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里的確是嚴禁風言醋語的,可她們所談論所詆侮的只不過是個小宮女,又有誰會為她打抱不平為她伸張正義呢?況且她這段時間每到雪陽宮點卯,想要給賢妃請安時,嚴順總是搖頭嘆息,道:“這陣子還是別惹娘娘心煩了。”
她不是想求賢妃原諒什么,也不是想讓她幫自己制止諸多言論,她只是覺得賢妃對她很好,如今病了,她難道不應該探望一下嗎?她亦不是想求得賢妃的歡心,她真的只是純粹的擔心她的身體,只是……或許她的確不應該讓賢妃再添苦惱。
不論如何,事情都是因自己而起。
自她認識賢妃,從未見她動過氣,可是她倒聽說煜王婚禮第二日,按理是應該攜云夫人入宮拜見的。一對新人已至雪陽宮,賢妃卻閉門不見。她對親生兒子拒絕她的好意尚且氣惱如此,何況是對她一個惹了這么多事的小宮女?
于是接下來的這段日子,她過得很是清閑,只需照顧毛團,然后散步之余又重新開始訓練。
只是有人不肯讓她安靜。
這一日,算來應該是回宮的第七日了吧,那曾經送了她方木槿花羅帕的典燈女官在她教毛團做算術時一直站在一旁喋喋不休。
人真是很奇怪,你得意的時候,有人來捧著你,你失意的時候,恰恰是這些捧你的人踩得最狠。
蘇錦翎的前世在母親的嚴厲管束下過著學校、家兩點一線的半封閉生活,今生的十五年里又一直幽居于清蕭園,對于人心與世事認識單一,即便預料過此中復雜,亦不如身處現實來得真切。
入宮的三個月來,她見識了太多。她好像直到現在才明白一個人其實并不只屬于自己,只要你在這個世上,便與其他人有牽扯不盡的聯系,即便你想撇清,也要看人家愿意不愿意,而且命運也并不真的會歸自己控制,總有人想要插進一腳,借此證明自己的存在。
而一般這種情況下,她都保持沉默,因為那些個人所認定的根本不是她心中所想,如果她接過來再反回去,豈非是承認了?而且這般你來我往,倒順了某些人的意了,且又引得更多在意。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任由那典燈不屈不撓的聒噪著,到后來竟又牽進了許久沒有人提及的勇闖太極殿一事。
“……原來早在那時你便打算了。唉,真是人不可貌相,沒想到你這樣一個看似單薄纖弱的小人兒卻有那么大的野心。蘇錦翎,接下來又會是哪個?七殿下?八殿下?因為尚未大婚沒有開衙建府,結果讓你給算計了,真是近水樓臺呢!哎呀,怪不得你會來雪陽宮,是不是使了不少路子,因為事先得知娘娘最寵二位殿下且尚未立正妃?好在煜王是個冷面冷心的人,自你來此后他便不來了,怕是早識破了你的詭計,否則……你是不是很失望呢?那么……是我再想想啊……對了,”她做出恍然大悟之色:“太子殿下也在宮中呢,你下一個目標是不是要對準太子殿下了?再下一步是不是要取代太子妃了?哎呀錦翎,到時可別忘了提拔我哦……”
“住口!”
一聲厲喝突然在身后炸響,只見宇文玄錚一臉怒氣,黑眸死盯著典燈,雙拳緊攥,似乎下一刻就要撲上來撕她個粉碎。
典燈慌忙跪倒。
“小寧子,宮中若是有人敢無事生非,非議主子,該如何論處?”
“輕者掌嘴五十,重者……處死!”
“啊,八殿下,饒了我吧,奴婢不是有意的……”典燈立刻哭喊求饒。
“殿下,她只不過隨口說了幾句,并無惡意……”
蘇錦翎拿不準宇文玄錚要采用哪種懲罰,她可不想因為自己的原因搭上別人一條命……古代的人命似是很不值錢……
“蘇錦翎,你好惡毒!你不言不語的只讓我說話,是不是就等著八殿下來置我死罪?現在倒來貓哭耗子假慈悲,我就是死也不會放過你的!”
宇文玄錚氣急:“拖出去,往死里打!”
“殿下……”
經過這么多日,蘇錦翎亦多少了解點宇文玄錚的脾氣。他的火是來得快去得也快,不過若是正在燃燒之際,說不準會干出什么事來,幾日前不把煜王府的迎暉廳都給拆了嗎?
“不過是幾句話,她是同奴婢開玩笑的……”
“蘇錦翎,下次說點經得住推敲的謊話!”宇文玄錚冷笑。
她又不是諸葛亮,上哪來那么多瞬息萬變的靈巧心思?
“殿下若真是要打死她,便是想置奴婢于死地,不如連奴婢一塊打死吧……”
“你還來勁了是吧?”
宇文玄錚本是要替她出氣,不想她卻不領情,還和他犟上了。這個蘇錦翎,你也太不知好歹了吧?
不過難道真的要一并打死?可他若是不罰她,顏面何存?若只是他二人便罷了,還偏偏多出個典燈來……
小寧子見勢不妙,急忙附到他耳邊低語兩句。
他深吸一口氣,鄭重道:“你二人罪責不同,當然不能一同論處。來人,先將余典燈拖出去,掌嘴一百……”
立即有太監一左一右架住她往外走。
典燈大叫:“奴婢是雪陽宮里的人,殿下就算要罰奴婢也要問過賢妃娘娘……”
不知死活的東西!
宇文玄錚大怒:“加五十……”
“殿下,蘇錦翎忤逆殿下,該當何罪?殿下不能賞罰不公?”
宇文玄錚幾乎要爆炸了,“加五十……再加五十……”的一迭連聲的喊,最后外面終于沒了聲息,估計先自嚇死了。
蘇錦翎跪在地上,面無表情:“殿下要如何處置奴婢,奴婢悉聽尊便。”
宇文玄錚看著她冷著張臉,想到最近的流言,知道她受不不少委屈,心里的火也消了。
回頭看看小寧子,小寧子立刻知趣的退下。
“你……咳咳,小爺當然要懲罰你。就罰你……給小爺梳頭吧……”
蘇錦翎當即抬起眸子。
“怎么?不愿意?”宇文玄錚虎起臉。
“奴婢自是愿意。”
說著,隨手拿起給毛團梳理長毛的玉篦子。
宇文玄錚立刻挑起濃眉:“你……要拿這個給我梳頭?”
“奴婢手邊也只有這個。”她不屈不撓。
這小女子,是吃準了他不會把她怎么樣的。
宇文玄錚哀嘆,但他一點也不生氣,倒覺得有趣,他就喜歡看她這樣子,于是對著候在擷芳小院門口的小寧子招招手。
小寧子早就在緊密關注這邊的動靜……他這可憐的主子,平日就會瞪起眼睛兇人,砸東西,嚇得他們膽戰心驚,可是對哄女孩子卻是一點招數都沒有,偏偏這個看似柔弱的小宮女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把他治得服服的,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他一邊感慨,一邊趕緊顛顛的小跑進來,奉上犀角梳子。
蘇錦翎一看,這是有備而來啊。
只不過小寧子能揣把梳子,卻揣不了凳子,結果宇文玄錚毫不客氣的將毛團大人從小杌子上攆下來,自己坐上去,氣得毛團圍著他那絳紅繡團紋的袍擺嗷嗷直叫。
“喂,剛剛她那么說你,你為什么不反抗?”
她的小手正拆著他密密麻麻的小辮子,牽得發根癢癢的……真舒服啊!
“她在說我嗎?”蘇錦翎手不停歇。
宇文玄錚聲音一滯,她是傻了還是被氣糊涂了?
卻又忽然聽她嘆了一聲:“若是人家已經那么認為了,反抗又有什么用嗎?”
她一向最是懶于解釋什么,有些事情不解釋倒好,越解釋越麻煩,而且愿意指責別人的人都是異常“自信”。如此,解釋只能激化矛盾,到時自己氣得不行,埋怨對方不講理,卻不知有些事根本就不需要講理的,人們更看重其中的“趣味性”……
見她這般淡然,宇文玄錚心下有些不好受:“都是我,連累了你……”
今天他是看見了,他沒看見的呢?這群拜高踩低嫉妒成性的家伙還不知要怎么欺負她。
“要不……我一會同賢妃娘娘說說,調你去我那里吧。誰要敢欺負你,看我不拆了她?!”
她手一停,繼續忙活:“如此豈不是坐實了這罪名?”
“管他呢?!”宇文玄錚的脾氣又上來了:“我就是要替你出口氣!”
這八殿下,怎么總跟小孩子似的?
蘇錦翎噗嗤一笑:“那你倒告訴我,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天?
提起這個他就火大。
那天,他見喜堂擁擠的人群里沒有她,煜王又莫名其妙的飛走了。他也想走,怎奈皇上在那盯著。終于,皇上扛不住了,甩袖而去,他才得了自由。
聽嚴順說她留在迎暉廳,他便去了,怎料剛推開門,便見到宇文玄朗抱著她,還摸著她的頭,臉都要貼上去了……
不過這么嚴重的細節,還是不要告訴她了,于是只含混道:“那小子想占你便宜,被我揍了!”
蘇錦翎看著他后腦勺一個明顯的大包……即便被濃密的黑發遮掩,仍舊很突出……力的作用果然是相互的,如此可是同他的高貴的額頭前后呼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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