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冷花寒思漫漫,煙飄影移月匆匆321與君惜別
如今這笑意足夠真誠足夠燦爛,是不是因為自己就要嫁給清寧王終于絕了宇文玄錚的念想而發自肺腑的開心呢?
這個丫頭,雖然諸多的鬼點子,然而對于宇文玄錚的心思倒當真單純呢。
她蹦上前,親親熱熱的挽住蘇錦翎的臂,仿佛以前的不愉快從未發生過,只甜甜的喚她“姐姐”,祝福之語溢美之詞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的從她的小嘴里迸出,直到了承乾宮才消停。
“姐姐,想必皇上有許多話要跟姐姐交代,我就不同你進去了。姐姐此番嫁了清寧王,咱們的關系可就更親近了……”
是與宇文玄錚的婚事已經敲定了嗎?可是看宇文玄錚的態度依然在別扭著,如此便是在提醒她花草各有主,切勿貪得無厭吧。
她淡笑,屈膝告辭。
承乾宮。
清心殿……昭陽殿……都是她曾經生活過的地方,雖然以后還是有機會來參拜皇上,然而畢竟是不同了。那個亦威亦慈,像一個父親對待自己的人,那個大權在握,險些掌控自己命運的人……離開天欒城時,他們同乘一車,而自賜婚圣旨頒下,雖同路而歸,她卻是再也沒有看見過他,現在她來到這里,又要見到這個九五之尊,心中百味陳雜,竟生出些許怯意。
寧雙雙說錯了,皇上根本就沒什么要說的,確切的講,是她沒來之前皇上就在批閱奏折,吳柳齊通報后,皇上仿佛沒有聽見,連頭也未曾抬過。
她便默默的立在一側,目光一動不動的落在腳前的澄泥金磚,好像從未見過印在其上的吉祥圖案,一分一毫的看得仔細。
殿內很靜,翻閱奏折的聲響便顯得分外刺耳。
門關著,卻不知從哪透進的風,拂動落地的錦幔珠簾,泠泠作響。
她順著聲響望去,目光不經意的劃過一側,忽的定住……那張書案,那張每每在皇上批閱奏折時她便在一旁習字的書案,依然端端的擺在那,紙張碼得齊齊的,硯臺按著她的習慣放在左上角,水中丞里還盛著半盞清涼的水……一切都是那般熟悉,熟悉得好像就等著她坐上去,如往常一樣邊打呵欠邊陪皇上批閱奏折。她仿佛聽到皇上略帶笑意的聲音響在耳邊……“其實錦翎并不是完全不通文墨嘛,這些個‘一’中有‘兩筆’就寫得格外出色……”
眼底忽然一澀。
她竭力咬住嘴唇,然而仍舊有淚滴落。
她看著那滴淚亮閃閃的落下,砸在金磚上,濺出極小的一點水花,她甚至聽到它發出一聲輕微的嘆息。
然而果真有嘆息傳來。
她不敢抬頭,卻聽皇上慢聲道:“過來……”
她方走過去,吳柳齊便悄無聲息的退下了。
皇上不再說話,只看著她。
良久,方開口道:“你自己的選擇,將來莫要后悔。”
沉吟片刻,又道:“既是選擇了,就不要后悔,能做到嗎?”
她正待回答,殿門卻忽的大開,寒風頃刻灌入,垂得簾幔橫飛,珠聲亂響。
“父皇,為什么要我去和親?”
闖入昭陽殿的是宇文依蕾,一襲盤金彩繡棉衣裙光艷耀目,卻無法融化臉上的冰霜。
“依蕾,難道你的教養嬤嬤就是教你這般不經通報擅闖大殿嗎?”
“依蕾還當父皇為什么突然對依蕾好起來了,原來是……”她冷笑,目光仿佛帶著利響劈向蘇錦翎:“只為了她?竟然要親生女兒代她去和親?父皇,你若是當真舍不得她,為什么還要將她賜婚六皇兄?”
“放肆!”宇文容晝大怒,奏折頃刻滑了一地。
“放肆的人是她,只會搶別人的東西,先是和自己兄長茍且亂倫,再挑撥玄朗玄錚為她爭斗不休,然后和煜王不清不楚,現在又瞄上了清寧王……就這等人品,怎配嫁入皇家?”
“住口!”
宇文容晝拍案起身,卻是劇咳起來。
“蘇錦翎,你別自以為有恩于我,當時救我的人是玄錚,不是你!所以,請你不要擺出一副悲天憫人的模樣,他們能被你迷惑,我可不會!我現在就去找六皇兄,我就不信拆不穿你的虛情假意!我要讓你聲名掃地,看將來還有誰敢娶你……”
“啪!”
浮雕飛龍的硯臺重重擊在宇文依薇身上,又砸落在地,鋪在她裙上的墨跡像散落在地上的瓷片一般破碎。
宇文依薇呆怔半晌,不可置信的望向皇上:“父皇,你竟然打我?為了這個不知羞恥的女人打自己的親生女兒?好,我記住了!蘇錦翎,你等著!”
“吳柳齊,將依蕾公主帶回永寧宮,著人嚴加看管,沒有朕的旨意,不準她出宮半步!咳咳……”
“父皇,你竟然為了這個女人……蘇錦翎,我不會放過你的……”
殿門重新合攏,重重的撞擊聲在殿內回蕩,摻雜著劇烈的咳嗽。
蘇錦翎急忙斟了碗止咳的冰糖梨水,服侍宇文容晝喝下去。
但見他咳聲稍止,忙將散落在地的奏折收好,按紅金藍綠四色碼齊。
不知何時,宇文容晝的咳嗽已然止住,只笑意微微的看她忙碌。
覺察到他的注視,蘇錦翎抬了眸子,將最后幾本奏折摞上:“皇上好些了嗎?”
笑意中帶著些許悵惘,喟嘆道:“朕見你收拾這些奏折,仿佛看到你剛來朕身邊時的樣子。時間過得真快啊……”
蘇錦翎的鼻尖有些發酸,忙垂了眸子:“皇上真要讓依蕾公主去肅剌和親嗎?”
“是。”
見她沉默不語,宇文容晝笑了笑:“與你無關。天昊助肅剌平叛,肅剌自是心存感激,讓依蕾和親一是可更好的讓肅剌為我所用,一是……她的性子你也看到了,若是長留宮中,也未必是好事,肅剌天地廣闊,正適合她撒野,呵呵。而且,你以為公主都是好嫁的嗎?”
他嘆了口氣:“養尊處優,驕橫跋扈,但凡知其底細的,哪個敢娶?難道要朕將來拿刀架在誰的脖子上逼他娶公主?不如嫁得遠遠的,到時有人抱怨朕也聽不到,圖個清靜……”
蘇錦翎想笑,淚卻掉了下來。
宇文容晝拉住她的小手,想了半天,只嘆了口氣:“將來若是玄逸欺負你,就跟朕說,朕幫你欺負他。咳咳……”
忽然很想大哭一場。
她咬住嘴唇,深深拜下:“謝皇上。奴婢……告辭。望皇上保重龍體,一定要……保重……”
良久,方聽皇上“嗯”了一聲。
她也不敢抬頭,起身退到門口。
拉開沉重殿門的瞬間,她聽到一聲顫顫的呼喚:“錦翎……”
止步,回望。
已是距離遙遠,皇上的身影仿佛蒙在灰暗中,卻依然能夠感到他在看著自己。
卻只是喚了這一句,再無他話。
良久,方擺了擺手。
這一刻,她仿佛回到了去歲那個明媚的夏日,她初次于皇上身邊伺候,初次離開清心殿,那時的皇上就站在楠木雕花門邊,如這般向她望著。那時的她還想著,只要二十日,她便又可回來了。
而今,她要什么時候才能回來呢?
皇上的喟嘆響在她的心間……時間過得真快啊!
她深深一拜,再不回頭,邁出殿外。
時值傍晚,攜著夕陽余暉的冷風時不時的就撬動窗簾鉆進車內。
蘇錦翎也懶得管它,她的心依然浸泡在潮濕的離別中,只靠在車廂上,無神的看著簾卷之際透出的一線風光。
忽然,立在街邊的一個云白的身影并著一小團胭脂紅倏地劃過視線。
“停車……”
未及馬車停穩,她便跳下車,緊接著,一個小身影奔過來抱住她的腿,揚起凍得紅撲撲的小臉:“錦翎姐姐是要嫁給六皇叔了嗎?”
未及她回答,宇文婉兒就哭叫道:“婉兒不依……”
宇文玄桓抱起她:“婉兒等在這不是有許多祝福的話要同錦翎姐姐說嗎?這會怎么了?”
“我不要,我不要她嫁給別人……”
急急抓住蘇錦翎的手:“父王,我們現在帶她回家……”
“別胡鬧!”宇文玄桓低喝:“快放開姐姐!”
“父王好虛偽,你明明喜歡姐姐,為什么不……”
小小的身子忽然一軟,頭便搭在宇文玄桓肩上。
宇文玄桓淡淡一笑,一如往日輕和:“婉兒不懂事,你別怪她……”
蘇錦翎搖搖頭:“王爺的傷怎樣了?”
傷……就是因為這傷,令他自云華山返回帝京,沒有隨他們北上,若是,若是……是不是可以不用守在路邊看那載著她的馬車飛馳而過,是不是可以像現在那個人一樣穩坐府中,靜候她在爆竹聲聲喜樂連連中的到來……
可是世間從來沒有如果,有些事,有些人,錯過一時,便是錯過一世。
于是現在,他只望住她,笑道:“已是好了……”
蘇錦翎垂下眸子,笑了笑。
她和文定王之間似乎永遠不用多加言語,便可明白彼此心意,然而,誰也沒有點破這層窗紙,一任彼此隔著這層單薄擦肩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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