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冷花寒思漫漫,煙飄影移月匆匆299草原之花①
“你當真認為清寧王與此事無關?”
“奴婢嘗在秋闌宮伺候,親眼見王爺對瑜妃娘娘孝順有加,這等忠孝之人怎會做出弒君殺父的謀逆之舉?許多時候,耳朵聽的未必是真的,眼睛看的也未必是真的,只有心才能判斷真假,只有日久方能見識人心。人常說,知子莫若父,皇上撫育王爺二十余載,難道還不了解王爺的為人嗎?”
太子昏庸無能,你不是不知,卻鐵了心的要他繼承大統,而其余皇子賢明強干,卻非要懷疑他們甚至栽贓陷害……蘇錦翎心里憤憤的,面上卻依然恭謹。
皇上面色嚴肅,一瞬不瞬的看著她,卻忽然大笑:“你果真精進不少,朕甚感欣慰,不過你要記住,要想幫助別人,一定先保護好自己……”
“皇上不責罰奴婢了?”
“你振振有詞,朕都快被你說得無言以對了……”
“皇上……”
她不好意思的低了頭,眼波卻飛快的向后一瞟……那個雪色的人影已不見了。
是見她無事放心離開還是為了避免嫌疑提前退場?
心下疑慮,卻聽皇上道:“不管怎樣,崔御史等人都是朝中重臣,年紀又長,你剛剛著實讓他們在眾人前失了面子……”
“奴婢知錯了。”
蘇錦翎走到在不遠處扎堆的幾人跟前,鄭重施禮:“事出緊急,奴婢方才多有冒犯,還望幾位大人不要怪罪。”
崔櫓等人滿臉懊喪,連牢騷都憋在肚子里,這會見了她,本欲發火,但見皇上似正往這邊看著……
這小宮女委實大膽,竟以卑微身份挑戰他們的威信,皇上又不加以怪罪,再聯想起此前似乎有傳言說皇上意圖冊封此人,而烈王也不是好得罪的……況看她眼下低眉順眼,一副恭謹之態……唉,罷了,再說,也幸有她出來阻攔,否則待刺客一事真相大白,他們丟的怕就不只是臉了,而且不僅沒有扳倒那狐貍眼,倒是徹底得罪了他,以后可是有苦頭吃了。
“算了,不過都是一心為了皇上……”
“奴婢只是莽撞,怎敵各位大人一片忠君愛主之心?”
“關鍵時刻,姑娘敢挺身而出,僅是這份魄力就著實讓老朽欽佩……”“各位大人能夠不記小人之過,原諒奴婢年少無知,這等仁慈寬厚奴婢銘感五內……”
“呵呵,說實話,姑娘的才智與見識當真令吾等眼前一亮……”
吳柳齊踮著腳往這邊看著,見人流穿梭中那方才還不共戴天詞鋒相對的雙方此刻言談甚歡,不禁連連咂舌,似是自言自語道:“這丫頭真是愈發出息了……”
宇文容晝也望著這邊,唇邊紋路漸深,一片欣慰,然而吳柳齊卻好像聽到一聲微弱的嘆息。
突發的混亂很快處理完畢,又鄭重進行了祭天的余下環節。
眾人趕在天黑前下了山,歇了一夜后,第二日便北向遼闊的肅剌草原開進。
文定王在護駕之際受了重傷,于是返還帝京,宇文玄朗也一同返還,原是接了封急信,言羅筠笙突發疾病……
愈往北,天氣愈涼,尤其早晚,景致卻愈見開闊。
若說帝京是工筆細描的水墨畫,北地就是潑墨大氣的勾勒寫意,卻也有細致之處,便恍若在幽暗的蘭草上棲息的一只色彩鮮明的小蜜蜂,時不時牽引著人的視線。
原以為此番宇文玄朗臨時回京會讓宇文玄錚振奮不已……他一向是討厭雙生兄弟與他搶風頭的,可如今卻沮喪了好幾日,還時有失神。
也難怪,從小到大斗了這么多年了,就像是兩條擰在一起的藤,雖拼命爭奪養分,然而一旦分開,便會覺得空落無依。
好在七日后,當房屋越來越少,而草原漸漸漫展開來,他的低落才被北地的風吹到遙遠的帝京,興奮道:“玄朗那小子果真沒有福氣啊!”
眼前是一片一望無際的草原,天地相接一線,身處其中,真正體會了“天似穹廬,籠蓋四野”的遼闊。
蘇錦翎掀了織錦的窗簾向外望去,只覺天高地遠,自己所在的這支千人的車隊雖然壯大,但若可如正午艷陽般凌空鳥瞰,只會像畫卷上一條微不足道的蜿蜒慢行的線。
此時北上時間稍嫌晚了些,碧草已漸轉枯黃,起伏中播撒無限蒼涼,卻也有成群的牛羊散落其上,長長短短的鳴聲透著無限的自在與滿足。
一只小牛甚至脫離了群體,顛顛的跑過來,歪著腦袋,大眼睛一閃一閃的觀察著這支緩慢前行的車隊。
“沒見過吧?怕了吧?”
宇文玄錚晃了晃手里的弓箭,馬刺一磕,駕著烈云便沖上去。
那小牛原本還鎮定的瞧著,見他嗚嗚呀呀的沖上來,急忙掉頭就跑。
宇文玄錚頓來了精神,追著小牛四處亂竄。
小牛慌亂的叫著,向著遠處的牛群沖去。
“原來‘初生牛犢不怕虎’也是不可信的。”
蘇錦翎自言自語道,不過轉念想宇文玄錚魔王似的比老虎還可惡,也難怪小牛嚇得要命。
這個宇文玄錚,就會以大欺小。
皇上也順著窗子望過去,輕笑:“這個玄錚,一會就有苦頭吃了……”
話音未落,就感覺地面一通震顫,然后便見方才化作一個小點的宇文玄錚狂奔在前,身后跟著數不清的牛。此刻的宇文玄錚就像那只剛剛被他追趕得慌不擇路的小牛,一邊逃命一邊狂叫:“護駕……護駕……”
在龍翼軍和牧民的齊心協力下,終于及時制止了一場災難。
宇文玄錚受了罰,不過行軍路上,自是不能讓他挨板子,否則還要騰出人手來照顧他,于是便讓他跟在御駕旁,不得擅自行動。
初時還有些沮喪,因為竟然被一群牛追得倉惶逃竄著實太失面子,可只一會就興奮起來,不停的敲著車廂和蘇錦翎說話。
“你這回可算來著了,絡月郡主剛剛從克倫部趕回,那也是個能歌善舞的人物……”
宇文玄瑞握著韁繩,悠閑靠近,不忘時不時的撫一下光滑的鬢角:“克倫部就要舉行一年一度的賽馬大會,絡月郡主那樣一個喜愛熱鬧且馬術超群的人怎么舍得回來了?”
“還不是因為……”
宇文玄錚的話剛要出口,就趕緊閉上嘴巴,可是眼神卻出賣了他的心思。
蘇錦翎循著望向那個綴在遠處似是漫不經心的人。一身隨風飄擺的冰色長袍配著座下通體雪白的駿馬,整個人仿佛是從云端走下,成為這片蒼涼中最為惹眼卻又最為融洽的一筆。
想來這清寧王不僅桃花開滿了帝京,竟還有幾支延伸到了邊遠的肅剌,魅力著實不同凡響。
“想來已是六年了,哈哈,六年不見,不知那小丫頭出落成什么模樣了,當年她就是草原之花,如今……”
“如今能怎樣?她就是變成牡丹又能怎樣?六哥照樣不喜歡她!”宇文玄錚嗓門極大,無非是說給蘇錦翎聽的:“當年才那么丁點,就總跟在六哥身后,六哥到哪她到哪,就連洗澡她都想跟著,六哥卻是瞧都懶得瞧她一眼……”
“玄錚,你怎么能用老眼光看人呢?當年她才十三歲,雖是長得不錯,畢竟小了點,如今花骨朵開成了花,想來更是嬌艷欲滴,香氣撲鼻,而且當年你六哥也不是全然對人家不理不睬,他可是夸過人家馬騎得漂亮……”
“那當然,立敦可汗本不愿她學騎馬,還是六哥教的……”宇文玄錚一下子閉緊嘴,急忙瞄了瞄那已掩得緊緊的織錦窗簾。
宇文玄瑞哈哈大笑:“可不是?那還是‘手把手’教的,如此說來,也算是青梅竹馬了……咦,玄錚,你眼睛進灰了嗎?”
宇文玄錚一個勁使眼色。
宇文玄瑞做恍然大悟狀,點點頭,調門卻更高了:“所以我說啊,這離別未必不是好事。你看你六哥,此番為什么拼著命的也要跟過來?為什么帝京那么多的佳人他都看不順眼?哎呀,這丫頭該不會就是他的‘命中注定’吧?”宇文玄瑞將馬韁攥著手中當做扇子般一敲掌心,氣得宇文玄錚直翻白眼:“有道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你六哥這回怕是要‘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嘍……”
宇文玄錚險些絕倒。
“這酒再好總要經過歲月的沉淀才得佳釀,看來你六哥經過這些年的思索終于想明白了……是不是,玄逸?”
其時宇文玄逸遠遠的綴在車隊后面,眼睛好像在欣賞著蒼茫單調的景色,心里卻一遍又一遍回想著華云山上,蘇錦翎不顧一切的為他據理力爭。那一幅幅驚心的畫面,一個個認真的表情,一句句一針見血的話語,每躍動一次,唇邊的笑意便添上一分。
她原本是那么膽小的一個姑娘,卻可為了他……
錦翎,若有下次,不要再站在我前面,即便是危險,也有我為你遮風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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