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五,在兮若那日投潭的時辰,墨羽奪門而出,顏色憔悴,形容枯槁,發散袍亂,目赤須青,手執烏金長鞭,跨行云風馳而去。
守在落芳居外的莫桑因上前攔阻,被其長鞭卷起甩出丈遠,待到他爬起去通知莫提時,墨羽已不見行跡。
莫提靜默片刻,驚呼:“大事不好,火速趕往公主府,將十四公主護送入宮。”
莫提對墨羽很是了解,不過以行云的速度,旁人想要趕在墨羽之前到達公主府,全無半分可能性。
接連發生的幾樁事,叫京中百姓無不竊竊,鳳家最受冷遇的十七公主終不堪忍受折磨,投了玉面將軍的蛟魚潭,冥冥中,很有一番因果循環的味道。
先前皆說墨大將軍極恨十七公主,可十七公主投潭后,墨大將軍卻近乎玩命的自虐著,這之間的情仇糾葛,沏上幾壺茶,也究不出頭緒來。
德昭帝的禁忌,當年安貴妃那樁舊事,在十七公主投潭的當晚,德昭帝未經張皇后首肯,下詔徹查,宮中風傳,當初安貴妃是被張皇后所害。
十七公主站在巨石上的畫面,令德昭帝寵侍高興高總管記憶猶新,哀戚長嘆:“誰說十七公主不似其母,赴死前的那身段形容,一顰一笑,在咱(讀za音)家看來,與當年安貴妃自縊前是一般無二的、真真那個像啊咱家在宮中待了這么些年,就沒瞧過哪位公主比十七公主更像位公主的。”
這些都是傳聞,沒哪個敢去求證,不過公主府內的情況,外頭倒是很清楚的,十七公主投潭時,十四公主寵愛至極的那位風華絕代的玉公子也跟著去了,十四公主被人架回府后,腦子就不怎么清楚了,先一日下令,府中下上披麻戴孝,她也親佩白花,于正廳設靈堂,擺靈位,上書:亡夫玉雪歌。
可轉過天,看見玉雪歌的靈位,又親手摔了,說誰要是再敢咒她的雪歌,她就叫誰不得好死,外頭傳說,十四公主這樣,多半是瘋了。
如此瑣事,舉不勝舉,無需贅述,且說墨羽果如莫提所料,徑自來到公主府外,門子知其來者不善,不敢放行,通知總管張德,命人從側門離開,進宮去給張皇后送信。
一道門,自是擋不住墨羽,墨羽進到府內后,舉目望去,誦經超度的、戴孝哭喪的,就連往來行伺候著的,也全是一身的孝衣,這一幕愈發刺激了他的心神,但凡有人敢上前阻攔,皆被重傷,問不出鳳仙桐身在何處,墨羽便循著可能的方向一個院子一個院子的搜。
最終在雪園續雪樓上尋見了一身白衣的鳳仙桐,鳳仙桐看見墨羽,先是傻笑,說他是雪歌,可隨后又說雪歌不喜歡黑色的衣服,他裝雪歌都裝不像,墨羽不理她又哭又笑的瘋婆子樣,聲音干澀沙啞,如索命惡鬼般森然的問她:“你可記得鳳兮若?”
鳳仙桐聽見兮若的名字,頓時癲狂,又說她是狐媚子,又說要殺了她,不等鳳仙桐說完,墨羽手中攥著的烏金長鞭便攜著他的滿腔怒火毫不留情的招呼在了鳳仙桐的身上,他說先前她用鞭子欺負兮若,如今他替兮若討回那些舊賬,但凡欺負過他若兒的人,都要付出代價。
鳳仙桐先前還叫囂,可慢慢便轉為哀嚎,張德帶人過來攔阻,被墨羽盡數從窗戶甩了出去,這里是三樓,張德是第一個被丟出去的,摔得尤其狠,斷了腰,躺在地上哭爹喊娘,府中養著的侍衛見了,一個個外后挪,沒有再敢靠前的。
等到張皇后和莫提等人趕到時,鳳仙桐已是氣息奄奄,墨羽畢竟三天三夜滴水未沾、粒米未進,又打傷了公主府許多下人,體力透支的嚴重,瞧著鳳仙桐躺在那里沒個動靜,那張她尤其在意的臉也被打花了,最主要,她渾身是血的樣子叫墨羽生出些許的快意,口中絮絮的念叨著:“若兒,你來看看,這個瘋婆子比你還慘了,若兒,你回來看看啊……”
張皇后沖進續雪樓,看著鳳仙桐的樣子,心揪成了一團,拔出心腹太監連海奉上的佩劍,不聲不響的對著墨羽后心刺去。
墨羽聞風轉身,身體乏倦,沒能閃避開張皇后的凜冽劍氣,只是輕抬了烏金長鞭,將劍尖撞偏,卻也沒入他的肩膀,墨羽渾然不覺的笑,抬手掰斷了張皇后還想向前送的長劍,探出舌尖舔去嘴角淌出的血,目光陰狠的盯著張皇后,一字一頓道:“張方碧,別以為自己做的那些事別人不知道,若兒沒了,你們母女憑什么還能痛快的活著,只要有我在,絕對不會讓你們得了好。”
見到這樣的墨羽,張方碧身子竟不由自主的抖了起來,墨羽說完之后,視線開始游離,在莫提父子出現在樓梯口的剎那,仰面傾倒。
將她的心頭肉傷得那般嚴重,依著張方碧的性子豈能善罷甘休,可莫提帶來的人是她的幾倍多,張方碧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莫提將昏倒的墨羽帶出了公主府。
六月二十八的早晨,被張方碧帶入宮中休養的鳳仙桐突然不知所蹤,伺候著鳳仙桐的宮娥戰戰兢兢的稟說先前鳳仙桐醒了,言稱想吃玉露團,她便去端了,另外幾個守著鳳仙桐的宮娥也被其以各種理由遣開了,張皇后頓覺惶恐不安。
六月二十八日夜,宮娥、太監實在找不到鳳仙桐,先前伺候了鳳仙桐的那幾個宮娥,因將鳳仙桐看丟了,已被張皇后以玩忽職守的罪名杖斃了,宮中人人自危,怕下一個死的就是自己,遂去請示高興,高興也不知怎得,腦子一白,隨口道:“當年安貴妃,是在安吉殿的大殿里自縊的吧?”
安吉殿,自安貴妃死后便被德昭帝封了,那里已成宮中禁地,這些年無人敢隨意出入,張皇后聞聽消息,帶人直接撞開安吉殿院門,觸目雜草叢生,張皇后走在最前面,連海陪侍左右,待到撞開殿門后,一眼就瞧見了懸在梁上的鳳仙桐,白衣白裙,緩緩輕蕩,這一幕,與當年安思容自縊的畫面一模一樣,張皇后尖叫一聲,昏死過去。
連海守著張皇后,命人將早已僵硬的鳳仙桐小心翼翼的解了下來,待到放下鳳仙桐之后才發現白綾上的血字:因果有循環。
此后宮中風傳,說這是張皇后的報應,一生精于算計,到頭來葬送了一雙子女的性命。看那鳳仙桐的死狀,全然就是母債女償。
鳳仙桐死了,牟刺也無留下的借口,且從西番傳來消息,近來張含蕾動作頻頻,似乎有趁他不再國內之機,架空他職權的意圖,是以,牟刺在拜訪過已趨于正常的墨羽之后,便回西番了。
人前,鳳九一直虛弱著,又逢宮中變故,更現萎靡,請示了德昭帝之后,搬離凝陰閣,到別苑休養去了。
這個時節,哪里還能尋見什么碧桃花,奈何錦槐日日吵著要尋碧桃花,紀柳柳十分無奈,又害怕神志不清的他到處亂跑,索性將他鎖在房間里,錦槐便不吃不喝,沒日沒夜的枯坐,喃喃的念叨著:“若兒、碧桃、等我……”
紀柳柳實在沒辦法了,去尋鳳九,鳳九承了雪歌的位置,北辰宮匯聚奇人異士,十分好用,三天之內,便將別苑內早就謝了花的普通桃園改成了碧桃釅釅開的形容。
鳳九將紀柳柳帶去的時候,她著實吃了一驚,不過鳳九千交代、萬叮囑,說千萬別讓錦槐靠近,因為一旦他靠近了,就會發現上面的碧桃花全是些沾蠟的絹花。紀柳柳點頭應允。
錦槐住進別苑,七天后不知所蹤,紀柳柳翻遍別苑,最后在錦槐的房間枕頭下翻出一朵揉皺了的絹花。紀柳柳立刻通知鳳九,調動北辰宮,卻沒尋見錦槐蹤跡,鳳九隨后分析,錦槐看似神志不清,只是太過執迷罷了,他記不得自己是誰,并不代表他傻了,想來,他是易容離開了這里,去尋找他為之心心念念的真碧桃花去了。
張皇后臥床半個月,德昭帝已經搜全了當年的證據,打算廢掉張皇后,且墨羽也在張皇后病重期間,卸除張家大半權勢,就在德昭帝打算廢除張皇后的前一晚,張皇后突然醒來,命連海當夜絞殺德昭帝尋出的證人,囚住德昭帝,放出消息給十五皇子和十六皇子,二位皇子不聽鳳九勸告,連夜帶人硬闖入宮,被張皇后以忤逆謀反之名,當場射殺。
鳳九聞訊嘆息,已無人能阻止鳳家的覆滅,一模一樣的招數,竟再次得逞,如此智謀,以何擔大任,終如雪歌所料,不必他們動手,張皇后自會敗了鳳家根基。
德昭帝聞聽張皇后射殺了十五皇子和十六皇子,當即老淚縱橫,在張皇后逼著德昭帝立遺詔的時候,墨羽如天降神兵,攜御林軍入宮護駕,自是一番纏斗,倒也沒分出勝負來,當晚得知,張皇后心腹太監連海是個高手,而且還是個不完全太監,證據就是張皇后親口對德昭帝宣稱,一直被德昭帝懷疑是野種的十七公主確是德昭帝所出,而這些年享盡榮華的鳳仙桐,其實是連海的女兒,這件事,便是連海都不知曉。
德昭帝差點被張皇后氣死,墨羽以藥護住其心脈,那個時候,鳳仙桐已以南國最尊貴的禮儀下葬,使的是雙人的棺槨,集齊南國最好的玉匠,在最短的時間內,用整塊羊脂玉雕琢出了一個和雪歌一般大小樣貌的玉人,陪著鳳仙桐長眠地下。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