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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章順明魯
為了避免明軍的潰散掉之后重新聚集,劉宗敏分出了兩股各三千人追擊,黑夜之中,也不要指望什么戰果,無非是威懾一下。
劉宗敏并沒有外界傳言的那般粗豪,他的部隊一直是距離高杰的營柵有段距離,也沒有人上前觀察挑釁。
大隊的騎兵就在這里短暫休息之后,等待著后面的命令,剛才明軍那般的一哄而散,等于是北方明軍最后一支有生力量的崩潰,順軍自流民起家以來,歷經大小艱險戰斗,幾次覆滅,幾次重新聚起。
這兩年來,連續殲滅明軍近六十萬,總督、巡撫、總兵、參將,鎮守太監,也是殺了不少,現在可以說是到達了最頂峰。
可每個人臉上都沒有什么喜悅的神色,都是慎重無比,眼下這個局面根本就沒到什么慶功的時候。
才宰了明狗,可沒想到還有老虎在身后窺伺,這山東兵馬出現的時機如此的準,順軍從來摸不清山東兵馬的底細,唯一的幾次接觸,都是順軍的傷亡慘重有關,這次山東兵馬又來,到底會打成什么樣子,每個人心中都是無底。
追擊的兵馬是半夜時分回來的,賀人龍和白廣恩、許定國幾名總兵都是識趣的很,各自帶了兩三名親兵護衛沿著小路逃了。
這樣的情況,估計就算要收攏兵馬,也要花費不少幾天的功夫才能勉強聚起個規模,已經不足為患。
這些兵馬回來的時候,劉宗敏率領的大隊兵馬已經是朝著來路回返,卻也有剛剛趕到的步卒,在這邊修筑工事,挖掘深溝。
哪怕是暫時的,也要把高杰的營地和順軍的主力隔開一段距離,這些修筑工事的士兵很多人在修完工事之后,直接就是在這里駐守,他們的命令式就算是死,也不能讓高杰這邊的明軍和山東兵馬過來。
權將軍劉宗敏連續的換馬,回到了襄城那邊的大營,闖王急招,怠慢不得,回到營中的時候,是親衛頭領李雙喜出來迎接。
李雙喜盡管是闖王的義子,可而是懂得分寸,對這些身份貴重的大將都是頗為的客氣,恭敬的和劉宗敏說道:
“闖王爺和各營的將軍已經是等候多時了。”
已經是出了這樣的事,肯定要重新布置,借著老營內的燈火,劉宗敏卻發現李雙喜的臉色很不好。
現在的確是形勢不妙,大敵當前,可李雙喜不過是親衛頭領,這臉色還是過于的悲戚了,劉宗敏直接就是開口問道:
“白日里,大營這邊應該沒有什么動靜吧,若是那山東兵馬已經是到來,咱們的探馬早就有消息報過來。”
李雙喜猶豫下,劉宗敏的地位,順軍軍報應該沒有他不能看到的東西,當即開口低聲說道:
“臨天黑的時候,探馬把消息帶回來了,說是魯賊的兵馬距離這邊還有半天左右的路程,差不多是下午的時分到的那邊,咱們的哨探死傷慘重,可還是把消息穿了回來,賀錦那邊,怕是沒了。”
這么算起來,山東兵馬在昨日的時候距離這邊差不多是一天半的路程,這更證明山東兵馬是蓄謀已久,要不然不會時間算的這么準。而且直到今天晚上,才有哨探傳回來了消息,,肯定是專門安排了人馬來截殺順軍的哨探,這可是要耗費大量的人力。
在洧川駐守的賀錦和劉宗敏等人的關系并不是太親近,賀錦的戰死倒是沒讓他們如何感慨。
賀錦的死無非是證明,在洧川的防線已經是崩潰,這個事實早就是讓人接受,可闖王親衛頭領李雙喜的表現卻未免過了些,劉宗敏心下疑惑,又走了幾步,李雙喜自己卻開口說話,已經有些哽咽。
“芳亮大哥在郟縣南邊戰死,劉體純大哥想回來報信,沒想到半路上遇到了那些鄉團狗賊,一時間招架不及,身邊的幾名弟兄把人給搶了回來,一個時辰前,尸體才被人帶回來了。”
權將軍劉宗敏本來是走的頗為穩當,聽到李雙喜的這句話,腳步一個踉蹌,晃了晃才站穩,嘴張開,卻不知道說什么是好,末了還是搖搖頭,粗聲說道:
“等這件事情了結了,咱們去屠了那個地方。”
說話間已經是走到了軍帳的所在,有親兵給挑開簾子,帥帳之中燈火通明,闖王和一眾的軍將都在那里議事。
負責統領步卒在兩側圍堵明軍潰兵的郝搖旗也是在軍帳之中,并且正在和闖王爭論,聲音頗為的大,軍帳四周的親衛都是自覺地離遠了一點,劉宗敏走進去的時候,這爭論也沒有絲毫停止的跡象。
自從李自成回到河南之后,下面的軍將對他愈發的敬重,很少有這種當面爭論的事情了,此次郝搖旗也是全然不顧了。
“闖王爺,咱們撤吧,現在有馬有牲口的兵馬差不多有七萬左右,現在走寶豐那邊去葉縣……”
“大敵當前,你說什么撤,這不是動搖軍心嗎!!”
闖王李自成坐在那里沒有出聲,可是邊上的李來亨卻厲聲的呵斥,李來亨是制將軍李過的養子,算下來是李自成的侄孫,盡管是個果毅將軍的身份,可說話卻相對隨便點。
郝搖旗瞥了李來亨一眼,壓根沒有理會,他在順軍之中何等身份,和這樣的晚輩計較,那是失卻了自己的身份,看見闖王在那里沉吟,開始繼續開口說道:
“闖王爺,魯賊征西將軍的軍隊現在應該出了汝寧,郟縣那邊又被魯賊的馬軍掐住,咱們再不撤怕就來不及了。”
剛才李來亨說出話來,對方理會卻也不理會,氣得滿臉通紅,剛要繼續爭辯,卻被身后的李雙喜一把拉住,瞪眼示意,讓他閉嘴。
“闖王爺,老郝說的有道理,出了汝寧,要是順著舞陽去往葉縣,那就是把咱們回到湖廣的路給攔住了,到時候,咱們可就要被逼著與魯賊的主力決戰了。“
站在邊上的袁宗第也是這個意思,他因為和侯恂兵馬的首站表現太過差勁,這段時間一直是灰頭土臉的,非常低調,不過他和郝搖旗的關系比較近,曾經聽郝搖旗講過幾次和山東兵馬的戰斗,讓他也是慎重異常。
郝搖旗卻看到了走進來的劉宗敏,劉宗敏是武將之首,他說話比眾人都是要管用,如果能給自己幫幾句腔,在闖王那里肯定很有效果。
不過劉宗敏沖著闖王李自成一抱拳,沖著周圍的人點點頭,就走到了闖王右邊,也沒有出聲說話。
制將軍郝搖旗沉默了下,又是說道:
“今日探馬回報,魯賊多是步卒,又有大炮輜重,行動比我大順兵馬自然要緩慢許多,只要咱們趁夜拔營,他們肯定追擊不及,等撤到湖廣之地,有襄陽天下雄城,又有水路天險,盡可以從容布防!”
闖王李自成默然的坐在那里,可他放在扶手上的那只手卻在輕輕的敲擊,熟悉闖王的人都知道,這是李自成猶豫不決的狀態。
“可以借著畜力馬力走的一共是七萬,可咱們在這邊一共是三十萬,其余的人怎么辦?”
“闖王爺,有了咱們的老營精銳親衛,多少兵馬聚集不起來,老郝就怕咱們走不及的話,怕是到時候想走也走不了了。”
邊上的李來亨終于是怒了,也不顧什么體統,開口大聲斥責道:
“郝搖旗,你也太沒有恩義了,二十多萬的弟兄啊,里面多少人是跟著我們幾年的老兵,這都是咱們大順的骨干啊,就這么走了,天下人怎么看咱們大順,又怎么看闖王爺!!”
“來亨,閉嘴,這里沒有你說話的地方!”
闖王李自成把頭上的紅纓氈帽摘下又是帶上,除了睡覺的時候,他都是帶著個帽子,來回的摘帽子,代表著他的心情急躁不安,方才那句出聲喝止,卻是同樣沉默的劉宗敏說出來的。
“恩義,恩義,要是咱們自家活不下去,誰和咱們講這個恩義……”
聽到李來亨的怒斥,郝搖旗直接是嗤之以鼻,冷笑著反諷了回去,當年困守在魚腹山區的時候,闖王曾經有想要跳崖的時候,劉宗敏、郝搖旗都是殺了結發妻子表示死忠,誰還講究恩義。
看著郝搖旗這般的咄咄逼人,親衛頭領李雙喜也有些發火了,李來亨盡管是李過的義子,可畢竟是李氏親族,闖王軍議的時候,一向不太講究規矩,他要是說話爭辯,也不會被斥責。
不過這時候,闖王李自成沉聲開口了,開口問的卻是剛進來的劉宗敏,他說道:
“宗敏,你說如今咱們的兵馬,比渦水那時候到底是強了還是弱了?”
至今,順軍和山東兵馬唯一進行的大規模會戰就是在渦水那一次的戰斗,當時還是李自成和羅汝才聯軍的流民大軍在一戰之中被斬殺了將近十萬,這一戰也是給順軍極大的心理震撼,讓他們對山東兵馬有一種恐懼感。
并且這種恐懼感是無法解決的恐懼,順軍知道山東兵馬的衣甲兵器精良,士兵都是足餉,訓練也是正規充足,可自己要做到,錢財上就根本支撐不下去。
權將軍劉宗敏在那里沉吟著,他是那次戰斗的親歷者,也是指揮者,當然闖王李自成和他在一起,自然也是知道這些,不過讓他說,肯定是有特別的用意,軍帳中幾位將領都是在盯著他。
看起來,劉宗敏對雙方實力的判斷,就是決定是戰還是走,過了會,劉宗敏粗著聲音說道:
“渦水的時候,曹操的兵馬和咱們面和心不和,再說有朱仙鎮那邊的明狗牽扯著,就算是打也是不用心。“
從這說話的態度,就能看出來這劉宗敏的心機可不是如他本人表現的那般粗豪,說完這句,他轉頭掃視軍帳中的每個人,看見李自成微微點頭的樣子,才是繼續說了下去:
“當日間雖然死了十萬,可都是那些臨時匯聚過來的雜牌,咱們的老弟兄也就是最后過去頂了頂,死的人之中,很多人都是臨時拉上戰場的新手,還沒靠近就已經怕了的,咱們現在這些兵馬,可都是在戰場上生生死死熬過來的,曹操那邊的兵馬又和咱們的兵馬合兵在一起了。”
“汝才善戰,自成善攻”,曹操兵馬多精銳,在戰場上善于野戰搏殺,這是天下聞名,渦水之戰,雙方都怕對方消耗自己,彼此打的不盡心盡力,很多順軍的將領盡管為渦水的慘重失敗驚心,可也是覺得沒有用盡全力。
在火并了羅汝才之后,他部下除卻楊承祖的兵馬跑了出來之外,其余的部隊都是被李自成完整接收,到現在真正形成了完整的融合,戰斗力大大的提高,這也是從前明軍幾萬兵,流民軍隊要是想要打個保險的全殲戰斗,一般要帶著幾倍兵力前來,而這一次,侯恂兵馬近十幾萬,多是明軍勁卒,可李自成僅率三十余萬,就想打個全殲的戰斗。
“各位,渦水和朱仙鎮的時候,咱們號稱是百萬,可能打的又有多少,各位每人手里幾千兵,加上老營的兩萬多人,曹操那邊又有三萬余,算計起來不過是萬而已,現在又如何,在這襄城一帶的兒郎,哪個不是打過仗見過血的,都是勁卒,這些人可都是咱們大順的軍將種子,就這么丟下,還不知道什么時候能聚起來。”
闖王李自成把自己的紅纓氈帽帶在了頭上,再也沒有摘下來,手也是放在扶手上,沒有再動。
“看各處來的消息,在汝寧那邊的兵馬不過是萬五之數,在郟縣那邊不過萬,正要過來的魯賊主力也就是四萬余人,魯賊兵少,這也是常識,想必不會有什么隱蔽和埋伏,闖王,諸位,要和咱們打的也就是四萬余人,三十余萬對這四萬,難道諸位就這么沒有底氣,老劉是個粗人,這李老虎領著四萬多人來,未免也自大了些,有個說法,叫什么兵必敗來著,咱們勝算,又是多了幾分!”
制將軍郝搖旗聽到劉宗敏說這番話,總算是明白為什么自己和劉宗敏一同跟隨闖王造反起家,一起出生入死,甚至自己還救了闖王幾次性命,大順初立的時候,劉宗敏是個權將軍,而自己才是個制將軍。
闖王在想什么,自己一直沒有搞清楚,不過劉宗敏方才的分析也是非常有道理,就連郝搖旗自己也是有些被說服了,邊上的袁宗第更是如此,他后退了一步再也不想說話,年輕點的李來亨和李雙喜更是滿臉的興奮激動神色。
看著闖王的神色,郝搖旗知道事情肯定會朝著自己反對的方向發展了,他還是覺得心里沒底,他可是領著部隊幾次面對過山東兵馬人,對方的裝備、組織和戰斗力,那優勢可不是一點半點,劉宗敏列出的實力變化也不是虛言,可這樣就能趕上甚至超過了嗎,實在是讓人沒有底氣。
遲疑了下,看見闖王要站起來,郝搖旗還是準備要說句話:
“闖王爺,要是闖王爺一聲令下,老郝我出生入死都沒有二話,可有些事情還是要說明白,咱們的三十萬兵馬是照著圍殲明狗的打法布置,這是個半圓的大形狀,那魯賊來了,卻是在這個圓外,到時候能頂上的只有和魯賊面對的那支兵馬,其余的還要運動包抄,時間上怕是趕不及。”
沉默了許久的闖王李自成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郝搖旗也是停住了話,李自成略一沉吟,開口說道:
“郝搖旗,你今晚辛苦一下,去調整下左右的兵馬布置,眼下有兩個地方要放,一是葉縣的方向,馬上安排后營的兩萬人今夜開拔,去往葉縣駐防,葉縣和舞陽一帶是咱們回湖廣的后路,萬萬不能有失。”
郝搖旗聽到這個命令,心中嘆了口氣,知道事情肯定不會和自己爭取的那樣變化了,可軍令既然發出,那也只能是照做。
看見郝搖旗躬身聽令,李自成轉向邊上的李雙喜,命令道:
“雙喜,即刻傳我將令,命馬軍不必再向這邊趕來,在原地就地扎營!”
這個命令有些怪,不過李雙喜還是躬身領命,李自成開口肅聲的說道:
“李來亨,袁宗第,你們兩人現在就開始整備,命令老營拔營,去往北面的馬軍所在,不必耽擱遲疑,現在就去!”
那兩個人也是齊齊的躬身領命,李自成這才是開口解釋說道:
“明日的大戰,馬軍應是主力,奔波一天,能讓他們多歇息些時候,修養下馬力人力才是必要,本王所率的大營,去和他們匯合,則是剛才搖旗所說的,既然山東兵馬在包圍半圓之外,那老營后撤,咱們就和他在半圓內打!”
這一番布置的確是老成穩重,軍帳內的諸位也都是見慣了兵事的老將,自然明白,不管眾人心情如何,這打肯定是要打的了。
郝搖旗自去騎馬前往周圍各營,而李自成所在的大營本部也是開始喧嘩起來,許多在已經是進入了睡夢之中的士兵又被軍將們叫了起來。
李雙喜是親衛頭目,傳達完命令之后也要回到帥帳之中,李自成剛才給他們下令的時候,說話間已經是恢復了那種指點江山從容號令的霸氣,這種氣概,也是給他們增添信心的原因。
可李雙喜走進帥帳,卻看見李自成的神色并不是方才的那般從容坦然,而是凝重異常,李雙喜進來卻還是有些事情要說:
“闖王爺,派出的探馬回來了不少,這一路上,先前那些老老實實的寨子砦堡都是發了瘋一樣的,見到咱們落單的哨探就上去打殺,有些膽子大的,幾十騎的小隊都敢沖上去圍殺,幾個回來的都是身上帶傷,闖王爺,這么搞下去,咱們的探馬,恐怕都撒不出去了,這不是麻煩?”
李自成陰沉了下臉,沉聲說道:
“那李孟也是朝廷的國公,跟他們這些官紳地主那是一條線上的人,眼下大軍過來,自然是各個都跳出來了,這些人本以為去山上落草就沒什么禍害了,等咱們此事了結,一個個的洗了。”
“好在那魯賊的兵馬就是這么橫沖直撞的過來了,沒什么別的布置,要不然還真是讓這些雜碎壞了大事,闖王爺,外面的坐騎、護衛都給您準備好了,牛小先生那些文官也都是準備停當,咱們是不是這就走。”
李雙喜憤憤不平的抱怨了幾句,然后請示闖王具體的事項,闖王李自成點點頭,李雙喜告了聲罪,轉身就要出門布置。
李自成突然笑了出來,低聲說道:
“十八孩兒當主神器,這讖緯對應個李字,當時有些迷昏,那李孟的名號里面不也是有個李字嗎?“
李雙喜身體僵了下,這些話不是他能接口的,當下裝做沒有聽到,快步走出門去了。
營地內喧嘩吵嚷,已經是開始行動,在大營周圍的隱蔽處,卻有不少服色各異的探子,或步行,或騎馬,在那里盯著大營的動向,看見營內的變化,經驗豐富的,已經是看明白了含意,轉身急忙的去報信。
還有些看不懂的,在那里仍然是懵懂,順軍的探馬哨探被截殺阻擊,可熟悉地形的這些地主民團鄉勇,都是紛紛行動起來。
順軍跟他們是死敵,那是水火不容,明軍侯恂那個,讓人無法信任也是觀望態度,可這山東齊國公李孟,開封的情況擺在那里,前途無量,看看那袁時中,看看那賈大山,這時候再不去報效,還等什么時候。
順軍的馬隊大都是用在追擊明軍上,再就是四處聯絡的信使,這哨探探馬上本來沒有什么優勢可言,現下又是著急變換位置,對于外面這些“蟲蟻“,也就由他去了,況且順軍今夜所做的所有布置都是陽謀,行軍布陣的大動作而已。
河南天氣在這時候只不過是稍有寒意,可在京師,到了這個晚上,屋中已經是要生炭火了。
督師侯恂率軍南下,幾次擊破流賊的兵馬,勝利在望,報捷的信使不絕于路的時候,京師上下都是喜氣洋洋,大學士、各部的尚書侍郎,凡是有機會的大臣們都是輪班的請求督師出戰,報國之心切切。
不過這十日來,這些氣氛都是消失不見了,督師侯恂所率領的兵馬在十五日前送過一次報捷表功的文書之后,就再也沒有什么消息。
那封奏折上侯恂說,賊酋李逆已經被逼迫到窮途末路,待臣率忠義之師前往殲滅,請圣上靜候捷報佳音。
可那封捷報之后,就是無聲無息,整個河南除卻彰德府因為在北直隸和山西兩處的夾縫中,還算是遵從朝廷旨意外,其余各處,不是在順軍手中控制,就是在山東那邊掌握,消息怎么會流傳的出來。
京師之所以知道消息,還是山西總兵許定國的派到家中聯絡的親兵,因為走的時間巧,在大軍合圍的時候,已經是出了包圍圈,可出包圍圈之后,卻沒有走太遠,還是知道了消息,回到山西之后,層層的上報。
到最后,消息總算是到了山西巡撫那邊,這才是快馬報到了京師那邊,消息傳遞倒是極快,來來回回,竟然也就是六七天的功夫。
京師這邊,在河南那邊的消息斷絕之后,稍微警醒點的大臣們就開始縮頭了,等到確認被圍的消息一來,所有的歡樂氣氛就好像是被澆了一盆涼水一樣,瞬時間就是無影無蹤了。
被圍的時候,侯恂和幾位總兵想到了朱仙鎮的故事,京師的諸位大佬又何嘗想不到,等到山西這邊的急報一來,方方面面的消息,各處有意無意泄露出來的軍情,也都是匯聚到了京師。
流賊大軍竟然是精銳盡出,足足三十余萬,前后把侯恂和四位總兵率領的朝廷官兵圍堵在郟縣和襄城之間的一小塊地方,人數上足足多了一倍不說,河南的局面比起當年朱仙鎮時候還要兇險十分。
朱仙鎮明軍全軍覆沒,那這邊呢,朝廷在北方找不出一點可用的兵馬,崇禎皇帝在朝堂上提了一次京營兵馬二十余萬,可否前往救援。
結果是大太監王承恩和京營提督劉元斌一起磕頭,說是京師防護重地,又有大敵窺伺在旁,若是隨意調兵出去,怕是根本有失。
這話說的倒也是有理,崇禎皇帝對王承恩和劉元斌這些心腹內官的話還是聽得進去,不過也有一番辛酸處,自家的宦官,在京師的自家地方,不敢提山東二字,只敢提大敵,這皇帝當到了這般的地步,也實在是讓人苦笑。
臨近兵馬倒還有兩處,一是山海關總兵高第,一是寧遠團練總兵吳三桂,這其中盡管有山東兵馬阻隔,可還是能調撥的動,山東跋扈歸跋扈,不過不牽扯自己的兵馬調動,一向是不予阻礙。
而且這調動想起來是百利無一害,反正是有山東兵馬在那里攔著韃虜,不用擔心防務,那空下來的地盤,想必山東不會推拒。
誰想到在朝堂上提起這個說法,這次磕頭的不是宦官們了,大學士和尚書們不發一言,那些清流學士又是泣血磕頭,說是祖宗的地盤,這么丟了,豈不是要被天下人斥罵,后世史書填上污點。
關外盡管凋敝到那模樣,可畢竟也是幾百里的土地,這丟失土地的事情,還真是很大的罪過。
被大臣們拿話這么一套,崇禎皇帝又是最受這天下之口,祖宗成法的,也是無話可說。
下面的那些大佬,都是心中有數,這件事不能開口,若是由自己的嘴里說出來,崇禎皇帝有了個臺階下,直接允了,后日這事情要是被提出來,崇禎難堪,搞不好要把你的腦袋借來當臺階了。
這樣的事情又不是沒有過,所以閣老大臣們都是在那里觀望風色,不肯亂說一句話,沒有李孟的歷史上,關內情況糜爛之極,吳三桂的遼兵被認為是可用的強兵,可幾次調兵進關,都因為沒有人愿意擔負關外失地的責任和罪名而作罷,等到調吳三桂入關的時候,京師已經是被順軍攻下。
想了幾個法子都無法得到實行,唯一可用的,那就是一封封的調兵文書發往湖廣和江西了,那邊還有個平賊將軍左良玉,崇禎皇帝能拿出來的賞賜,也就是朝廷的爵位,旨意上封左良玉為寧南伯,命他率軍入豫支援解圍。
不過,這個旨意發出,就連崇禎皇帝自己也不相信,左良玉這個人會率軍救援……
崇禎已經是接近絕望,皇宮中的人也是跟著倒霉,自從得到河南的消息之后,皇宮內就開始吃素,不得衣錦,不得言笑戲耍。
崇禎皇帝每日里在朝會的時候也是有些神情恍惚,他已經是焦躁刻薄不起來了,事情如此,已經沒有什么轉機可言。
據親信的太監們說,崇禎每晚都是在宮中供奉列祖列宗的小屋子里悶坐,總是在低聲的默誦祈禱。
從崇禎皇帝真正執政的時候就開始天下大災,天下大亂,然后因為他的操切,殺了許多不該死的大臣,毀掉了本該到手的大好局面,然后有加收賦稅,把天下間搞得越發的混亂不治。
朝中大臣除卻幾個投其所好的之外,其余的人戰戰兢兢,不敢多說,不敢多做,生怕這位皇帝在脾氣不好的時候,抓進詔獄砍頭。
崇禎皇帝如今到了這個模樣,沒有什么人可憐他,就連和皇權依附最深的權勢太監也是如此。
京師到山東本來是一片坦途,可這些年風云變幻,民間還好,官方已經是不再行走山東控制的地盤,好像是有什么天塹險途阻隔一樣。
現在河間府、永平府名義上都是山東的管轄,更是把路堵了個嚴實,在督師侯恂被圍的消息傳來之后,京師去往山東的路途上,除卻那些行色匆匆為了生意和生活奔波年的商人和平民外,又多了不少衣衫華貴,行動鬼鬼祟祟的富貴人士,這些人的做派,看著就是拿架子拿慣了,可舉止言談又有些莫名其妙的謙卑和小心,圓熟的很,這樣的人,一看就知道是京師中豪富人家的奴仆下人。
這么多人在這個時候去往山東,取干什么,真是讓人很感興趣。
京師中的消息還是有不足,他們知道侯恂被圍,卻不知道齊國公李孟已經是率領主力前往河南了。
紫禁城深處的一間小院,這里是供奉大明列祖列宗牌位的堂屋,院子門口站著兩名小宦官,兩個人都是木木的站直著,臉上沒有什么表情,可兩個人的身體卻是在顫抖,這天氣盡管冰冷,可他們身上的棉袍足夠御寒了。
遠處有人在一聲聲的慘叫,伴隨著這個慘叫,還有“啪啪”的動靜,宮里面的人都知道,這是在打板子了。
板子聲沒什么變化,慘叫聲卻逐漸的微弱下去,眼見著被打這個人活不成了,站在門口的小宦官恐懼非常,不過是領著萬歲來這院子的時候,被風吹熄了個燈籠,萬歲就以為是不吉之兆,以為那打燈籠的小宦官是故意的,當即是下令,讓人拖下去打死。
那屋子中供著從太祖朱元璋到天啟皇帝每個人的牌位,在靈桌之前,只有兩根蠟燭在那里搖曳,整個屋子頗為的陰森可怖。
在這里,是聽不見外面的板子聲和慘叫,安靜的很,崇禎皇帝直著身子跪在蒲團上,抬頭看著那些牌位,臉上慘白僵硬。
他的目光始終是看著天啟皇帝的牌位,口中喃喃的說道:
“皇兄,皇兄,朕從等位的時候,每日間勤奮朝政,儉省自奉,怎么……怎么這天下弄得比你還要不堪……”
聲音很輕,就算有人站在他身邊也聽不到,天啟皇帝和崇禎是兄弟關系,兩人關系極好,天啟對崇禎很有些長兄若父的意思,臨死的時候更是讓崇禎接位。
可天啟不是一個好皇帝,喜歡男色,沉迷于木匠之中,把朝廷的大權交給魏忠賢,文人士子的評價很是不好。
崇禎皇帝的老師和身邊的伴讀等人也是明里暗里的諷喻譏刺,把天啟豎成了一個壞的榜樣,讓崇禎皇帝今后切莫學他。
可崇禎皇帝上臺,先是一步步削弱宦官的權力,然后重用書生儒臣,可這天下迅速的滑落衰敗,比其天啟年間已然是天差地別,崇禎一直是不明白,自己一沒有重用閹人,二是遵從圣人之道治國,局面怎么就變成了這樣。
他一輩子可能都是無法明白,呆坐在這里的崇禎皇帝自然不知道就在此刻,在襄城的順軍大營已經開始朝著北面運動,準備和順軍的騎兵大隊匯合,準備第二天和山東兵馬的決戰,他自然也不知道被他看做三百年來第一亂臣逆賊的齊國公李孟,此刻正在河南襄城東邊的營地中,也是沒有睡覺。
“大帥,流賊大營已經開始向北運動,我山東探馬和地方民團哨探都已經確認此事。”
一名負責情報聯絡的親兵把總在帥帳中稟報說道,李孟穿著甲胄坐在帳中,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在河南地面威風無限的袁時中、賈大山都是肅然的站在李孟的下首,口鼻觀心,不敢有絲毫的怠慢。
親兵把總稟報完之后,施禮轉身出門,親兵統領黃平卻拿著幾封文書快步的走了進來,先是行禮,然后低聲的說道:
“馬軍統領湯大人已傳來消息,明延綏總兵高杰已經是率部像他投降,四萬殘兵都在掌控之中,請大帥調撥糧草,湯大人說,盡管我方馬隊七千,但可擔保不會有什么差錯,只需糧草,便可將局面掌控在手中。”
聽到這個,李孟呵呵的笑了出來,笑著說道:
“還能有什么差錯,高杰那些種地放羊的兵,咱們七千人動手,殺干凈了都是輕松,湯二單獨出去,倒是懂得動腦子了,餓了這么久的明兵,給些糧食估計就能抓在手中了吧!!”
軍帳中的幾個人都是跟著湊趣的笑起來,李孟又是開口說道:
“袁先生,現在就寫一份調撥糧草的文書,安排軍需那邊的人去做。”
邊上的膠州營主簿袁文宏運筆如飛,剛剛記錄完,卻有了個主意,恭謹的稟報道:
“大帥,郟縣那邊,不管是走水路陸路都要耗費不少時間,本地義民想必還有不少的存糧積儲,不如大帥開恩,給他們個襄助王師,日后封賞的許諾,讓他們盡盡心意如何,咱們從開封這一路來,沿途不少的寨子土堡都是熱心助力,民心如此可用,大帥,您看……”
順軍對地方上結寨自保的那些地主武裝清剿一直不利,這些寨子里面都有不少的積儲,而且還有些地頭蛇的武力,對順軍他們是血海深仇,對李孟的膠州兵馬可是唯恐奉迎不周,郟縣需要糧草,從大本營這邊調集畢竟是不方便,索性是用這些地方上的東西。
他們要奉迎,那就給他們一個機會,山東這邊,無非是一紙文書而已,李孟稍一琢磨就明白了其中關竅,這讀書人的花花腸子就是多,忍不住笑著說道:
“袁先生,既然如此,我們也不能寒了地方上義民百姓的熱血忠心,你擬個文書,本帥看后用印就發。”
軍帳中諸人都是跟著笑起來,黃平也是在下面恭謹的跟著笑,看見袁文宏去擬文書了,他才又開口說道:
“征西將軍陳大人的急報也是剛剛到來,陳將軍的兵馬已經是到了舞陽,陳大人信上說,流賊精銳,云集襄城,地方上都是些守備雜兵,形不成阻礙,又有鄉紳義民相助,定可在流賊南竄前,進駐葉縣。”
李孟的心情隨著親兵統領黃平念誦一項項各處軍報,心中的興奮也是漸漸的平靜,一切都在自己的安排計劃之中,還擔心什么呢?
就在這個時候,軍帳外有急促的馬蹄聲響起,眾人都是神色一凜,這么晚了,哪里來的緊急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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