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馬平川的曠野上,這萬眾矚目,千軍同呼的場面,冷靜如鄧舍,也忍不住熱血澎湃。
他逆著夕陽,揚著馬刀,騎著紅色的馬,在他身后,紅色的披風迎風招展。如果說,整個的紅巾戰陣好比一片無邊無際的野火,那么,他就是點燃這片火,給了他們勇氣、催發他們燃燒生命的火種。
竭三軍氣,奪一將心;疲萬人力,斷千里糧;不在武夫行陣之勢,而在智士權算之中。為將者,只有勇力遠遠不夠,類似楊萬虎,終其一生,充其量也不過一武夫罷了;古往今來的名將,他們超出別人,與眾不同的地方,正在文武兼濟。
而自古兵家,兵書中所述及的道與理,往往與名臣治國有相通之處。放之遠量,可將百人者、為將卒;可將千人者、為將營;可將萬夫者、為將軍;可將三軍、提十萬眾縱橫天下者、為將帥;由十萬眾而可將天下百姓者、為相。
可將將相者、為帝王。
鄧舍以刀擊打左臂小圓盾,騎在奔騰的馬上,側顧陣中,簡單地道:“鼓!”
鼓在陣中。畢千牛、李靖及諸騎兵隨之亦已刀劍擊打左臂小圓盾,側顧、奮聲齊喝:“將軍令:鼓!”聲音綿延不絕,喝聲未絕而鼓聲大作。
槍戈如林簇擁間,數十條大漢站在高臺之上,赤著上身,把環繞的戰鼓一一擂響。商音清促,角音綿長;起初,十步一鼓;隨著與元軍的接近,繼而一步一鼓。
面對廝殺,大聲的呼喝有助緩解壓力、增強勇氣,河光秀尖利的嗓音,于陣前爆發:“殺!”
三軍同呼:“殺!”一聲鼓,一步走,一聲殺。
鄧舍判斷的沒錯,對面的元軍的確皆為遼王的部民。蒙古人雖然善戰,但未經訓練、倉促上陣的部民與年輕力壯、久處沙場的正規軍相比,依然有所不如。更何況,他們騎兵很少,部落的馬匹多支援給了官軍,以利納哈出隨后的長途奔襲作戰。在以步對步的情況下,差了不是一等。
“槍戈陣破了沒?”鄧舍緊盯著越來越近的元軍,距離數百步時,問道。
畢千牛回顧步卒陣:“楊萬虎將軍、許人將軍的大旗依然未倒。”
鄧舍無暇回頭,他看到,就在對面元軍陣前,有幾處用旗幟掩蓋住的隆起。一個元軍的軍官揮著旗幟,不知叫喊些什么,幾十個士卒一擁而上,掀開旗幟,露出七八尊火炮。
沈陽經了納哈出的經營,擁有的火器不少,因為火炮可守、可攻,數量尤多。這一支元軍因了繞道偷襲,為了便于行軍,帶的火炮不多,但只這七八尊,容其肆意發威的話,近距離內造成的傷害也會不小。
鄧舍俯下身,緊緊貼在馬背上,呼道:“散開陣型!”
在野戰中,先使用火炮進行覆蓋攻擊,可謂元軍故技。鄧舍幾乎在這里就能聞到那火炮被點燃的火藥味了,數聲巨響,鐵球飛出。兩個紅巾騎兵閃躲不及,正被砸中,連聲慘叫也沒來得及發出,連人帶馬砸的一灘亂泥也似。
奔馳的馬匹速度很快,它們皆是老戰馬了,對火炮的攻擊早已習以為常,沒有出現驚馬的現象。呼吸間,馳過火炮的有效射程之外。元軍沒時間再去調整火炮距離。
火炮之后,當為弓弩。
距離元軍百余步,鄧舍舉起左臂:“舉盾!”
數百個小圓盾,同時舉起;落日的光芒映到處,金屬的盾面,頓時折射出慘烈的燦爛。對面元軍陣中,七手八腳往陣前臨時布置拒馬槍等物的刀斧手,慌忙退下;列在第一鋒線的弓箭手,隨著號令拉弓開箭。
密密麻麻如蝗般的箭矢,破空襲來。好在眾人馬上,皆有簡單的防具,繞是如此,短短數十步的距離,已有數人落馬。
巡弋側翼的元軍騎兵匆匆忙忙地調集上來,試圖阻擋住鄧舍等人的沖鋒,好給步卒調整的時間。鄧舍灑目觀看,迎上來的元軍騎兵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大約七八百人。
他心知,士氣可鼓不可泄,一旦被來敵纏住,沖鋒的勢頭遭到阻止,已經混戰半日的騎兵們,必然支持不住。他咬了咬牙:“速戰速決。”轉望左右,他哈哈大笑,口中喝道:“天下大亂,有膽者生;無膽者死。諸君,有勇士乎?且隨我習膽,如意,望封侯;不如意,但不使被他人砍頭!”
飛鳥旗卷揚,四百余騎兵散而復聚,分成三支。最大的一支約有二百來人,鄧舍親帥,直撲敵人騎兵陣;剩余兩支,一支由畢千牛率領;一支由李靖率領,分成小股,從左右側插入敵陣。
元軍的騎兵也是部民,他們從打獵中學來戰爭的方法,但缺少有經驗的軍官,中間又良莠不齊,老弱皆有。一時間,被鄧舍打個手忙腳亂,畢千牛和李靖順利插入了兩翼,兵戈交擊、戰馬沖撞的聲音,霎那間遮住了步卒陣里的戰鼓聲響。
近千斤、甚至千余斤的戰馬,疾馳著互相沖撞的力量,是非常巨大的。騎術不好的士卒,一撞之下,就有墜馬的可能。上千人刀劍、槍戈齊舉,就如兩個碩大無比的刺猬,每一刻,都有雙方的士卒負傷、戰死、墜落。
鄧舍的體力有些跟不上了,他這一世的身體太過年輕,再怎么經驗豐富、斗志昂揚,也擋不住本能的乏累。七八個親兵牢牢護在他的左右,鄧舍奮力推開兩支刺過來的長槍,黑云壓頂似的,一團物事帶著風聲朝他迎頭砸下,鄧舍回刀招架,咔甭一聲,刀斷馬軟。
他險些掉下馬來,急忙抱住馬脖子,使個蹬里藏身,那物事直砸下來,坐騎求生掙扎,猛地往前一竄,竟奔到那敵人的面前。鄧舍以手撐住馬鞍,翻身跳將過去,正將那人從背后抱住,就以斷刀插入了他的體內。
那人痛呼一聲,隨著鮮血的噴涌而出,手上的力氣漸漸消失,碩大的狼牙棒再也抓不牢穩,呼的一聲掉了下來,端端正正砸在鄧舍原先的坐騎上。那坐騎悲嘶了聲,軟綿綿跪倒地上,就此死去。
有老馬賊鄧三的言傳身教,鄧舍自幼就明白一個道理,對騎兵來說,有時候馬比人重要。這坐騎與他相伴多時,彼此有了感情,他心頭一痛,手上的斷刀毫不留情,拔出、再插入,直將那敵人的腰畔刺得血肉模糊,隨手丟落。
他大叫一聲:“殺!”
畢千牛和許人成功地將敵騎分成了兩半,在陣中處會合;兵分兩路,一部分抵擋住敵騎后部的沖殺,一部分折馬回殺,與鄧舍配合,將包圍住的數十元軍,殺了個干干凈凈。
然后,故技重施,又包圍住了相同數量的敵人。反復再三,敵騎抵擋不住,其中有白發蒼蒼的老人、也有面容稚嫩的少年,如狼似虎的紅巾面前,他們就好像瑟瑟的羔羊,很快,這股元軍騎兵與先前的敵人一樣,開始潰逃。
鄧舍注目戰場,河光秀和元軍接觸的地方,已經展開了肉搏戰,從正面沖入顯然不成,也無法發揮騎兵的最大功用。他當機立斷,指揮大旗,兜了個圈兒,自敵人的側翼,斜斜插入。
元軍的軍官適才布置了些拒馬槍,數量有限,沒辦法將整個側翼護住,鄧舍等人繞過去,就像拳頭打入水面,一波波的水紋向周圍擴散。
只要能成功地以精銳滲透入敵軍大陣,攪亂敵人陣型,造成敵人混亂,就有轉變戰局、獲得勝利的希望。
就在這關鍵的時刻,畢千牛驀然叫道:“將軍,許人部,……”
鄧舍百忙中,回眸一顧,紅巾畢竟是兩軍聯合作戰,短時間內無妨,時間一長,缺乏摩擦的彼此,終于出現了問題。許人部,出現了動搖;楊萬虎眼看獨木難支。
——
1,先使用火炮進行覆蓋攻擊。
1287年6月,忽必烈率兵平定乃顏之亂,在不里占都伯塔哈之地(今哈爾哈河與訥墨爾根河交匯處的三角地帶)與乃顏軍主力相遇。乃顏軍號十萬,以車環衛為營。忽必烈鑒于敵營堅固,阻礙騎兵沖擊,就先以火炮射擊,摧毀敵軍陣營,并給敵以較大殺傷,繼而忽必烈麾軍在火炮掩護下發起進攻,乃顏軍被擊敗,乃顏被擒殺。
這一戰法與“攻城以炮為先”的攻城戰法,就形成了當今進攻戰斗中“火力準備”的雛形。
2,奔出火炮有效射程之外。
我國古代火炮的射程大致可分為三種類型:數百步內外;四到七里;十幾里至數十里。不過,大多皆為第一種類型。
“拿炮者專看苗頭高低,必準星對準敵人,拿炮者用右手點火,大鉛子五六百步,小鉛子三四百步。……”
有種滅虜炮,“一發可五六百步,鉛子總一斤,勢如巨雷,良為奇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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