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冰雪覆蓋的公路上，十幾臺炊事車子沿著山谷，沿著路邊一字排開，官兵們忙碌著燒水做飯，被困在路上的旅客有序的排著長隊領取熱食，抗擊嚴寒。

除開戰斗在一線的干部，李煥這員楊市長的得力大將，坐在辦公室，同樣有條不紊的組織安排宣傳工作。

沒時間吃飯，只是吃了個泡面，李煥就翻閱前線送回來的視頻錄像，特寫鏡頭。

抽著煙，他用筆在一張特寫后面打了個勾，這種特寫鏡頭上面，正是楊子軒，毛西溪和官兵拿著鐵鏟鏟冰雪的動作，動作十分自然，絲毫沒有擺拍的痕跡，應該是偷拍的一張圖，只是當時楊市長都渾然不知。

“明天要在廣陵日報頭版上這副圖，市領導和官兵，一起奮戰在第一線。”李煥直接敲定，對廣陵日報負責人說，“一定要突出市領導對救災工作的重視。”

接著又挑選了一段錄像，有些動情，“晚上電視新聞播出這段，一定要反映我們廣陵官兵救災精神的特質，凝聚一心……”

梵清麗剛派人送了一手光影資料，又匆匆前往前線，楊子軒擦了擦汗水，說道，“你們記者同志也累了，先歇會吧。”

“你們都不嫌累，我們怎么能喊累呢？”梵清麗搖了搖頭，卡擦一聲，又給旁邊站著睡著的武警戰士一張特寫。

“多報道這些子弟兵。多給他們特寫，他們也很不容易，作戰毅力很強。對這次救災行動。做出了極大的貢獻。”楊子軒站起來。伸手一指那些武警部隊。

梵清麗點了點頭，見他嘴唇冷得干裂，心頭沒來由的一絲心疼。

前不久，因為楊子軒控制打壓輿論的手段，梵清麗對楊子軒心存芥蒂，認為他已經和體制內那些干部同化，但是此刻，他身上這種“為民”的特質。又深深感染了她。

“你嘴唇流血了。”梵清麗拿出紙巾，傾斜著頭，身子傾前，給他擦拭。

戴著鴨舌帽，拿著相機，穿著紅棉大衣，美目晶亮，嬌美無限，風雪雖猛，不掩她絕美身姿。倒像是開在雪中的雪蓮，成了這里的一道靚麗風景。

“我自己來吧。”楊子軒接過紙巾。擦了嘴唇上滲出的血跡，“還是要避嫌些吧，你去別處看看有沒有值得報道的地方吧。”

話音方落，楊市長轉身邊走，不再留戀，一腳一腳踩在冰雪上，穿過阻滯帶，走到客車阻滯停留處，路邊排著一條長長隊伍，聽到隊伍后面一陣小孩子哭鬧聲，喊著要吃東西……

旅客阻塞在這里，餓了很長段時間，炊事車過來之后，一時也沒法滿足全部人員的食量，只能排隊分配，這戶人家排在后面，小孩子肚子餓，就鬧了起來。

楊子軒從炊事車拿了兩個包子，走了過去，現場做服務工作的民政人員，見到楊市長過來，紛紛讓道，空出一路，楊市長走近哭鬧孩子身邊。

遞給哭鬧小女孩兩包子，蹲下來，笑道，“給！”

小女孩從媽媽身子掙脫，搶過楊子軒手里的包子，啃了兩口，又遞給媽媽，“媽媽給你，你也餓了……”

“媽媽不餓，你吃，快謝謝哥哥。”那媽媽見楊子軒模樣年輕，不知他身份。

在場一些工作人員忍不住眼眶濕潤。

“大嫂從哪里回來？家在廣陵哪里？”楊子軒站起來，見這位大嫂模樣憨厚，應該是出外務工返家人員。

“我到黃浦打工，家在都江縣，正等著路通了回家……”

“工資都發齊了吧？有拖欠的嗎？有拖欠的話，可以找廣陵總工會去，讓他們出面幫你討要……”

那小女孩見楊子軒氣質親切，抱著包子，在楊子軒大腿上磨蹭，眼珠子滴溜溜轉，仰頭望著楊市長說話，樣子十分可愛。

楊子軒知她心思，笑著一把小女孩子抱起來，女孩子格格嬌笑，“哥哥胡子沒刮，扎人！”

“這個我知道，我的那家廠子都發齊了，不過有些老鄉廠老板覺得我們是外地人好欺負，工資沒發齊，聽說老家政府可以幫忙討薪，我們開始都不信，那些官老爺哪里會管這些小事？有個老鄉不信邪，打電話給家里，讓家里人找市里領導解決，就是那什么工會，沒想到真的討到了，現在我那片工業區的老板，都說廣陵人難纏，對俺們也不敢亂打亂罵了……”大嫂嘆了口氣，“以前出門在外，總被外地人欺負，沒人管我們這種打工的死活，現在好像市里挺重視的。我聽很多老鄉，家里發展挺快了，過了年，我都想在家里找找，看有什么活可以做，就算待遇低些，離家也近些，還是家里好。其實很多人都是想留在家里的，就不知道市里的有沒有工作……”

楊子軒一愣，隨即笑道，“廣陵的工資可比不上黃浦啊。”

那大嫂搖了搖頭，“就算低些，我也想留在家里。”

楊子軒若有所思，廣陵適齡青壯勞動力隊伍十分龐大，如果廣陵有足夠大的盤子，把這批人留在廣陵，那廣陵發展必然會更快。

這就是所謂的“人口紅利”。

說白了，還是廣陵經濟體量不夠大。

楊子軒很能理解，從上到下各級政府追求“GDP”的心態，下面政府追求gdp是為了政績，GDP成了很多地方政府極為重要的考核指標，甚至新世紀之后，有人認為，國內發展如此之快，正是得益這種對GDP政績的極致追求。

楊子軒反對單純追求GDP，片面追求GDP，但是并不反對在追求GDP的同時，發展各項社會事業的做法。

中央頂層追求GDP更是從大局出發，國內有大批適齡青壯勞動力。如果不追求GDP。那經濟的盤子不夠大。就不能提供足夠的就業崗位，大批適齡青壯勞動力失業，將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嚴重會造成社會動蕩。

所以，90年代中央頂層明知這種單純追求GDP的方式有問題，但是畢竟是利大于弊，只有到經濟發展到一定水平，才能修正這種發展觀念。

楊子軒笑了笑。“年后你可以到市產業園那邊看看，有沒有招聘？我聽說產業園要引進一些電子產線，應該和你在黃浦干的活差不多。”

“是的是的，我也是在電子廠，如果能在廣陵工作就好了。”

楊子軒把小女孩放下，緩緩離開，不過那大嫂對楊子軒的話還是有點懷疑，問跟在后面的李義東，“這位同志，剛才那個小青年。說產業園那邊會有電子廠引進來，是真的嗎？”

李義東笑道。“他如果這樣說了，那就是真的了。”

那大嫂疑惑道，“他說話這么管用？”

“如果在廣陵，他說得話都不管用，那沒幾個人說話管用了。”

那大嫂嚇了一跳，“他那么年輕，難道是個大官兒？”

“嗯，他是廣陵楊市長，你多看電視，就認得了。”

那大嫂徹底震驚了，想到這市長剛才還抱了她的女兒，心里還不敢相信那個態度平和說話平靜的年輕人，是全市幾百萬人口的父母官。

梵清麗在遠處把剛才那一幕拍了下來，見楊市長越走越遠，心頭卻有一絲失落。

楊子軒側頭瞥見遠處的梵清麗，嘆了口氣。

他和她應該會越走越遠吧，這次在“輿論控制”上的分歧，只是導火線。

梵清麗有著非常濃厚的“新聞主義理想”，雖然能夠容忍楊子軒某些“惡習”，但是斷然不太可能接受楊子軒對輿論的管控這種方式。

但是，楊子軒在體制內行走，有時候必然要對輿論進行必要的引導。

楊市長也是早就看透了這一點，才開始逐漸疏遠梵清麗，道不同，不相為謀，他可沒心思和精力去“改造”一個思想性格已經定型的女子。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豈曰無衣？與子同澤……”

毛西溪剛從前線下來，見到李義東拿著電話小跑過來，拉著毛西溪問，“市長呢？”

“到前線去了。有急事？”

“省里開會，說廣陵很多數據資料沒上報，省里領導發火了。”

“那快點去找楊市長……”

楊子軒剛回來，李義東氣喘吁吁跑過來，命都快丟了半條，難以呼吸說道，“市長，省里來電話了……”

楊子軒拿著電話，聽到信號不是很好，“喂，我是楊子軒……”

葉宗良臉色很難看，但是猜測不到楊子軒是不是和陳志溫關系改善了，或者更加親近了，葉宗良只能憋著一口氣，“子軒啊，我是宗良，你們廣陵怎么回事，這次救災情況，怎么都不跟省里說明一下呢？現在省內對廣陵的情況，是兩眼一抹黑啊。你現在在哪里？”

“我在鏟冰。”電話那邊聲音斷斷續續。

葉宗良有些鄙夷了，你這個市長鏟什么冰，作秀成分居多吧，想是這樣想，但是嘴上卻說另外一套，“鏟冰啊，現在情況怎么樣”

“現在情況還算正常，爭取今晚把這一段路打通。”楊子軒擦了擦鼻子。

“現在情況是這樣了，省里幾個領導同志在開會，省委那邊也派了個苗玉龍同志過來，聽取全省救災情況的匯報，現在就缺你們廣陵的情況了……”

“這樣啊，我現在打電話到市府那邊，讓市府的同志給省里傳真一份救災情況的大綱，我再口述給他補充一些內容了。”

“行，行，行，不過要抓緊時間，不要讓省領導等太久，他們也很忙，耽擱不了太長時間。”

“我現在立刻安排。”

“麻煩你了，辛苦你了。”

“葉哥太客氣了，說來也是我們工作沒做到位，還請葉哥在省領導面前給廣陵美言幾句。”

“好說好說。”

兩人虛以委蛇一番，楊子軒掛了電話。立刻讓馬勇把市里救災情況。救災措施。救災形勢整合到一份報告上，傳真到省里去。

葉宗良回到辦公室內。

呂青青見他空手而歸，疑惑問道，“廣陵方面還沒法接通嗎？”

“已經聯系上了子軒同志，他說他正在什么前線鏟冰……”

“前線，什么前線？打仗嗎？”呂青青語氣不善。

“他說他會口述一部分內容，正在讓市府辦的同志傳真過來，等一會兒吧。”

“口述？怎么聽起來這么兒戲呢？”苗玉龍本來低著頭。看著筆記本，戴著厚厚的黑框眼鏡，看起來學究氣息很濃。

“讓這么多領導等他一個人，也虧他才能做出這樣的事，別人早就讓市府辦整理好了。”呂青青開會之前，念了一會兒經，現在正讓自己氣息平和下來。

陳志溫咳嗽一聲說道，“咱們先來看看別的地方一些做法吧，宗良你來匯總一下各地救災措施……”

“好的，總的來說。全省的救災工作開展的井然有序，按照省政府的統一部署。安排，指示，各地又進行展開，開展了許多救災措施，在救災行動中，涌現出不少新舉措，比如鎮河在災害來臨時候，對全市的危房進行了一次及時的排查，比如姑蘇出臺了幾個便民服務，為轉移安置的災民，提供熱飲……”葉宗良聲音朗朗，一條陳列各地市的救災措施，姑蘇，鎮河的救災措施，都有令人耳目一新的新舉措。

呂青青感慨說道，“姑蘇，金京作為省里的重要城市，在關鍵時刻，還是能起帶頭作用了，實實在在的做了一些工作。”

魯舍點了點頭，“姑蘇一些做法確實值得推廣，金京這次救災方面，中規中矩。至于廣陵嘛，大規模調用地方武警部隊救災，這種做法，就值得商榷了。”

陳志溫臉色微變，“廣陵大規模使用武警救災？”

魯舍點了點頭，“是的，這個昨晚，廣陵方面就跟我溝通了，我原則上同意，是楊子軒和毛西溪同志親自和我溝通的結果，他們表示市里警力不足，需要武警部隊出面……”

所謂的“原則上同意”，就是程序上不得不同意，但是個人不支持。

魯舍這個爆料無疑是一個重磅炸彈，無疑是一個魚雷在沉悶的水底突然爆炸。

“廣陵的做法，真是讓人看不懂啊。”苗玉龍嘴角笑了笑，就不再說話。

呂青青又問道，“魯舍同志，省里其他地方有大規模動用嗎？”

“也有不少地方在調用，但是大規模調用的，就只有廣陵一家，別無分號。”魯舍在省政府地位有些特殊超然，他立身比較正直，此前一直在公安系統官至“刑偵局長”，是全國聞名的“神探局長”，身上帶著光環色彩，所以他說出來的話，大家都不會往政治斗爭方面想。

確實，遇上重大事故災難，地方政府可以調遣武警部隊，但是“大規模使用”，這個就真的值得商榷了，尤其是全省其他地市，都沒“大規模使用”，唯獨廣陵“搞特殊”，這就不得不讓人懷疑廣陵相關領導人的能力和動機了。

“據我所知，廣陵的警力再差，也不會比靜海，鎮河差多少吧，人家都沒大規模調用武警部隊，偏偏廣陵搞特殊，這是不是印證我之前的說法，廣陵救災場面比較混亂？廣陵一些領導同志的調度和組織能力比較差，又不聽從省里的統一指揮，自己另搞一套？”呂青青聲音鏗鏘。

她在省府地位也比較超然，雖然不是常委，但是作為唯一女性副省長，說話過分一點，大家也不好和他計較。

今年年初，中央對武警部隊的領導體制再次進行了調整，從原來的“一統兩分”，改為“兩統一分”，這個領導體制的調整結果，就是武警部隊更加融入部隊。各級公安機關對武警部隊的指導權，進一步被削弱和壓縮。所以武警部隊現在又叫做“現役部隊”，雖然還帶著“警”字，但是離公安機關更遠了，更多屬于部隊編制。

在這種背景下，公安機關使用武警部隊，更加慎重和謹慎，楊子軒和毛西溪這次大規模動用武警部隊救災，就令人十分“不解”，更是讓陳志溫十分被動。

正在這時，葉宗良拿了傳真過來，復印了一份，分發給在座各位領導。

看到傳真上面密密麻麻的救災措施，眾人愣住。

傳真上有大篇幅的楊子軒在市府緊急會議上的講話：各部門安排通宵值勤，值班，對問題嚴重的地點，要實行定點定人看管，片區包干，各片區負責人，要親自召集片區內的鄉鎮等基層負責人……

葉宗良對這文件上的內容進行念讀，越讀越心驚。

“保安全……保食品……保電力……保用水……保交通……保郵電……”

等葉宗良把一些重要措施勾勒宣讀出來，會議室內再次陷入了死寂，只有翻動的聲音。

卓立華先開腔，笑了笑，“真是大開眼界，這份措施，每條都是干貨，沒有一條是虛的，沒有一句空話，沒有一句套話，方方面面都照顧到了，按照剛才總結其他地區的所謂新舉措的標準來看，廣陵大部分都是新舉措的……

省政府部署的措施，都考慮的，省政府沒考慮到或者沒細化的地方，廣陵也都考慮到了。

呂青青同志，這就是你說的，廣陵救災場面極度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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