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花前月下
今夜的滿月且圓且大,很是端莊,籠著這花團錦簇的園子,頗有幾分話本子里才子佳人花前月下共良宵的意境,兮若也將自己拾掇得清秀賢淑,孤身一人侯在后花園清幽小徑上,隱在花樹間,卻沒半分閑情雅致,只在心中默默的將腹稿順了個有理有據。
夜已過半,無人能說清墨羽今晚會不會回府,春兒打探過的,今晚宮中的筵席盛大隆重,這倒不是能牽絆住墨羽的理由,就連市井小民都知道,自從墨羽笑納了德昭帝賞給他的兮若之后,禮部尚書就多了項任務——但凡有宴,各式絕艷是必不可少的,頂著正三品的高位,親力親為選挑舞娘歌姬,極盡所能投其所好。
今晚的盛宴又有風流不羈的西番大王子在場,備下的嬌娥更當是上佳之選,且還有近日與墨羽‘恩愛有加’的鳳仙桐在場,就連莫夫人知曉后,也要搖頭嘆息,“公主還是回去歇了吧,將軍大人今夜怕是回不來的。”
想到莫夫人,心中流過一陣動容,兮若要等墨羽的消息不知怎得被莫夫人知曉了,她堵在兮若門外,深深的看了兮若一眼后,也只給了這樣兩句,兮若心中惴惴,鎮定自若的與她周旋,莫夫人靜默良久,最后平靜無波道:“公主私會將軍恐有不妥,此事老身不會與旁人相述,主宅附近的巡夜老身也會暫時遣開,不過公主心中須有個分寸,行事當謹慎。”
迷惑只一瞬,隨后清明,莫夫人的提點別有深意,本是名正言順的夫妻,見個面卻要撤了巡夜,防得自然不是人言可畏,怕的到底是什么,兮若暫時不知,卻明白自己既然要走出第一步,從此自當步步為營。
通往墨羽院子的主道和小徑加起來有七八條,兮若放棄了正門主道,撿了最為偏僻的一條,卻并非因著行事謹慎才會如此,只隱約感覺,在這里她會有收獲。
都說有情人之間心有靈犀,不曾想心有間隙的他們竟也存著靈犀,斜身垂頭望著百芳叢中一束不知名的小花,心念一動,偏過頭來。
寂寥冷月下,著墨色錦袍的挺拔身影步履無聲的走近,距兮若一臂之遙處站定,目光深幽的絞著她,須臾,輕聲道:“你?在此作甚?”
兮若緩了緩心神,淡然應道:“妾身在等將軍大人。”
即便她的態度冷漠疏離,即便在看見她的一瞬心中已經有數,可聽她說在等他,還是讓他一陣悸動,白天的空谷幽蘭,夜里的妖嬈罌粟,叫他要如何才能抵制住?
待到有所察覺,驚見自己的手已向她探去,幸好反應的快,就在即將觸上那張令他思念著的面容時,生生的轉了方向,看似輕佻的拈起散在她耳畔的一縷碎發,語調比動作更輕佻,“更深露重,你卻守在此處苦侯本將軍,莫不是耐不住空閨寂寞,渴求本將軍福澤均沾?”
兮若微微皺了皺眉,墨羽又回到了先前那個變態色胚的形容,好像南下一行的種種不過是她做得一場雖傷身卻透著暖色的夢,愣神也不過須臾,迅速打起精神,她心中自有權衡,此行落下臉面的目的不是找他嘮叨舊情來了,且她也不可能因著那不見首尾的虛無之感而巴巴放下身段來搖尾乞憐。
說到底,她也是個世俗中人,做不得無欲無求的高人姿態,與墨羽的恩怨糾葛日后再算,趙香容此番是她下定決心要保住的,與趙香容也不過是泛泛之交,她雖憐憫趙香容的境遇,可這世上像趙香容這樣的女子比比皆是,豈是她能憐憫得過來的?心思涌動,揪根到底,脫不開爭一口氣的由衷,同父皇爭、同張方碧爭,自然,也是同墨羽爭——這個世上注定有一個人,不該是他們能以可笑膚淺的借口隨意踐踏的。
今夜的月色真好,好到可以讓她清楚的看見向她靠過來的墨羽眼底的欲流涌動,他的身上攜著初見那晚酒氣和濃烈的胭脂水粉混雜味,那味道又勾出了她胃中的不適感,不動聲色的平復胃中的翻攪,她想自己大概是病了,卻不不想找人查看,只當是余毒作祟,不甚在意。
墨羽戲謔過后,瞧見她瞬間慘白的臉色和緊鎖的眉頭,以為她受不住他這樣的調戲,看她難受,他終究是不忍的,收了把玩她發絲的手,藏進袖擺后緊緊攥住,聲音低沉道:“既然身體不適,就早些回去歇了,莫要叫人掃興。”
聽他疏離的口吻,兮若略有些惴惴不安,稍微適應了他身上的味道之后,口氣堅定道:“妾身今晚侯在此處,是想與將軍說些事情的。”
頓了片刻,墨羽聲音低緩聽不出情緒道:“你承認你在想我了么?”
他喜歡和她用這個‘我’字,只在背過人時與她單獨說說,明知道她等他在半夜是為了什么目的,卻還是要自欺欺人,他知道她有求于他不會直言反駁,那就當她是真的想他吧,他終究沒有勇氣讓她知道他的苦衷,人前的冷漠疏離,人后的人情似火,她這樣慧黠的女子豈會不問緣由,若然問了,他要如何應答,告訴她他的身不由己,如此顯赫的地位,怎么會身不由已,若有一天讓她知道他的一切皆是自甘墮為傀儡換來的,她會如何看他,他寧肯她是畏懼他的,也不要從她眼中看見輕蔑,那是他最后的一絲驕傲了。
兮若如墨羽所料的未曾反駁他,也沒有繼續與他糾纏在這個問題上,淺淺一笑,言簡意賅的陳述了自己的要求,“妾身希望將軍大人明日攜妾身進宮求父皇網開一面,放過十五皇兄這一回。”
心頭一陣失落,即便早已分明,卻還是希望她何以與他斗斗嘴,讓他口頭上占些便宜,奈何她這樣直奔主題,很是不留余地,他也只有收了歪心思,正色冷言,“他既然有膽量偷我的女人,自當知道后果,我憑什么要救你的兄長?”
他在強調她的兄長,不過她選擇自動忽略他的暗示,直接闡述事實,“香容腹中的骨肉并非將軍大人的,求將軍大人看在與她略有些情義的份上,給她留條活路。”
墨羽對兮若知曉趙香容懷的不是他的骨肉一事有些吃驚,繼而想到她來等他,自然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倒也不問她如何得知,只漠不關心道:“既不是我墨家的血脈,我更不需護著了,如此不是更好,他們兩人情深意重,生不能同床,等他們同日死后,我會看在有過幾分情義的份上,成全他們死同穴的幻想。”
兮若自然不可能幻想墨羽存著婦人之仁,聽他這樣說,她并不泄氣,反倒展顏一笑,用優雅閑適的語調慢條斯理的說了起來,“雖父皇封你為大將軍,可南國大半軍權全在張方碧手中,父皇將我送給了你,只是欲拉攏你與張方碧的勢力相抗衡,你恨鳳家的所有人,可至今卻也只是對我展示你的仇恨,并非是不想覆滅鳳家的人,而是你暫時沒辦法動手,南國岌岌可危,可南國最大的敵人還不是你,而是張方碧和暫時受她擺布的西番赤德贊普兩股最強大的勢力。”
說到此處,兮若緩了緩神,見墨羽眼中閃過一絲精明,她知他并沒有醉倒糊涂,聽他飽含玩味的口吻準她繼續說下去,看來他今晚心情還不錯,對她隨意猜測他的大不敬并不惱火,復又開口一鼓作氣道:“大家心知肚明,妾身十五皇兄和趙香容不過是著了張方碧的道兒,將軍大人若任由事態發展,且不是讓張方碧愈發得意?”
她神采飛揚的侃侃而談讓他移不開視線,他喜歡這樣的‘花前月下’,即便沒有肢體的纏綿,卻體會著心靈上的滿足,嘴角掀起好看的弧度,卻依舊冷言冷語道:“此事已經張揚開來,甚損本將軍聲譽,若再禮讓三分,且不是遺人詬病?”
兮若知他妥協,笑得愈發光彩奪目,聲音婉轉清冽,“將軍若在意那幾句無關痛癢的詆毀之言,就不會在賓朋滿座時與女人調笑,不會在內宮中與妃嬪有染,更不會在眾目睽睽下欺辱弱質女流,不過將軍大人若要成全了張方碧的詭計,且不說壓在手中的籌碼又少了一個,便是將軍大人的從眾也當靜心考慮考慮,將軍大人竟是由著敵手肆意挑釁的孬種,這樣的領主,怕才遺人詬病。”
眾目睽睽下欺辱弱質女流?她到底還是有些記恨他的,復又苦澀一笑,暫且先將煩心情事拋諸腦后,她那句手中籌碼又少了一個的說法與他頗為合襯,不免唏噓,若沒有那般難堪的過往,她會是他軒轅墨羽實至名歸的正妻不二人選——也就是北夷唯一的王后,嘴角的笑容延伸至臉上的每一寸肌膚,口氣輕快了許多,卻不再透著那種恣意的輕佻,“好,明日我帶你入宮,可你拿什么酬謝我?”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