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春天真叫人愛也不是恨也不是
春節剛過太陽竟突然間變得和夏天一樣放肆些許時候竟還有些暮春味陽光像一個被情欲沖昏頭腦莽撞少年火辣辣地穿過四川盆地濃厚云層將它萬光束潑濺到那些泛起紫色煙霧丘陵上鄉野上灌木茸茸地冒上一層新綠九里香、萬年青抽出新芽三月初梅樹上花瓣就已經開始掉了樹林子里深綠、淺綠、嫩黃三色重重疊疊處處閃爍著跳躍陽光密密杉樹和香樟綠得像要流出汁天空中鳴響著大地與陽光歡時音樂
這樣熱烈天氣一直持續到了三月底倒春寒來得讓人措手不及鳥兒們能最快地感覺到天空地變化雨來之前它們就開始忙碌了野鴿子撲閃著翅膀咕咕叫著滿懷期待地等候濕涼春風四月初金銀花開了藤蔓上冒出金色和花朵相互簇擁著、一同吐露出清幽香氣
花香飄到鹽店街時候春雨也終于到來了
四處飛濺清涼雨珠攜帶著驟然冷風從天上吹下來還存留少許陽光味卷著紫色山嵐輕快地、熱切地甩向每家人窗戶冰雨中春寒緊一陣、疏一陣如不倦鐘擺絲綢觸膚般涼意織成青色軟障隔斷了惱人煩囂
那天傍晚打更鄭老六最先看到那輛汽車遠遠地從平橋一路開過來在青石板路上晃晃悠悠地行著慢慢停在他面前
“哥老倌兒”司機探出頭是個二十出頭年輕人豐神俊朗穿著件青色粗布袍子他身后似乎坐著兩個人暮色中看不清楚年輕人聲音響亮清澈“鹽店街怎么走?”
“去哪一家鹽號?”
“不去鹽號去林府玉瀾堂”
鄭老六把一支粗糙手指往右上方指指年輕人看向他指方向斜坡之上是密密一排高屋青磚白墻一片熱鬧人間煙火
“上斜坡從大街正門開進去直走最里頭最大一個院子就是了有棵栗子樹”
“多謝!”年輕人身后一人遞給他一樣東西年輕人接過朝鄭老六微笑:“這是家小姐心意老哥收下吧”
鄭老六接過那是一枚亮閃閃銀元帶著微微體溫和一絲幽幽脂粉香他又驚又喜連連朝車里鞠躬:“謝謝!謝謝!”打更銅鑼咣當一聲掉在地上
里面傳來一陣清脆柔軟笑聲車子發動遠遠地朝街里開去鄭老六拾起銅鑼回轉身隱隱約約見到一個少女正微笑著從后車窗那里看著他絕頂美麗青春紅顏在春雨暮色中映出耀目光芒
民國16年四月初風刮起雨落下天空深邃云層靜穆七小姐來到了鹽店街
七七坐在車里看著平橋上那個狼狽更夫輕輕笑了起來
三妹皺眉:“七姐夫人說您到了林家可別像在家里要哭就哭要笑就笑要有大家出來小姐樣”
七七回過頭在車里坐直身子一雙倔強大眼睛里露出不耐煩神氣:“一路上這句夫人說、那句夫人說念經一樣!不能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就不把自己當人這就對了!”
三妹很委屈:“哥哥聽聽這七小姐要是到林家還這么樣惹得別人不高興夫人不把罵死才怪呢!”
羅飛開著車回頭看了眼三妹再看了眼七七七七眼睛閃閃純潔狡黠他飛快移開目光笑:“跟七姐一起長大她格還不知這個時候又沒有別人在她只是悶得慌說著玩嘛”
七七用肩膀輕輕撞了撞三妹“夫人會打?自己摸著良心說幫頂過多少次包?幫挨過多少罵?唉!”她長長嘆了氣“也不知以后還不會顧念這些”
三妹見七七神情突然間變得嚴肅起來不解:“什么以后?什么顧念?”“假如嫁了個壞姑爺打罵會幫挨打挨罵嗎?”七七正色
三妹眉毛豎起驕傲地:“是川康第一大鹽號公主爹哪天胃好了湯里多放點鹽就不知有多少人家沒有鹽吃!打罵?誰吃了熊心豹子膽喲?”
七七聽她說得又是正經又是好笑忍俊不禁
車子已經開進了鹽店街車輪在青石路一個坑洼里一顛兩個少女在座椅上微微一震都啊一聲叫了出來然后看看笑成一團
羅飛聽著七七笑聲也禁不住在臉上露出了微笑可那笑容卻只停留了片刻轉瞬即逝
雨已經漸漸停了水霧在街巷里裊裊升起屋頂冒起了炊煙菜油味兒合著潮濕雨水味兒穿透了車窗前方一棵高大栗子樹旁有宅院燈火耀目
天海井唯一可以與運豐號抗衡大鹽號
運豐號孟七小姐和天海井林家少爺婚事是在十多年前就定下來了
定親時候三妹還沒出生羅飛只有六歲跟在父親、孟家大總管羅秉忠身后已經能幫著干點雜事了畢竟年紀小羅飛笨手笨腳打碎了一個珍貴青花小茶杯孟家老爺制止羅秉忠責打兒子孟夫人正抱著剛剛出生孟至衡也甚是慈愛地說:“沒事!碎碎平安!”
羅飛含著淚謝了偷眼看了看襁褓里孟至衡那是他第一次見到至衡她躺在母親懷里閉著眼睛甜甜地睡著長長睫毛一顫一顫烏黑胎發覆在粉嫩額頭上有著異樣秀美至衡是孟家第七個孩子是孟老板四十來歲時得來掌上明珠最先是大少爺孟至聰把她叫做七七后來所有人都叫她七七她是孟家上下最鐘愛小寶貝
那一天天海井林東家夫婦也在還有他們兒子六歲林靜淵孟夫人把孟家公主送到林家少爺面前笑著說:“林少爺看看新媳婦兒!”
林靜淵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摸了摸七七小臉再摸摸她小手那只柔弱小手突然將他手指攥住林靜淵一驚想把手指從那小手中抽出來可是那小小手卻攥得緊緊怎么也不放他一使勁終于掙脫卻把七七扯得哇哇大哭起來
羅飛在一旁很是生氣忍不住大聲說:“把七小姐弄痛了!”
林少爺臉漲得通紅回嘴:“不是故意是她不放手”
七七邊哭邊咳好難過樣子孟夫人怎么哄都不行林靜淵站在一旁手足無措見到羅飛憤怒眼神便朝他狠狠瞪了一眼
羅飛走到孟夫人面前鼓起勇氣輕聲:“夫人來試試好嗎?”
孟夫人朝他微笑著點點頭羅飛輕輕靠著襁褓也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放進七七小手中七七烏溜溜眼睛看著他握著他手指慢慢地、慢慢地止住了哭聲
眾人都笑了
獨有林靜淵如同自己領地被人侵犯了他眼中騰起了怒火他也走到孟夫人身前把羅飛一推大聲吼:“她是!”可不論他怎么推羅飛都穩穩地站著手指放在七七手中林靜淵更是憤怒喘著粗氣使足全力地向他撞去羅飛依然渾然不動
大人們笑得更厲害了
羅秉忠低頭走向前去在兒子頭上拍了兩下罵:“不知上下小子!快退下!”再恭恭敬敬地朝林靜淵微微鞠了一躬牽起他手將羅飛手指輕輕從七七手中拽出再將林靜淵手指放進去
羅飛眼淚在眼睛里打著轉他冷冷看著林靜淵林靜淵也冷冷看著他他永遠不會忘記那一天
車在林府前停下林家人早就站在門外相迎丫鬟仆婦們分列兩旁當先一人正是林家少東家林靜淵穿著白色衣衫面容冷漠即便是在夜晚那眼中霸倨傲也依然刺人眼目
是他是鹽店街主人川康第二大鹽號少東第二大堂堂天海井怎能屈居他運豐號之下?
靜淵微微揚起頭薄薄嘴抿起想起父親臨終前和他一番對話
“爹非要跟那孟家女子結親嗎?”他在父親病床前跪下
“孟善存這個老狐貍想讓她女兒當誘餌以為們兩家結了親他就能借機控制天海井陪著他玩玩死他運豐號!”父親眼睛凜凜有光“兒子孟善存老巨猾心狠手辣運豐號之所以能有今天風光全是因為當年他聯合官府氣死祖父奪了們六大鹽井直到今天他還想吞了們鹽號記住對孟家女子不要動真情要生子生女讓母親給另娶一房妻子一定不要相信孟家人記住了嗎?”
孟林兩家有著極深仇怨這是林靜淵自小就知只是表面上父親一直與孟家虛與委蛇維持著彼此心知肚明假意和平深藏在內心深處仇恨宛如地底烈火支撐著林家天海井十余年來在清河鹽場艱難求生與發展
父親林伯銘死時候眼睛空地睜著冰涼手以一種托姿勢放在兒子肩上雖然軀體里再無一絲生命氣息但林靜淵卻似乎能感覺有一種力量慢慢地、慢慢地浸透到他靈魂深處
孟家黑色別克車慢慢開到他家門前林靜淵身體微微顫抖著一雙手不自覺地在衣下握成了拳頭
羅飛先下了車眼光與林靜淵眼光一接兩人心頭都微微一震
十六年了羅飛記得他
林靜淵記得他當然更記得她!
七七下了車見大門烏壓壓站著一群人中央穿白衣服俊美年輕人她見過他照片知就是她未來丈夫不由得一陣羞澀垂下了眼睛
羅飛低著頭心中百味雜陳
靜淵看著七七那個曾拽著他手指小嬰兒都長得這么大了秀眉入鬢雙目如星膚色晶瑩如細瓷左頰上有個小小梨渦若隱若現透出無限嬌媚她穿著一件湖綠色薄襖子袖繡著白色小花一雙潔白手在行走時不時輕輕拽著衣服一角她好像有些緊張
靜淵嘴角向上微微傾斜露出一絲笑
管家媳婦黃嬢快步上前,向七七請了個安,輕輕扶著她的手臂,滿臉堆笑:“七小姐!快進屋去。一路上下著雨,可冷著沒有?餓不餓?”
七七微笑:“多謝嬸子不餓”
“七小姐可別抬舉了是咱天海井管事老黃家叫黃嬢就行了。”黃嬢一雙細長的眼睛里滿是笑容。
“唉黃嬢。”七七甜甜地叫道。
黃嬢扶著七七走到靜淵身邊稍稍停下,黃嬢笑道:“他就是少東家。”
靜淵向七七微微一笑輕輕鞠了一躬柔聲:“七妹!”
七七心中砰砰亂跳雙頰上透出一抹嫣紅鼓起勇氣抬起臉來迎向眼前那雙明亮眼睛輕聲:“見過照片跟照片上一模一樣”
靜淵見到她不予掩飾羞澀透露出一股少女純真他臉上笑容不改很有禮貌地說:“下雨天家母身體不適不便在外相迎內堂已設好晚飯這便請進吧”話音中友善聽似溫柔可親卻不帶著一絲暖意七七眼光在他臉上輕輕一掃見到他眼神中掩飾不住一絲冷淡她心中有些愕然有些失望
羅飛走向靜淵向他一拱手:“林東家!”
靜淵依舊微笑著眼光卻凌厲了起來輕輕點了點頭
大堂內擺著祖先靈位一幅六尺卷軸畫像掛在當中畫像上是靜淵祖父林世榮帶著紅頂雕翎帽子穿著御賜黃色大馬褂當年林家是皇商
紫檀大圓桌上擺滿了菜肴丫鬟們恭恭敬敬站在一側林夫人在朝南雕花大椅上端正地坐著面如滿月眼神清亮見七七等人進得屋來微笑著起身相迎
七七向林夫人行禮林夫人牽著她手上下打量微笑:“母親身體可好?有三年沒見她面了”
七七:“多謝世伯母問候母親在南方老家養了些時日痰疾已好了許多只天涼時些微會犯些咳嗽”
林夫人轉頭問靜淵:“車子可安排妥當”
靜淵微一躬身:“孟世伯托羅管家打來電話伯母和世兄明日前來均由羅管家安排”
羅飛解釋:“家夫人和大少爺前日已到省城昨日已經出發回清河路上在威遠會稍停些時候所以不敢勞煩貴府派車接應”
林夫人:“這有什么麻煩以后都是一家人還那么見外干什么”
羅飛恭敬地:“是”
林夫人看著羅飛細細眉毛輕輕揚起:“跟父親長得真是像啊說起話來也極是相似好干凈利落只是這些年怎么就不見人了?聽人說也跟著羅掌柜在鹽場走動怎么卻一次也沒來過們鹽店街”
羅飛笑:“回夫人前些年小子一直在運鹽碼頭鹽號生意是剛開始學著打理運豐號在成都有分號因七小姐去年從揚州回成都便和妹子去了那邊伺候連帶著在分號走動了些時日”
林夫人笑著點點頭要黃嬢帶著羅飛去別屋用飯,三妹則留下來伺候。早有人送來手巾給七七擦手,林夫人牽著七七的手走向大桌,七七坐下了,靜淵待母親和七七坐下,也在母親身旁坐下。
偌大一個飯桌數十份菜肴就只他們三人丫鬟們都在一旁伺候著上菜時杯盤輕響異樣肅穆安靜
林夫人給七七夾了菜然后便默默吃飯七七意識到原來這一桌真就他們三個人吃飯了隱隱有些失望想起自己家族中人丁興旺吃飯時哥哥嫂嫂一堆人一家人歡聲笑語好不熱鬧這是自己第一次離家第一次在別人家宴上坐主位而這里按理說或許將是這一生長處之地身旁這個老夫人和這個年輕男人會是自己余生親人七七拿著筷子思潮起伏大大眼睛中里露出一絲迷茫
三妹輕輕咳嗽了一聲
七七回過神原來到林夫人正在和自己說話她忙放下筷子垂手坐好恭敬地朝林夫人看去眼光掃到林靜淵他也正看著她不過目光很快就轉開了
林夫人:“得知要來府里上上下下都高興得不得了今兒起了一大早去下河灘蘇掌柜那里給挑了衣服料子蘇掌柜給做過衣服說嫩綠色襯還尋思這顏色太挑人心里不是十拿九穩今兒見了就放心了除了真沒人敢襯那顏色”
七七不知該說什么只好對林夫人甜美一笑林夫人眼中露出笑意:“真是個討人喜歡小姑娘”說著朝靜淵看了一眼
靜淵轉頭對下人:“茶有些涼了給換一杯”
天井屋檐上雨水滴滴答答落在青石缸里天空一片暗沉沒有云卻看不到星月
三妹睡在她床邊一個小小軟榻上鼻息沉沉七七卻輾轉反側怎么也睡不著
走廊里有明明暗暗燈火巨大庭院顯得蕭瑟寂寥她悄悄披了衣服出來不知該向哪里走只想透透氣從她一踏進這家門她就覺得喘不過氣
青苔濕滑走下臺階去天井時候差點滑了一跤七七直起身子冷汗直冒
“睡不著?”她一驚回頭靜淵站在東側走廊慢慢朝她走來
七七極是尷尬抓緊手中襖子“別過來!”她輕聲手縮衣服里里面只穿了件薄薄睡袍頭發也散著這么見他多么不莊重!可又擔心自己語氣不夠禮貌便補了一句:“沒有別意思只是只是……”
他就像沒有聽見徑直走到她身前七七臉頰漸漸發燙先前沒注意他竟然長得如此高大高得讓她不得不仰視而他眼睛他眼睛里面是一種什么樣光芒?
靜淵她心里默念著他名字
林靜淵她未來丈夫
他給她拉緊襖子手不經意間拂過她脖子上肌膚她起了一陣寒栗他柔聲笑:“小心著涼!”
她聽到他話聲里暖意渾不似先前冷漠微微定了定神抬起頭來春寒風冷她小臉在夜色中柔和美好似一朵嬌弱白梅讓人忍不住呵護憐惜靜淵心緒復雜其實他這夜也睡不著無聊中竟然走到了她屋外此時與她近在咫尺卻無法正視她別過了頭去
七七鼓起勇氣走到他身前讓他正眼看著自己輕聲:“媽媽跟提起過說留過洋是個文化人雖從小讀私塾但爹爹給請過一個英國老師不會配不上”
靜淵衣襟在風中輕輕擺動淡淡地:“哪里話只怕是配不上孟家小姐呢”
他語帶譏諷七七如何聽不出來想說點什么回應卻一時語塞怔怔地看著他眼中閃過一絲屈辱退開兩步挺直了身子小嘴一撇冷然不語
靜淵看著天井中一棵女貞樹夜色中灑下斑駁樹影說:“母親和哥哥明日來后一周內會去們家回訪們天海井會奉上四六百米深井作為聘禮婚事今年就會辦了運豐號小姐出閣不知孟世伯會送哪一井做嫁妝?”
他中婚事哪是人們說喜事純粹是易和市井販夫走卒賣沽酒并沒有什么區別自小幻想著英俊文雅、體貼善良未婚夫竟是如此冷酷市儈人物七七胸起伏眼里漸漸涌上淚水可堂堂孟家千金又豈能讓人瞧不起
七七冷冷地:“世事難料所謂四井們孟家卻不一定看得上哼以為父親有那么容易就讓脫手嗎?”
昂起頭朝廂房走去靜淵目光一狠伸手抓住她胳膊七七一驚輕輕叫了出來他手一收把她按向自己胸膛堵住了她呼聲頭傾向她臉龐呼出熱氣噴到她臉上他身上有一股香根草味淡淡清香讓她驚慌失措
靜淵輕聲一笑:“那些哥哥們早就不成什么氣候爹爹也年歲大了看他倒是很想讓脫手呢要不嫁可以不過別忘了當年可是粘著纏著死也不放呢”
她被他壓得呼吸困難又羞又急斷斷續續:“什么纏著粘著胡胡說八”
他捏著她下逼著她看他:“忘了?可沒有忘嗯要好好考慮一下用四井換爹拿什么給呢要價值不等可不一定做這個買賣”
見她氣得眼淚直打轉兒心中感到一陣莫名快意可那雙倔強眼睛里沒有一絲屈服小嘴微撅滿是不服氣又不由得讓他惱怒一低頭將嘴狠狠壓在那倔強小嘴之上不顧她雙手在他胸脯掙扎捶打只是重重地碾過那柔嫩瓣舌尖嘗到她臉上淚水味胸中一股無名火焰蹭地一下冒了上來
“放開她”脖子上一涼一把匕首放著寒光身后一個冷冷聲音響起
靜淵手不慌不忙地松了七七從他懷里掙脫躲到那人身后顫聲:“阿飛!帶走帶回家去”
匕首寒光映出羅飛眼中里殺意:“這就是世家名門待客之?林少爺若敢再侵犯家小姐可別怪不客氣”
靜淵一笑甚是倨傲:“要不了半年她就是林家人了今后們夫妻之間事情怕也輪不到這個下人來手”
羅飛不理他把刀緩緩收回進腰間刀鞘之中脫下自己外衣給七七披上七七用手背擦了擦臉上淚水見羅飛身上只剩一件薄薄單衣忍不住抽抽噎噎地:“會冷!”
羅飛凝視著她臉龐清亮柔和聲音穿透了黑暗:“七小姐若要真嫁了這人羅飛立刻離開運豐號從此不是運豐號下人討飯也好做袍哥強盜也好只要活著一天一旦知那人有負于便會來給做主不要害怕永遠也不要害怕”
七七心中微微一震抬起頭怔怔地看著他
羅飛側過頭對林靜淵一字一句地:“記住了她現在還不是林家人”
“把爹話忘了嗎?”林夫人語氣極是淡漠
靜淵一怔見母親眼光銳利似在檢視自己內心正在發生微妙變化便垂首:“孩兒永不會忘記”
林夫人緩緩放下手中茶碗“咱們院子雖然大下人們可比貓兒還警醒那孩子是長得好看多討人喜歡小模樣不過還好算是沒有做出太出格事情以后可要注意些”
靜淵白皙臉微微一紅
林夫人:“至衡現在還沒過門即便過了門做了妻子心里也應該知這個妻子和一般人妻子可不一樣”
靜淵澀然:“只是不明白為什么非得做這門親”
林夫人嘆了氣:“這么聰明又有什么不明白當年孟善存搶走了們最好鹽井爺爺被他陷害落入官府大牢林家世代皇商何曾受過這番折辱?現在朝廷也變了孟家也起來了爹幾十年來屈居于運豐號之下孟善存幾次想吞并天海井都虧得爹暗自抵擋不知費了多少心力才保住了祖業這份繞指柔功夫還得好好學呢”
靜淵點了點頭
林夫人:“至衡是孟家最鐘愛幺女孟善存那么有城府人怎么可能會拱手將掌上明珠送到他宿敵那里他這是以女做餌咱們便將計就計看誰釣得上誰”
靜淵默然
他記得小時候在孟家孟夫人送到他眼前那個玉雪可愛小娃娃如今已變成了兩家商號棋子棋子命運是生來就給人擺弄下棋人怎么能對一顆棋子心動?可偏生一向理智自己昨夜竟然如此沖動他想起了那張溢滿珠淚小小臉龐又想起她竟依偎在那個粗魯下人懷里那個下人摟著她從他身旁走過對他說:“記住她還不是林家人”
他心中有什么在燒著疼可更讓他吃驚是他竟然在嫉妒
林夫人:“以后得管住自己言行這兩天至衡住在咱家要好生待她若是真把她惹惱了要死要活不嫁孟善存若真心愛他女兒只怕婚事會告吹咱們算盤也算白打了”
靜淵不語臉上晴不定
林夫人愛憐地看著他:“知年輕氣盛也明白心中所想在想要斗垮他孟家大可以做好自家生意堂堂正正贏他可今時不同往日別說當年咱家還是皇商都且被孟善存擺了一以他們家今日勢力咱們只能假以時日慢慢應付借這門親事韜晦待變有什么不好?”
將手倚在座椅扶手上用手指輕輕撥弄著一串紅色珊瑚佛珠似笑非笑地:“看這一次運豐號嫁女一定會把香雪井出來”
清代光緒年間白沙鎮一帶井灶大開鹽業鼎盛那年七月孟善存就是在清河上游丘陵打下了那千米深井
香雪井生產井鹽如白如飄雪卻有一股自來芳香歷來是貢上佳品不光質佳味好產量也是極高而從那一日起林家天海井卻每況愈下最終在宣統四年被運豐號擠下了第一鹽號位置
是他要得到香雪井再慢慢奪回天海井榮譽
而她……靜淵輕輕搖頭將她從腦海中剔除出去不過就是一枚棋子而已
“為什么不送回家去!”七七把手中一把木梳摔在地上披散著一頭緞子般秀發瞪大了一雙烏溜溜眼睛質問羅飛
三妹趕緊把它撿起來奔到窗前看了看輕輕頓足:“哦!這可是在別人家里夫人馬上和大少爺要來了要回也得跟他們一起回才對啊”朝他哥哥急:“昨天晚上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誰惹了七姐?”
羅飛靠在一把椅子邊上默然不語
七七走到羅飛跟前去:“昨天晚上是怎么說?說要保護不讓被人欺負忘了?”
羅飛猛抬頭直視七七眼睛:“沒忘好這就帶回去然后跟老爺說讓離開運豐號”
七七一怔囁嚅:“只是說想回家去可……沒說讓離開運豐號”
三妹愕然看著哥哥:“離開運豐號?不怕爹扒了皮?”
羅飛沒有說話只是看著七七目光里露出一絲執著
七七在一剎那間就明白了他話中意思他是說他想讓她跟他過一輩子而她父親怎么可能會讓她跟一個下人過一輩子?所以他必須離開運豐號他要帶著她一起離開
她心中震動眼睛變得濕潤
三妹思忖片刻心中豁亮她自然知曉大哥對七姐情誼只是這么多年他一直強自克制怎么到了今日卻……?
“哥!”她看著羅飛又是心疼、又是擔憂
羅飛:“七七想好了!如果立意不嫁林家馬上送回去然后就向老爺辭別不管有多苦自會掙起一份家業絕不會讓有一絲半點委屈”
“”七七垂下頭心中一片無助與茫然“不想嫁給林家可也不想不想離開爹爹媽媽”
羅飛點了點頭:“明白意思貧賤人家原本是配不上”
“不!不是那個意思!”七七忙她想說自己并不是嫌棄他但卻不知該怎么說出急得臉通紅淚珠兒在眼睛里打轉求助地看向三妹希望她為她解釋一下
三妹忙:“哥哥虧還是跟七姐從小一起長大如果真心對她好便不能逼她爹一直在告誡們做事情和想問題要知分寸要知們自己身份唉心中再怎么想有些事情也只能想想而已!”
七七又氣又急哽咽:“三妹!阿飛!們真是……”話沒有說完掩面快步走出屋去
三妹忙要去追羅飛:“別追了還不知她?會回來”然后輕輕嘆了氣低頭看著地板心中苦澀難言
七七在走廊里快步走著只想趕緊離開這個地方可剛一出門就遇到幾個仆婦見到她們驚訝神色才意識到自己模樣還沒有收拾齊整蓬著頭發紅著眼睛很不體面跺了跺腳只得咬牙回去剛一轉身卻見到林夫人和林靜淵迎面走來趕緊背過身去一時尷尬緊張不知如何是好
林夫人婉轉一笑:“至衡!這么早上哪里去?”
七七只好緩緩轉身臉羞得通紅與靜淵平靜眼神會昨夜一幕突地涌上腦海胸中一陣氣憤和委屈卻強顏笑:“早上起來聽到兩只雀兒唱歌以為院子里養著畫眉便出來看看”
林夫人走上前摸摸她一頭厚實秀發笑:“頭發長得真好!來帶去屋里梳頭看眼睛紅紅是不是昨天沒睡好?”
七七輕輕掙脫她手輕輕:“謝謝夫人回屋里梳洗就行了”
“那趕緊回去早上冷穿得這么單薄別著涼了!”
“是!”
七七說話時一直低著頭盡量不看靜淵說完襝衽行禮趕緊往回走手卻不小心碰到靜淵衣服渾身一顫加快了腳步
靜淵眼里光芒微微一黯林夫人微笑:“瞧把她嚇成了這樣畢竟還只是個孩子這兩天就好好哄哄她”
靜淵點點頭:“孩兒遵命”
七七回到房間三妹大喜趕緊上前拉住她衣袖笑:“七姐要跑話就跟一起跑嘻嘻”
七七咬著嘴偷偷朝垂手站在角落羅飛看去他目光不露喜怒她心里有微微疼痛垂下睫毛負氣似地對三妹說:“給梳頭!”
三妹拿起梳子輕聲:“這就對了如果實在不喜歡這里等夫人來了跟她說說別委屈自己”
七七低頭:“不委屈也不想回家了”咬了咬嘴眼中一絲倔強閃閃發光
三妹回頭看著哥哥他臉上似乎蓋上了寒霜抿緊了薄薄嘴見她看過來把頭轉向了窗外
春雨正細密如針從昏暗天空顆顆滴落
林家是鹽店街最早人家是鹽店街主人
鹽店街只有鹽鋪連糧店、布莊都沒有這是鹽世界在這個世界里所有鹽鋪都是林家放租即便川康第一大鹽號運豐號鹽也得送到這里來轉賣給鹽務局
玉瀾堂是整個清河最奢華豪宅之一由成都請來最有名工匠修筑座北向南七廳六庭廳與廳之間模仿江南別墅用植滿花草長廊連接院與院之間有數級高高石階和寬大天井房屋在同治年間重新被整修了一番花重金從云南昭通運來杉木、柏木、楠木等上等木料串架而成心燒制瓦當直到如今還锃然發亮彩繪福祿壽神仙塑像穩穩站在屋脊衣袂飄飄
這個巨大院子像個風站在當中不自覺就會窒息和寒冷
他離開過兩年去日本學金融是父親林伯銘臨終前一封家書將他喚回
靜淵在這庭院里站立許久他早已習慣了它和冷
他將母親送到佛堂沿著走廊一路往外走下人們忙著清掃給家具陳設除塵黃管家正指揮幾個小廝把臺階上生出鴨拓草鏟掉這種嬌嫩野草開著藍色小花在綠色青苔映襯下顯得嫵媚柔弱細雨密密下著傭人們頭上頂著一層細小晶瑩水珠雨聲水霧里是朦朧聽不太真切人聲
“別讓七小姐踩著滑倒了這該死玩意!”黃管家踩在一棵鴨拓草上差點摔了一跤用腳狠狠踹了踹野草上水珠噴濺而下
“黃管家且留幾棵!”一個清脆少女聲音響起是那叫三妹丫鬟聲音
那她應該也在附近吧靜淵循聲回頭
果然她遠遠地在另一頭站著穿著母親給她做嫩綠新襖子如一枝春草亭亭而立清秀眼睛正看向臺階上那些雜草
“三妹要這雜草干什么?”黃管家不解
“是七小姐要呢她最喜歡這小藍花了想要兩棵瓶里”三妹笑
“后院荷花池旁邊有杏花、梨花都開得好好比這個好看讓人給小姐摘去!這個臟!”
“沒事!”三妹自顧自走下臺階彎下身摘了幾棵還沒被鏟掉鴨拓草
“小心滑!”黃管家忙叮囑轉頭見靜淵走了過來連忙幾步做一步走上臺階正要行禮靜淵擺擺手走到三妹身旁三妹一怔靜淵卻淡淡一笑從她手中徑自拿過那束鴨拓草輕輕撣掉水珠從衣兜里取出一張手帕用它包著花枝轉身朝七七走去
七七一看到他出現早已心神不寧忍不住往后退了兩步靜淵走得很快把野花遞給她歉然:“昨天嚇著了真對不起”
她沒有接過花一雙澄凈眼睛仔細地觀察他眼神辨別他語意真假他目光如潮水雖然有暗流在其中她看到一絲矜持柔情和關懷還有他所說歉意
“如果愿意可以帶去街上走走也可以看看們運豐號鹽鋪”靜淵柔聲
七七側首想了想睫毛垂下是少女嫵媚嬌羞他凝視著心中波瀾暗起
片刻后美如玉雕纖纖柔荑從他手中接過了花
七七輕聲:“會把帕子還”
三妹不自覺踩到一棵鴨拓草上黃管家提醒:“不是要這些野花嗎?踩壞了!”
她有些莫名生氣擦了擦頭上雨水悶悶:“沒看到啊人家手上不是有了嗎?”
靜淵撐著傘帶著七七離開玉瀾堂
七七側頭看了看身邊男子他身子大半露在傘外黑色洋服肩膀上是細密晶瑩小雨珠容貌很俊美有股書卷氣卻不呆板臉龐白皙眉毛英秀黝黑眼珠是明模樣他側臉很好看比好多女子還好看卻沒有柔之氣天生傲慢雖然被掩飾很好卻在不經意間悄悄流露出來
“地上滑”靜淵看著前方嘴角揚起笑容
七七臉上一熱忙把頭轉開其實她想提醒他衣服濕了話到了嘴邊卻沒好意思說出回想起他把自己拽進懷里回想起他狠狠地吻她回想起他身上味她覺得渾身不自在
鹽店街輪廓在雨中顯得雅致大氣三丈寬街比起清河其他街寬敞了許多一路看去是鱗次櫛比鹽鋪川南鹽鋪多以堂為名均是獨立小小院落不論大小最外面一間均為賬房每個鹽號都有響亮名字天海井六福堂以及其他鹽號天雙堂懷仁堂添錦堂錦官堂……當然還有孟家運豐號香雪堂
有鹽鋪開著倉庫門伙計們忙著搬運剛運來井鹽靠近通往平橋入是官家鹽務稽所兩個穿著制服稅警值著班一個抽著葉子煙帽子歪著另一個正給進出大街票鹽驗票蓋章
各鹽鋪伙計和掌柜都知運豐號七小姐來了見她和靜淵一同出行都笑吟吟向他們打招呼更夫鄭老六坐在添錦堂外頭喝著一壺茶見到七七知她是昨天坐在車里小姐站了起來朝她微微一鞠躬腰間掛著銅鑼咣哧一響
細雨朦朦仿佛在夢中十六歲孟至衡走在這條她自小就聽過無數遍街上看著那張張笑臉聽著聲聲問候與人們寒暄笑語像是在夢中演練過無數遍空濛的熟悉。
這條街與她一生就這樣實實在在有了聯系
“家香雪堂在前面不去坐坐?”靜淵問
“哦不了不了……”七七有些猶豫她想起了那天晚上他在她耳邊說那些冒失話心里有些別扭可她眼睛卻不自主朝香雪堂看去
香雪堂劉掌柜見到小姐早就滿臉堆笑跑過來:“七小姐!快進來喝熱茶!知您要來早沏上了碧螺春在家就愛喝”
“怎么知要來?”
劉掌柜笑:“飛少爺去接夫人時叮囑天氣冷要備好茶等您逛累了好喝了解乏暖身!”羅飛是運豐號總掌柜羅秉忠兒子雖實為孟家下人但孟家上下所有人對這羅氏父子均極是尊重
七七心里暖暖盈盈笑著只靜淵在身旁不好意思表現得太過熱情只:“那多謝劉掌柜了!”她悄悄回頭看了一眼靜淵他卻看著另一邊七七覺得他忽然有些冷淡不免心里微微一沉靜淵覺察她又在看著他便轉頭對她笑:“就去休息片刻正好去一趟稅所”
把傘給劉掌柜拿著也沒有等她回答緩步朝鹽務稽所走去
“快七小姐快請進來!”劉掌柜殷勤萬分七七只得跟著他進了香雪堂一進屋便聞到淡淡香煙大堂里供著火神所有家具是清一色紫檀雕著蓮花和飛翔鶴恰是父親喜歡樣子低調致卻不失大氣
雨漸漸停了靜淵卻不見回來七七喝著茶隨便和劉掌柜聊了幾句卻見一個小廝慌慌張張跑進來氣喘吁吁:“劉……劉掌柜!不好了!牛……”
劉掌柜皺眉:“牛怎么了?”
小二抹抹頭上汗:“牛瘋了!要踢人”
“怎么回事?”
“穿鼻環時候就出事了把盧發寬踢了好幾個跟頭踹著頭了流了好些血呢”
“是那只癩皮小黃牛吧?”劉掌柜問
“就是呢!最倔那只!”
“真是!”劉掌柜起身欲走見七七端著茶杯滿臉好奇地樣子便:“七小姐您在這兒等會兒!去去就來!”
七七很想看看那只牛起身笑:“咱家灶上牛嗎?有那么兇嗎?跟一起去看看”
“別!”劉掌柜搖手“灶上又熱又悶外頭那牛又在發瘋把您傷著了怎么辦?可不敢闖禍!”
“不會不會!就遠遠看看!”七七連連懇求
劉掌柜拗她不過只好帶了她去
鹽灶在平橋碼頭西面小山崖上老遠就聽到牛嘶叫和男人嚷嚷聲音
一只小牛正焦躁地在柵欄里撞來撞去三兩個壯漢小心翼翼圍在四周因鹽灶里溫度高男人們大多光著膀子下身只裹了些布條七七第一次在如此充滿男氣味地方停留目光觸及眼前這些男人露皮膚上汗跡和光芒不由得滿臉通紅
那只小小黃牛甩著蹄子東闖西踹眼睛血紅充滿倔強與憤怒似一心只想傷人劉掌柜在一旁叫:“快!藥酒呢!怎么還不給它噴藥酒?”
“噴了!不管用!這小家伙野得很!”一個壯漢應他手里摩挲著一根麻繩胳膊上是傷痕另一個漢子捏著一個尖尖鐵環手上滿是血
七七向前一步想看清楚腳上踩著硬硬一疙瘩低頭一看原來還是一個鐵環她把它撿起來左看右看心想:“可憐小牛會有多痛啊”問劉掌柜:“為什么非得給它穿鼻環呢?”
“攪鹵水磨得要牛拉穿了鼻環牛才聽話不敢跟人較勁”劉掌柜額頭上起了汗見到七七手上鐵環笑:“七小姐您吶唉也不怕臟!您這樣千金小姐……”話沒說完只聽眾人一陣大叫那黃牛沖破柵欄正直直朝自己方向奔來他情急下忙把七七朝另身邊一推大叫:“套繩!用套繩拴住它”
一個壯漢奔來手上甩著麻繩圈套了幾次沒有套住小黃牛在劉掌柜肚子上一撞只撞得他痛得縮成一團七七只嚇得臉色蒼白竟挪動不了步子但見一團黃影朝自己撲面而來左肩“砰”地一響一時胸發悶劇痛難當歪身坐在地上黃牛紅了眼揚起前蹄朝她踏去她閉上眼睛情急下將手中鐵環一擊一聲震耳欲聾嘶鳴聲黃牛脖子上被套上了麻繩那追來壯漢在一旁死命拽著牛前蹄揚起卻慢慢放下有溫熱體落在她手背七七睜開眼睛手上、自己新襖子上滿是血跡和塵土而她手中鐵環扎進了小黃牛臉部皮膚里鮮血噴濺而出
七七渾身發抖左肩疼痛難當一手粘稠鮮血把袖子都濕透了看著壯漢將小牛拽遠她呆呆地坐在地上
有人在她身旁蹲下來是靜淵
七七愣愣地看了他一會兒揚著滿是鮮血手:“剛才……”一哽咽眼淚流了下來
他一把將她摟在懷里臉貼著她臉如此他臉有些蒼白聲音里有絲顫抖他說:“沒事了沒事了!不要怕”
七七靠在他溫暖懷中聽著他砰砰心跳聲那么有力有一瞬間她忘記了疼痛忘記了一切也忘記了羅飛
而他在他心中卻突然升起了一絲恐懼這恐懼力量很大讓他無法想象讓他渾身發冷讓他想哭又想笑讓他瘋狂他恐懼地看清楚自己內心可怕是這顆心也許將與懷中這個小女子從此刻同生共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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