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碧桃仙子
本該是雪歌與藍玉之間的對話,可卻讓他這個過客聽了個一清二楚,‘只救當救之人’所以藍玉才能僥幸逃過那一劫,其實早已想到,卻在印證之后,透心的涼了。
那年梅花落,日漸暖,可熬了幾個月的他卻有了大限將至的覺悟,至今猶記得仁厚的大皇兄拉著他的手,雖不像其他人那么絮絮叨叨的說著不舍,可他的眼底卻隱隱盛滿濕意,那也是他們兄弟二人最后一次親近,之后,隔絕了生死——該死的沒死,不該死的反倒死了
雖依舊泡在藥罐子里,可他活下來了,起死回生的那一天許多事情都朦朦朧朧,依稀有些殘碎的片段,是父皇赤紅了一雙眼坐在他的床頭,他偶爾清醒過來,然后大口大口的沁血,那一雙眼對他來說比虛虛實實的夢還令人錯愕,他一直以為父皇早已經忘記了他的存在,卻原來還有關懷。
御醫整整齊齊的跪在返寒的地面上,張方碧端著高貴的姿態勸著父皇,“圣上龍體重要,切莫太過傷感,這孩子受了這么多年的罪,這樣去了倒也算是個福氣,妾身已準備了法事,只求他下一世托生個好人家,得個好身子……”
張方碧總是這種做作的假象,不識她真容的以她為典范,可他看得出她的虛偽,嘔血的間歇,他顫著手指向張方碧,斷斷續續的說了句:“兒臣不想看見她。”
那一瞬張方碧經心妝點過的面容有些微的扭曲,可眾目睽睽,她自是不好發作,不過依舊端莊的立在那里,沒有離開的打算。
父皇在張方碧面前許多年沒顯出一個皇帝應有的威儀,卻在那一日對張方碧怒吼:“逸青讓你下去,還杵在這里作甚?”
張方碧臉色發青,可依舊端端正正的福禮,施施然退下。
那場景他記得不怎么清楚了,鳳逸青——他的本名,許多年都不曾用了,卻在這一刻鮮明,他不是鳳九,只是偶然自一本泛黃的小冊子上瞧見平頭百姓家喜歡以出生的先后相稱,所以他讓人叫他鳳九,喜歡稱呼自己的兄弟排名,喜歡叫兮若小十七。
他初見小十七的那時,曾將她誤看做畫中的仙子,那時安思容還在,他母妃在他出生的那天就死了,在他的印象中,宮中的許多嬪妃當著他父皇對他是一個表情,背對了他父皇就是另外一個表情,其中反差最大的就是張方碧,當然,還有安思容。
張方碧在父皇面前簡直拿他當親生一般的呵護,可父皇一走,就是一臉嫌惡;安思容在父皇面前,從來對他寡言鮮語,很不待見一般,可背過人去,卻對他笑臉盈盈,一次他咳得厲害,安思容親手給他蒸了些梨,她說吃了能緩緩。
安思容很少離開她的寢宮,那年他住的凝陰閣外的碧桃花開的尤其茂盛,許多人說那是好兆頭,或許九殿下快好了,他也覺得如此,除了可以下床外,還能出去走走了。
就在那碧桃花下,他瞧見了一身粉紅褶裙的小女孩,她蹲在最大的那株桃樹旁,正伸著白白嫩嫩的小手一片片的撿著地上落下的花瓣。
他那時第一個感覺就是見到了碧桃仙子,雖然個頭小了點,但是很符合他想象中的感覺。
他靜靜的看著那小仙子撿著花瓣,連他自己都不曾察覺的笑了起來,許久,那個有些過分遲鈍的小仙子終于察覺到了他的存在,抬起臉向他這頭看來。
那張粉雕玉琢的小臉上生著一雙極其靈動的大眼睛,她并不極美,卻讓人覺得看見她就安心,她眨了眨那雙靈動的大眼,突然笑了起來,嘴角的梨渦剎那間比她身后的碧桃花還艷麗,她說:“哥哥你長得真好看,你也是碧桃花化的仙子么?”
他那個時候有些無法應答,他覺得這個小仙子不但遲鈍,還有些傻傻的,但是很可愛。
那年她五歲,他十一歲,后來他知道她不是花仙子,她就是那個傳聞中南國最受寵愛的十七公主,因他身子虛,從不曾邁出凝陰閣,也因安思容喜歡幽靜,所以她五歲了,他才第一次看見她。
那整個春天,她都來這里看碧桃花,她說安思容家鄉傳聞碧桃花開了,這世間再多的恨也能消散,不過安思容不是碧桃花化作的仙子,所以無力消散兩國之間的積怨,但是小十七是碧桃花的仙子,只要她對著恨他的人一直笑,那些人都不會再恨她了……
她用軟糯的聲音蹲在他旁邊說著碧桃花消恨的傳說,那是他第一次聽聞這種說法,他不置可否,只在心里笑笑,他覺得那些話就如民間母親講給小孩子那些鬼怪故事一樣,都是用來哄孩子的罷了,當不得真,但是他喜歡她的笑容,一眼就喜歡上了。
后來,碧桃花漸漸散了,她來的次數就慢慢的減少了,最后的那次,她坐在樹下的青石板上,雙手托著下巴看著他笑,她說:“哥哥,我長大了嫁給你吧”
他心里一暖,面上卻滴水不漏,笑著問她:“你為什么要嫁給我啊?”
她眨著那雙靈動的眼,笑瞇瞇的回他:“因為你眼里有恨,母妃說我只要天天對著一個人笑,他的恨意就消了,我問母妃如何能天天同喜歡的人在一起,母妃說只要嫁給他……”
一個五歲的孩子如何能看得出旁人的眼底有恨,他覺得大概是她聽了安思容的話才會這么說,但是那個時候他只是覺得好笑,他很耐心的同她說:“一個矜持的小姑娘不可以天天對著一個男人笑,那不是消恨,那是花癡,還有,我不能娶你,因為我是你的親哥哥。”
她說她喜歡他,他很高興,但是他們是兄妹,即便不是兄妹,他也不能娶她,因為嫁給他的人,終究有一日會很苦——他是個短命鬼。
可喜歡他的小十七后來不再到他這來了,因為父皇下令不準十七公主接近他,怕把惡疾傳染給她,他聽說她哭鬧了許多日子,父皇沒辦法,帶她出游轉移了她的注意力。
他等著第二年碧桃花開,可那年碧桃花沒開,等第三年的時候,安思容死了,小十七不知所蹤。
后來他病危的那時,眼前竟然出現了當年碧桃花下笑吟吟的小十七的音容,他以為小十七果真死了,她說過她喜歡他,如今是來接他與她同去沒恨的地方了,他顫巍巍的相前探出了手,斷續的說了句,“我來世娶你。”
再然后陷入無邊的暗色,他舉高的手被人抓住,那雙手冷如寒冰,捏著他細瘦的手腕,讓他也跟著冷了。
黑暗中沒有小十七,只有總也走不到盡頭的迷茫,那雙冰冷的手一直抓著他,直到把他從新抓回人世,他睜眼的那日,玉雪歌撐著額頭靠在床畔,銀發白衣,見他醒了,徐緩一笑,淡淡道:“九殿下感覺如何?”
他以前對父皇的這個‘孌童’很是不屑,直到那個時候才知道,這個‘孌童’有多大的本事,再后來皇子逼宮的那出戲他明知是張皇后所為,卻無能無力,拖著病怏怏的身子在玉雪歌門外跪了兩個晝夜,第三天早晨,玉雪歌推門而出,站在晨曦里的玉雪歌美艷的如夢似幻,聲音更似虛幻,“雪歌只救當救之人,雪歌給了九殿下一命,算作償還了欠九殿下的,但雪歌沒有救其他幾位殿下的理由,九殿下既不珍惜這一命,雪歌也不勉強,待到他日幾位殿下能瞑目的時候,雪歌會去九殿下墳頭叨念叨念,略盡人情。”
他從不知雪歌欠了自己什么,但是這么多年來,雪歌確然只救對他有幫助的人,他給他們一次活命的機會,然后換取他們忠心耿耿的效命,就如這個藍玉。
他曾經試探過雪歌,想得知雪歌救他的真正目的,雪歌卻是漫不經心的笑,不置可否,他知道雪歌許許多多的秘密,但凡一件拿出去說父皇聽,都夠把雪歌凌遲了,他也曾經將這個說法告訴過雪歌,雪歌卻淺笑的回他,“九殿下是個聰明人,何事當為,何事不當為,雪歌沒有置喙的余地。”
于是,他成了雪歌救下的那么多人當中,唯一一個一無是處的。
他原本該恨雪歌的,因他知道當初張方碧那個激進的手段對于雪歌來說很好處理,雪歌完全可以十分輕松的救下他的幾位皇兄,可雪歌只是冷眼旁觀,四位皇兄頭七的那晚,他赤紅了眼去見雪歌,雪歌坐在院子里悠閑的撫琴,他拎著軟劍架在雪歌的脖子上,陰冷的問了,“我的幾位兄長之死,與你有沒有關系?”
許是被恨意遮了眼,他腦子里只想著若然雪歌不救,會不會這招數本就是他想出來的,他拿劍的手越想越是顫抖,雪歌卻用那一雙鬼魅般的銀色眼眸笑對著他,淡然道:“無關。”
他尤不死心的追問:“只是舉手之勞,你怎么忍心?”
雪歌笑答:“坐視仇人自相殘殺,悔恨終生,是件十分有趣的事”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