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青綾在高腳藤椅上坐下，居高臨下地看了一眼在兩個丫鬟的圍視下未見拘束的艷容，不覺揚起了唇角，隨后，便垂下眼，開始悠閑自若地理起衣裳。

起先，在被人無聲地注視下，艷容還尚且能應付。但捺不住持續的時間過久，又見徐青綾竟然低頭玩起衣飾來，絲毫未有審問她的意思。

終是猜不透徐青綾的心思，又想到如今她不過是案板上的白肉，隨人斬殺，忙收起了輕視的心，神色恭敬地磕了個頭，道，“不知五小姐有何事要問奴婢？”

看著艷容雖面色平靜，但雙眼焦色難掩，徐青綾也不再吊著她，只是搖了搖頭，道，“不急！有一樣東西，讓你認認。綠柳，將那物事拿給艷容看看！”

綠柳應諾，出了凈房，片刻后，拿出一小黃紙包放在艷容的掌心。

艷容狐疑地望了眼徐青綾，拆開小黃紙包細看，在黃色紙張的映襯下，還是依稀能看清些許白色小粒狀的粉末。

皺了皺眉頭，還是鬧不清這究竟是什么！艷容也算自詡謹慎，不敢將紙包湊近鼻端去聞，就怕將這些小物吸進去，萬一是什么毒物之類的，那就夠她受得了！不對，毒物？難道這是今早她偷聽到的老爺口中的那“媚毒”？

想至此，艷容嚇得面色驚慌，顫抖又異常小心地將紙重新折疊起來，就怕抖落一絲粉末，她猶記得徐正攀曾提到過“媚毒”遇“水”則溶，化“水”為汽。

艷容將小黃紙疊得不透一絲空隙后，方將它扔得遠遠的，落在凈房中一塊干燥的地面上。才舒了口氣，道，“想必五小姐已經知道了事情始末，您還有什么想問的，盡管問就是，奴婢定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敢有絲毫欺瞞之處。”

她在慌亂中，就想通了，那小黃紙包內必定就是媚毒，因為徐青綾無須用不明物來詐她，她要的是她說實話。

艷容原先打算虛虛實實將徐青綾應付過去，此刻，卻是歇了這個心思，徐青綾怕是早已猜到今早的事情！左右都逃不出她的眼睛，何不老實招供？也許還能讓她念在態度誠懇的份上，助她逃離。

徐青綾笑了，一改起先的面無表情，“看來你也猜到了那毒物是什么！”

艷容望去，徐青綾那笑容在水汽之中顯得飄渺若無，叫人看不真切，提上心神，回道，“奴婢也不能確定這是不是‘媚毒’？”

“媚毒嗎？”徐青綾自語道，“這名字倒也貼切！”睇了一眼落在地上的小黃紙包，“你也不用害怕，這毒物尋常水是化不了的，記載中的‘遇水則溶，化水為汽’倒是將它神化了。這暫且不提，先來說說它的毒性。就如你方才的名字‘媚毒’一般，中了此毒，就會在行房.事時，使人猝死的。”

琉璃聽后，臉上泛紅，綠柳倒是還算鎮定，都是未出閣的女子，徐青綾也下意識地說得隱晦簡練。

而艷容的臉色更不好看，果然是同一物，更是暗自慶幸自己的警醒，否則，真是著了王姨娘的道。又想到老爺竟然對她下得了手，心中難免戚戚，自己再怎么受寵也只不過是老爺的玩.物罷了。

“五小姐說得不錯，媚毒就是如此！”艷容認了。

徐青綾見敲打得差不多了，就轉入了正題，問起今早的事情，“……將詳細的說與我聽聽吧！”

艷容應是后，便陷入了回憶。

“昨日，老爺自花廳用過晚膳回來后，神色就有些異常，總是頻頻地望向奴婢，心思更是變得隱晦難猜！奴婢幾次試探后，沒有問出什么，卻是將老爺給惹怒了，索性將他自己關在書房后，過了近半個時辰才出來。期間，奴婢也打探到王姨娘身邊的鈿翠在花廳找過老爺，所以，奴婢上心了，小心應對，不敢掉以輕心。”

這“老爺”自然是指徐正攀。

艷容說得極為詳細，連自己的小心思也說給徐青綾聽，為的就是坦誠以待，興許能得她歡心，好求得活命。

“老爺從書房中出來后，似乎做了決定，讓人明早請吳媽媽過來，奴婢就上心了。”艷容一頓，自嘲地笑道，“也許老爺想著自己做得隱晦，吩咐人請吳媽媽時，并未避開奴婢，哪會想到奴婢卻暗暗記下了這事。”

這艷容心思縝密，也難怪能逃到內院，可惜了，這人只不過是個通房丫鬟，再大的心思，再聰明，也不過是個奴才而已，能借到的力量有限，往后，她倒也好拿捏。

“隨后，那夜，老爺極為兇猛，好像是要不夠自己一般，整整折騰了大半夜，弄得奴婢筋疲力盡。”艷容自詡說得露骨，還朝著徐青綾媚笑，卻沒有如期收到泛紅的臉。頓感無趣的同時，也暗自驚嘆這未及笄的閨房小姐，竟是如此喜怒不形于色。

艷容擺正了神色，又娓娓道來，“因為老爺的異常，又無端請出正在養病的吳媽媽，奴婢即使身子再累，也不敢睡踏實。果然，天蒙蒙亮時，老爺便起身了，奴婢一下子就給驚醒了。于是，小心地尾隨在老爺身后，聽到了老爺囑咐吳媽媽的話。”

“往常這種事情，老爺倒也不用吩咐吳媽媽來做。但是畢竟不是在自己的府邸，凡事做得小心，就怕萬一泄露了，秉性公正的五老爺察覺出不對來。”艷容神情有些恍惚，插了句看似無用的話。

徐青綾卻聽出不同來，吳媽媽做事小心謹慎，而且不管在大老太太跟前，還是族長心中都是得力的。另外，口才端的是了得，說得衛氏不僅在審訊徐青煙的事上打退堂鼓，更是動了心思，幫他們尋艷容。

艷容的意思是讓她留心吳媽媽。

“老爺囑咐吳媽媽下毒，又招來朱勝在門外守著，便與吳媽媽一道出了門。奴婢又回里屋躺下，后又假意醒來，到了外室，只有那朱勝掛著淫笑，望著奴婢，‘老爺心疼姑娘昨日勞累，特囑咐大廚房熬了雞湯，你快快喝吧！’”

“朱勝這狗腿子，往日里就對奴婢有非分之想，好不容易將他打發到門外守著，又將雞湯倒于花盆之中，想著這媚毒必不會下在其他飯菜里，又想著存些力氣，就匆匆用了幾口飯，才讓朱勝進來。他一進來，就撲向奴婢。”

艷容神色頓時變得晦暗，“沒想到那老不死的，竟然將媚毒也下到飯菜中，幸好用的不多，下的量也不大。在朱勝掏出那玩意兒之前，掙脫開去。不過，只逃出院子，就被他們察覺了，幸好，五夫人安排的院子離內院并不遠，才能讓奴婢有幸碰到五小姐。”

這兩個“幸好”，一個“有幸”中，艷容到底是費了多大的力氣，才能逃出活命，暫且不論。徐青綾沒想到艷容中過毒，她原本以為那媚毒，她并未攝入。

當年，曲巖兮對她提到媚毒時，只是匆匆帶過，并未細說；就是她后來翻書查看，書上也只是記載它的毒性與病癥。

徐青綾蹙眉問道，“那媚毒可還殘留在你的體內？”其實，她想說的是，你怎么并未毒發身亡。

艷容輕笑，“原來也有五小姐不知的地方？”

徐青綾只一句“人無完人！”，使得艷容的反擊就似打在了棉花上般無力，悻悻然一笑，后道，“這媚毒只要不行那事，過半日，就會自行化解。但往往中了媚毒之后，就會無法控制自己的思緒，不過，幸好奴婢中毒不深，才僥幸活了下來。”

說白了，這媚毒就如春.藥般，只不過媚毒是毒，春.藥只是無傷大雅的藥，出不了人命！

徐青綾凝神聽著，腦中卻似有物浮現而出，然而，現下她還不能十分肯定。

“這媚毒想來是王姨娘給的族長。”徐青綾捅破了窗子，打算說亮話。

艷容是想引著徐青綾往這方面想，但對徐青綾一語道破，倒是有些意外。

徐青綾不等艷容回話，就問道，“你是怎么得罪了王姨娘，竟然要引她殺你？族長與王姨娘又有什么關系，幫她下手殺你？”

兩句問話，都告訴了艷容，徐青綾對此事看得透徹。

驚訝的同時，艷容將這關系著徐氏聲譽的丑事，道了出來，“在王大人將王姨娘獻給五老爺之前，老爺就對她有意，至于兩人有染，是在六年前，五老爺回江南祭祖之時。后來，被大老太太發現后，才將奴婢調至老爺跟前伺候，目的是想轉移老爺的視線，避免夜長夢多，丑事泄露。大老太太以為奴婢不知，老爺也以為奴婢不知，可是誰能想到我才是最清楚的呢！哈哈哈哈！”

“而至于王姨娘怎么會想殺我，那是因為她害怕奴婢泄露出來，讓她浸豬籠！”艷容失笑，“最傻的是奴婢，竟然想借此要挾她，沒想到反被她陷害。那是奴婢萬萬想不到王姨娘竟然會歹毒如斯！”

突然，徐青綾心中清明，也許那媚毒也同樣被王姨娘用在了白姨娘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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