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夫人最近心情很不好。那何家的病秧子在她眼皮子底下整整三年,她就沒想到竟會是這樣一個翻臉無情的人,看到自家夫君被打,眼睛也不眨一下,走得更是頭也不回,弄得她又恨又惱又羞又疼。雖然盛怒之時,她恨透了那病秧子,巴不得那短命折壽的病秧子一去不復返才好,但事后她卻是有些后悔的。
怕何家用那件事情來威脅自家是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卻是,這關口何家兒媳婦的位子不能空缺著!明擺著就給人可趁之機嘛!所以她完全贊同劉承彩的“拖”字訣。誰怕誰呀?她孫子孫女都是有的,還可以繼續生,將來拖得她何牡丹人老珠黃之后,再一腳踹了,劉暢還是翩翩郎君一個,就憑他們這樣的家世,照舊娶好人家的女兒。
但事情的發展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何牡丹走后的第二天,清華郡主就聞風而動,進了他家的門,美其名曰來看望她的,卻又讓人將劉暢給截住。劉暢也是的,虛與委蛇,哄哄拖拖不就好了?偏生他幾句話不和,竟就不管不顧地和清華郡主大吵起來,氣得清華郡主差點沒把屋子給掀了。
她怕出大事,上前去勸架,反被清華郡主一巴掌推出老遠,閃了她的老腰。可她也顧不上了,勸住這魔頭才是正事,到底沒勸住,清華郡主撂下幾句狠話后怒氣沖沖地走了。她想起清華郡主那臉色和那幾句話,始終覺得不安得很,眼皮子不停地跳,似乎是要出大事的感覺。
劉暢卻是無所謂,甩甩袖子也走了。傍晚時分方帶著一身酒氣回家,臉色難看得嚇人,弄得一屋子姬妾鬼哭狼嚎的。她看著不像話,把惜夏叫了去問,才知道劉暢差點和人動了刀劍……都是為了那不知廉恥的何牡丹!
好容易等到劉承彩歸家,她忙抓住劉承彩的袖子:“老爺!還讓不讓人活下去?一個何牡丹就把我們家攪得天翻地覆的,我不管,你趕緊把這事兒給我弄明白了!”
劉承彩熱得要命,中午時分的堂飯光顧著應付政事也沒吃飽,餓得前胸貼著后背的,對已經不嬌的老妻撒潑就有些嫌煩,礙于雌威卻又不敢發作,只得耐著性子道:“熱死了!好歹讓我先將官服換下又再說,廚下有什么吃的弄點來!”
念嬌兒見機忙遞上紗袍,要伺候劉承彩換衣服,念奴兒則道:“夫人見天熱,特意讓廚房給老爺備了清風飯,放在冰池里鎮著的呢,奴婢立刻就去取來。”
戚夫人見他果然熱得滿頭大汗,難得賢惠地問他:“有剛煎好的蒙頂石花茶湯,你要么?”
“怎么不要?給我倒一大甌來!”劉承彩換了輕松涼爽的紗袍,方愜意地往躺椅上一倒,翹起腳來給念嬌兒脫靴。不想他熱得腳脹了,平時又不喜穿大靴,就比往常有些難脫,念嬌兒急得出了一身香汗,又怕弄疼了他,又怕在他面前呆的時間久了引得戚夫人疑心,越急越難脫。
劉承彩本來心里有些煩躁想罵人的,剛掙起就看到念嬌兒臉頰上那層猶如清晨花瓣上露珠的細汗,還有紅潤飽滿的嘴唇和雪白的脖頸,碧綠的抹胸……于是忽如三伏天里被一陣涼風吹過,全身的燥意都消失無蹤。也不說話,就翹著腿給念嬌兒脫,甚至故意勾著腳脖子,叫她脫不掉。
念嬌兒做慣活的人,怎會試不出老爺這是故意刁難?不由戰兢兢地飛快從睫毛縫里脧了一眼,但見劉承彩斜眼看著她,臉上的表情高深莫測。不由唬得魂飛天外,全身都浸出一層濕膩膩的冷汗來,情不自禁就顫聲喊道:“夫人……”
劉承彩大為敗興,抬起腳來沖著念嬌兒當胸一腳,罵道:“你個吃閑飯的蠢東西!脫個靴子都脫不好!伺候你們夫人倒上心,我就不是你的主人么!”
念嬌兒被踹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隨即爬起只是磕頭,含著淚不敢發一聲。得罪老爺只是吃氣,得罪夫人卻是要丟命。
戚夫人端茶過來,見狀冷笑了一聲,將茶甌往劉承彩旁邊的幾子上使勁一放,滾燙的茶湯濺出燙得劉承彩縱身躍起,鬼哭狼嚎。她也不管,冷著臉將念嬌兒趕了出去,一口啐在劉承彩臉上,咬著牙恨道:“不要臉的老東西!惹了禍事倒叫妻兒替你承頭,日子這才好過一點,你就又起了那腌臜心思!禍事轉眼就要到頭上了,你看要怎么辦吧!遲早叫你劉家香火無存!”
劉承彩心頭的鬼火一頭一頭地往上拱,咬著牙縮著肚子好容易才把火氣吞下去,忍氣吞聲地將袖子擦了臉上的唾沫,跺腳道:“又怎么了?”
戚夫人出夠了氣,方將今日的事情前后說了一遍,道:“你再不想出個好法子來,不是那病秧子引得你兒子殺了人,就是那淫婦滅了你劉家的香火!”
劉承彩心中早有計較,偏故意讓她急:“事已至此,你待要如何?”何家吃了秤砣鐵了心,難不成他能上門去把那病秧子搶回來不成?只要何家肯把那東西拿出來,又不要他還錢,那就大善,日后他就不信何家敢和他這三品大員對著干!至于郡主,劉暢不是喜歡么?郡主有寵,比有些真正的公主還要受寵些,她真要嫁給劉暢,也不是什么大事,又不是不能生,怎會斷了香火?
戚夫人聞言,一雙美目瞬間睜得老大,上前去揪劉承彩的耳朵:“你是男人么?我嫁你做甚的?我待要如何?好,好,你問得好,咱們這便當著兒子去說個清楚……”
劉承彩吃痛,又見簾外似乎有人影閃過,不由大為惱恨,扒住戚夫人的手使勁摔下,恨道:“婦人之見!何至于如此!他何家區區一個商戶,就算是有幾個錢,識得幾個權貴,又算得什么!怎比得我三代簪纓之家?他若是乖乖伏小認輸,我便罷了!若是要和我對著干……我必叫他好看!你少一天淫婦淫婦地掛在嘴上,當心禍從口出!她真想進這個門,是你我擋得住的?你無非就是怕她身份高,失了你婆婆的威風罷了!”
戚夫人被他說得臉一陣紅一陣白的,卻不甘心就此認輸,待要將從前的事情扯出來說,劉承彩已經拋了她自出去了。見劉承彩走得頭也不回的,她心下又有些著慌,又松不下臉叫人去看劉承彩到底去了哪里。直到留在劉暢院子里盯著劉暢的朱嬤嬤著人來說是去了劉暢的院子,方才松了一口氣。念嬌兒上來伺候,她就怎么看都不順眼,盤算著是不是要將念嬌兒打發出去。
正自盤算間,就聽外面來報:“舅夫人來了。”卻是她的娘家兄弟媳婦裴夫人來訪。戚夫人正在心煩意亂間,就有些毛毛躁躁的,煩道:“天都要黑了,她這個時候來做什么?”卻又不能不見,只能是任著念嬌兒伺候好衣服發飾,方才懶懶地迎了出去。
裴夫人年輕,不過三十六七歲,發上插著金鑲玉蜻蜓結條釵,系著五彩印花的八幅羅裙,披著天青色的燙金披帛,踏著一雙金絲百合履,滿面春風地走進來,笑道:“阿姐,我前兩日就要過來的,偏事兒多,來不著。今日好容易有了空,趕緊跑過來尋你。”
戚夫人淡淡地請她坐下,先問了家里人好,方問起她的來意。
裴夫人見戚夫人懶懶的,明顯是不高興,倒不忙說自己的事,關心地道:“可是天兒太熱了,身上不舒爽?您別太操心了,兒子兒媳婦別太慣著。”
她不提還好,一提起這個來戚夫人的鼻孔就差點往外噴火,哼了一聲,道:“別說那個!說起我就來氣!”
裴夫人驚訝地道:“這到底是怎么了?誰惹您不高興了?快說給我聽,我去幫您出氣!”何家從劉家搬東西那么大的動靜,早就從坊間傳到官署里去了,她其實是知道的。只是她今日來的這件事,就得裝著不知道引出戚夫人的話來才好。
戚夫人說起當日的情形來猶自氣得發抖:“那何家當真是粗鄙之人,一家子都目中無人,全無半點教養……”
裴夫人靜靜地聽她說完,方道:“我聽二娘說,那日子舒和人動了手,就是演了舞馬的,似乎也是他們何家的什么人?”
戚夫人恨道:“可不是!是那病秧子短命鬼的遠房表哥,就是寧王府長史家那個不做官偏跑去做買賣的崽子李行之!生得沒有頭腦,被病秧子挑唆兩句就動了手!今日又險些動了刀劍,老天要保佑,叫他一個個的莫落到我手里!”
裴夫人陪著她說了一歇狠話,方佯作不在意地道:“我聽大郎說,端午節,皇后娘娘壽誕之日,寧王府要敬獻兩匹舞馬給娘娘賀壽,屆時會在勤政樓前獻舞。不知你和姐夫可聽說這事兒了?”
戚夫人不由一滯,皇后育有兩個皇子,長子封了太子,才薨了不過兩年多。皇后娘娘傷心得很,圣上為了讓她排解憂思,這才趁著這個機會特意下旨命百地獻藝。先太子薨了兩年多,賢明有才的成年皇子一大串,卻仍未另立太子,可見是圣眷深厚。而這寧王,不巧正是皇后的幼子。
想到此,她狠狠拍了一下桌子,罵道:“難怪得李行之有恃無恐!何家如此目中無人!原來是靠上好靠山了也!”
裴夫人垂頭不語,人家李家做寧王府長史,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了。她怎么現在才回過味來?難道真是享福享多了,人變傻了?
戚夫人想了片刻,卻又笑了起來:“我才不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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