽了也是無味不說,且污了你天仙一般的耳朵;不如,你去那邊幫俺摘兩朵月季過來可好?”
那女子微微一笑,說道:“好呀”便自起身,將書放在桌上,款款行去看她走遠了,文華國方才又將軍文交給那小校,說道:“念來俺聽”
凡是能入行樞密院的,都是文武雙全,不認字萬萬不行
那小校接令,展開念讀,這道軍文,卻是陳虎在過了海河后寫的主要意思是告之文華國一聲,并請他務必謹慎,不要疏忽大意,一定要把遼陽、朝鮮兩省看好,以免后院失火,耽誤前線作戰
“八百里加急,從遼西送到這里得一天半這么說來,老陳前天就過了海河了?那現在,豈不是已經入關?”
“如果順利,陳帥應該已經入關”
“……,寫回文,就說俺曉得了,叫他放心,遼陽、平壤斷然不出半點岔子昨天接了張歹兒的軍報,他已率部抵達遼陽附近有他在,納哈出翻不了天”
“是”
“再給南韓老姚寫封軍文,告訴他,老陳已經入關,駐扎在南韓的水師,可以抽調一部分西上了俺會吩咐劉楊接應,便在直沽海面會合”
海東這一次作戰,是水陸兩路,陸路為主力、水路為策應
劉楊等部的水師已經揚帆出海,控制了渤海海域因為南韓鄰近倭國,為防備倭寇,所以水師的主力目前其實都在這里駐扎為壯大聲勢,鄧舍早有軍令,命等陳虎入關后,叫姚好古從中抽調一部分,也使其西上
那小校一一接令,又待了片刻,見文華國再無話說,恭恭敬敬地又行了個禮,隨著侍衛躬身退出走不多遠,聽見文華國放聲大笑,轉頭看時,見卻是那女子回來,摘了兩朵粉紅的月季,正往文華國發髻上插去
他按捺不住好奇,問道:“這位夫人,可是文相的家室么?”
侍衛笑了一笑,沒有回答他,把他送到院子門口,拱了拱手,請他自去
“卻是蹊蹺問那侍衛時,不回答俺倒也罷了,卻為何笑得恁般古怪?”
小校莫名其妙,走了半截路,突然想起:“哎呀那婦人卻是眼熟,好似前陣子老樸請客,在他家中見過一次”
隨即想起文華國喜好人妻的傳言,又聯想到李敦儒獻妻給鄧舍的傳聞,頓時一驚,不敢再想,加快了腳步,眼看快到丞相府門口,他又忽然想起一事,“適才緊張,沒注意那婦人讀給文相聽的書,好似《三字經》?”(該小說由網會員收集上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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