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六點二十分,前門四合院。
夕陽朦朦朧朧,眼看就要從西邊落下地平線。北屋里,沙發上坐著的老爸手里捏著燕京晚報,和我談著最近新聞時事,泥石流啊,洪水啊。我好久沒看報紙了,了解不多,大部分時間都是聽他在講。廚房那頭飄來油鍋噼里啪啦的聲響,老媽絮絮叨叨著什么,似乎是在教鄒月娥炒菜。
吧嗒。
見要黑天,我抬起屁股到門口把燈打開,“爸,月娥這些天表現還不錯吧?你說,我倆的婚禮什么時候正式辦一下啊?至少也得跟親戚朋友打聲招呼呀?現在除了寥寥幾個人,都沒人知道我跟月娥結婚了,這個,咳咳,是不是有些不合適?”當初結婚之所以偷偷摸摸,爸媽借口說是我大學還沒畢業,怕影響不好,其實我知道,問題根本不在這里。
老爸把報紙往下拉了拉,看我一眼:“有什么不合適?”
對于辦不辦婚禮,其實我是無所謂的,但我總感覺鄒月娥好像很在意,所以才有這么一說。我坐回到餐桌上,托著下巴磕道:“月娥嘴上沒說,但不代表心里沒想法吧?”
“是她讓你問的?”
“當然不是,她那人啊,有什么話也憋在肚子里,嗯,我尋思,是不是選個曰子,我倆?嗯?您說呢?”
老爸想了想,重新拿起報紙看起來:“……我還是覺得太早了一些,問你媽吧。”
“問我什么?”門開了,老媽和端著兩盤子菜走進屋,放到餐桌上,鄒月娥緊隨其后。
我碼著筷子道:“問我倆啥時候正式辦婚禮。”
鄒月娥一愣,瞇瞇眼睛看我一下,什么也沒說。
氣氛似乎顯得有些沉悶,停頓了好幾秒鐘,老媽才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不是領證了嗎?”
我觀察著老媽的臉色,道:“那不一樣,至少得請咱家親戚吃頓飯吧?”
老媽微不可察地皺皺眉,用筷子夾了口肉吃,“辦婚禮的話,哪哪不要花錢啊?美容院剛有點起色,可還沒到盈利的時候呢。”見我還要說話,老媽斜了我一眼:“行了,吃你的飯吧,什么時候有錢買了房子,再說婚禮的事兒,你那小破屋結得了婚嗎?要是結婚車隊來了,還不讓親戚們笑話?千萬富翁就住那小了吧唧的破屋?寒磣不寒磣?”
咀嚼著老媽語氣里的拖延之意,我不禁撇撇嘴:“行,我盡快買房。”
老媽瞪瞪我,沒再言聲,自顧吃著飯。
席間,本應該其樂融融的氣氛被婚禮的提議弄得有些悶悶的,我清楚,無論老媽也好,老爸也罷,他倆應該還沒打心眼里正式接受鄒月娥這個兒媳婦呢,只是迫于美容院在她名下,不得已才同意了我倆的婚事,退一步講,就算爸媽接受了鄒姨,可婆婆與兒媳這對兒天生的敵人,又怎么可能像姐妹那般融洽相處?
想到這里,我這叫一個頭疼啊,婆媳倆剛在美容院的和諧畫面,原來都是表面現象!
吃過晚飯,我沒讓鄒月娥動窩,而是主動去院里把碗洗了干凈。
回到自己的小屋后,我注意到,在電腦前上網的鄒月娥雖說嘴角殘留著笑容,但也看得出,她心情不是很好,或許就是方才老媽沒答應辦婚禮的事情引發的。我有點后悔先前的話了,早知道不問就好了。
“晚上不去美容院了吧?”我走到她背后摟住她。
鄒月娥頭也不回地嗯了一聲:“……累了,明天也打算休息一天。”
從反光著的顯示器里瞧瞧鄒月娥的表情,我道:“你別怪我媽,她說的也在理,咱現在住的地方忒寒磣了點,等再賺了錢,買套別墅就辦婚禮,你看行不?”從河北收來的紫砂壺過兩天可以考慮到拍賣會賣掉,但五彩十二月花神杯暫時不行,我準備多收集一些到時候再看情況,所以姑且買不了房子呢。
鄒月娥眼皮跳了跳,“房子是那么好買的嗎?這一拖,不知要到猴年馬月呢!”看來我還真猜對了,鄒姨很看重婚禮的事兒。
我呃了一聲:“生我媽氣了?”
鄒月娥笑了笑:“……不敢。”
“哎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媽這人特好面子,倒不是刻意針對你的。”我抱緊了她一些,嘴巴親在她頭發里:“乖,別氣了。”
“……嗯。”
“……你答應不氣了啊,那你笑一個。”
鄒月娥一抬眼皮:“我一直在笑,沒看到嗎?”
“你那是笑嗎?看得我都發毛,好了,別鬧了,就當給我面子成不?”我捏捏她嫩呼呼的臉蛋,揪揪她細細長長的眼角,甜言蜜語地哄了鄒姨好一陣,末了,她橫了我一眸子,唇角終于泛起笑容。我呼了一口氣,彎腰把她豐腴的身體橫著抱起在半空,吻了她眼角一口:“……真乖。”
鄒月娥眉宇間蕩漾起一抹媚態,對著我耳朵吹了口氣:“老公哥哥,妹妹想您了。”
這個狐貍精!要人命了!
我不再多說,抱著她走到屋門前,鄒月娥會意地把勾著我脖子的手騰出來一只,咔嚓一下鎖上門,然后,朝我拋了一個放蕩的媚眼。我吸了口氣,蹬蹬踱步到床頭,一把將她扔到被窩上,脫鞋撲了上去……第二天清早。
砰砰砰,巨大的敲門聲從四面八方壓了進來,“……起床!準備吃早點!”
是我媽的嗓門,語調還有些不悅的味道。
我從睡夢中驚醒,揉著眼睛含糊道:“知道了。”側頭一看,肩膀光溜溜露在外面的鄒月娥正捂著嘴巴打哈欠,完后,瞥著屋門的方向嘀咕一聲我聽不見的話,似乎是在埋怨我媽這么早叫人。
我溺愛地把她劉海的亂發撥了撥,“要不再睡會兒?”
暖呼呼的被窩下面,我的胸口后背讓鄒月娥摟了住,她兩條豐潤的美腿也慢吞吞地纏在我腰上,“……你母親大人發話了,我還敢睡懶覺嗎?呼,好不容易休息一天。”唉,矛盾這東西啊,都是平時一點一點積累出來的,婆媳本是天敵,很多事不是單純一個道理可以講通的。
我砸了下嘴巴,“誰讓你昨晚上叫那么大聲兒的,爸媽肯定聽見了。”
“聽見就聽見唄。”鄒月娥把頭靠在我胸口,伸出舌頭,舔了下那猙獰的疤痕:“誰叫妹妹忍不住呢。”
我臉蛋和心臟同時一熱:“……呃,說真的呢,下回你別喊那么大聲兒,咳咳,尤其是妹妹哥哥啊,姨啊外甥啊啥的,至少喊這個的時候輕一點兒,讓我媽聽見不好。”從第一次跟鄒月娥上床時,我倆就習慣了相互交換稱謂,這樣確實很刺激。
鄒月娥眼珠子一瞇,嘴唇上移,貼著我脖子輕聲喚道:“可是姨真的忍不住,好外甥,你說咋辦呢?”
我趕忙逃出被窩,抓起衣服快速穿著,再不起床,我怕真起不來了。
刷牙洗漱,梳頭化妝,等鄒月娥鼓搗完了臉上那點事兒,我就和她手拉手去了北屋。
有句話怎么說的來著?男人對女人的要求近乎偏執,最高理想不外乎進得廚房出得廳堂,床上是蕩婦床下是貴婦。看著鄒姨掛著端莊的笑容和我爸我媽問好,又很禮貌地等爸媽動筷子后她才肯動筷子,我覺得,鄒月娥似乎都做到了,沒有遇到她之前,我很難想象有人能把蕩婦和貴婦這兩個完全相反的詞匯揉和得這么好。
“今兒不上班了?”老媽往嘴里塞了口雞蛋,“美容院那邊怎么辦?”
鄒月娥死姓不改地喝了口二鍋頭,抿嘴道:“有人盯著呢,萬一出事會給我打電話。”
不知是昨晚聲的原因還是她喝酒的原因,老媽顯得有點不高興:“員工都是你新招的,信得過嗎?要不你待會兒過去看一眼,沒事再回來。”
我插話道:“月娥忙了這么多天,鐵人也撐不住啊,讓她歇歇吧。”
老媽一頓,沒再說話。
鄒月娥睫毛兒上下一扇,也沒吱聲。
看看鄒姨,瞧瞧老媽,我煩惱地揉揉眉心,沒什么胃口了。昨天已經聽老爸提過了,我離開的那些曰子,老媽跟鄒月娥相處挺好的,甚至有時候,晚上還手挽著手一起逛商場呢,可怎么我一回來,婆媳關系立刻有些微妙了呢?這叫什么事兒啊?
飯后。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我特意把老媽鄒姨都拽到沙發上看電視,主要是想讓她倆多聊聊天,緩和一下矛盾,“……媽,我最近上網看見一段視頻特別逗,上面說的是一只貓跟一只耗子……月娥,你現在聽什么歌呢?我手機上有幾首英文歌特好聽……媽,你知道中國最貴的一把紫砂壺賣了多少錢不……”
可偏偏,我提出了幾個話題后,倆人都很不敢興趣的沒搭話,根本聊不到一塊。我郁悶啊,才想起來,我們仨姓格年齡差距太大,別說我媽和鄒月娥了,實話說,我跟鄒姨之間都沒什么共同語言。
唉,只能說說柴米油鹽醬醋茶的事兒了。
我一定神,開口道:“中午吃什么?”
這是一個很沒有營養的問題,但老媽終于是接話了:“冰箱里還有盤剩菜沒打發,再炒兩道就夠,嗯,對了,你爸想吃芹菜炒百合了,等會兒讓月娥到超市買袋干百合回來泡上,會買吧?”
一旁與我拉著手的鄒月娥笑容一僵,“……嗯。”
我見情況不對,忙道:“我去我去,正好沒事兒干呢。”
老媽道:“那你就跟家好好復習功課!別整天瞎跑!”
沒等我再說,鄒月娥松開我手站起來,“……我去買菜。”
老媽跟后面看她一眼,哼了一聲,抬手按下遙控關掉電視。
“我了個暈,您哼什么啊?”見鄒月娥關上門,我道:“月娥沒招您呀?”
老媽臉一唬:“我愿意哼,你管得著嗎?”
見狀,我悔得腸子都青了,你說我閑的沒事讓她倆聊什么天啊?瞧!又聊出問題了吧?
之后,我匆忙出了門,從后面追上了剛走到糧店門口的鄒月娥,“等等等等,知道你這幾天累了,你回去迷瞪一會兒吧,我去買。”
鄒月娥瞅瞅我的眼睛:“得了吧,你媽要是知道,又得給我甩臉色。”
“不會,我媽也心疼你著呢。”我道:“要不咱倆一塊去?”
鄒月娥淡淡一搖腦袋:“你回去吧,我一個人就行。”
中午吃午飯的時候。
我繼續做著某種嘗試,不求婆媳倆能情同姐妹,只求讓她們盡量融洽一些,“媽,這西紅柿炒雞蛋是月娥做的,手藝還行吧,呵呵,顏色和味道都沒得挑,爸,您也嘗嘗。”我分別給老兩口加了一筷子放到碗里。
老媽嚼了嚼,點頭道:“嗯,比原先炒的強多了,挺好吃。”
鄒月娥淺淺一笑:“都是您教得好。”
“你學得也快。”
我這個欣慰啊,這才像話嘛,又沒有什么深仇大恨,和和氣氣的多好?
可我還沒高興一會兒,老媽突然臉色一變,呸地一口吐出了嘴里的東西,“這什么啊?百合怎么酸的?”
“不能吧?”我一愣,夾了一口嘗了嘗,艱難地咽下去:“呃,月娥你放醋了?”
鄒月娥狐疑地眨眨眼睛,也嘗了一下,“沒放醋啊?”
老媽臉色有點不好看了,“百合你跟哪買的?”
“哦,我看超市太遠,跟附近藥店買的,也是干百合,沒什么區別。”
“藥店?”老媽氣呼呼道:“這么點路你都懶得走啊!說了多少遍去超市買!藥店里那是藥用百合!跟超市里買的能一樣嗎?”她把碗往下一撩,“……瞧瞧,好好一盤菜,全糟踐了!”
鄒月娥翹著的嘴角上下一跳,“抱歉,我下次注意。”
我抓狂地揪揪頭發,打圓場道:“媽,我也不知道藥店百合是酸的,這個不賴月娥。”
老媽臉色更差了,狠狠看了我一下,末了,她呼了口氣,道:“算了算了,月娥,待會兒給我拿十萬塊錢,下午我出去一趟。”
鄒月娥手腕一滯,“您買什么?”
也不知怎么的,我媽一下就急了:“我買什么還用跟你打招呼啊!”
“干什么!”我爸捅了她一把。
鄒月娥眉毛往下一垂,勉強笑道:“我沒別的意思,還有一間美容室空著呢,是我事先留好的,準備最近再添幾套新設備,那都得要不少錢,而且,也快到給員工們開工資的時候了,周轉確實有點問題,所以我才問您一聲,如果這十萬是必要的開銷,那肯定沒問題,但如果……”
我都快暈了,瞪著大眼一個勁兒給鄒月娥打眼色,然后,又轉頭跟老媽擠眼睛。
誰知倆人連看都不看我,老媽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怒道:“我要十萬塊錢你就不樂意了?行啊你鄒月娥!菜也不會炒!東西也不會買!錢拿的倒是挺緊!我告訴你!那是我兒子的錢!我想怎么拿怎么拿?”
鄒月娥嘴唇抖了抖,“這也是我老公的錢,所以我要對這筆錢負責!”
老媽怒氣沖沖地拍案而起:“鄒月娥!你是不是想獨吞那筆錢啊?沒門!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點小心思!”
“哎呀,媽,你說的那是什么呀!”我攔在中間急道:“月娥你也是!都少說兩句!”
鄒月娥神色微變:“我有什么小心思了?我沒黑天沒白天的忙活!還不是為了這個家?媽,您這話也太傷人了吧?”
老爸拍拍桌子:“都別吵了!像什么話!”
我拉了拉鄒月娥的手,又碰了碰老媽的肩:“是啊,有話好好說,多大點的事兒啊,至于嗎?都冷靜一下,冷靜一下。”
老媽咬著后槽牙看了看她,重重一哼,轉頭回了自己屋:“我飽了!”
“我也吃飽了!”鄒月娥撂下筷子,踩著高跟鞋蹬蹬出了去。
“誒!月娥!媽!都別走啊!哎呀呀!干什么呀這是!都吃了嗆藥了?”我都快瘋了,轉頭道:“爸,您快幫著勸勸呀。”
“你媽那臭脾氣,誰勸得住她?”老爸似乎也生氣了,眉頭皺得很深,就是不知生誰的氣。
鄒月娥也好,我媽也好,客觀的講,這次正面沖突雙方都有責任。可現在,琢磨這些已經沒有用處了,我得考慮怎么讓她倆何解啊,一個是我親媽,一個是我親媳婦,夾在中間的我確實太過糾結了一些。
“唉,這下可好了……”我往沙發上一靠,對著天花板擠出一個哭笑不得的表情。
俗話說的好,婆媳親,全家和。自古以來,婆媳關系就非常復雜,現如今,婆媳不合幾乎在每一個家庭都屬于那本最難念的經,我也沒有想過能完全避開它,因為鄒月娥的年齡在那里擺著,這本就加深了矛盾,想避開是不可能的事兒。
然而,像鄒月娥和我媽這般拍著桌子對吵的情形,一般家庭還真不常見。
唉……唉……唉……我連嘆三聲。
一場曠曰持久的婆媳戰爭,似乎已經華麗地揭開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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