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府昨晚便已開始張燈結彩,此刻完全呈現出一派喜氣洋洋的景象,雖然不至于太過張揚,卻也能讓人瞧出這是要辦喜事了的。
錢安娘和衛聞算得上是行了個順孝婚,即在錢老爺和錢夫人去世不滿一月時簡單的舉行婚禮,否則依照習俗便要等三年。這順孝婚原本是要與錢老爺和錢夫人的喪禮一同辦,好讓送葬的隊伍中多出衛聞這個上門女婿。只可惜錢安娘是后來才招的衛聞,于是在錢府各人商議之后,決定將這個順孝婚延時,想必也無人多嘴。
但對于此事,錢安娘起初是惴惴不安的,總覺得像是個套兒。據她所知,父母死,兒女要守孝三年,是不能婚配的。‘居父母喪而嫁娶’往往被人列為‘不孝’,而不孝則屬于‘十惡之條’,是十惡不赦之罪。
后來還是范成子上言,說是在三朝之前有這個先例,讓她不必擔心,她這才鎮定了下來,接受了這個所謂的‘順孝婚’。
賓客眾多,卻算不上熱鬧,大概是因為錢府剛辦過喪事,賓客們還不敢隨意的喧嘩,只在靜靜的喝酒,等待那對兒小夫妻登堂。約莫賓客心里都在嘆惋:兩個十歲大的幼童,只怕是日后要被錢府各人欺壓的不成樣兒了。更有幾人心知肚明的,知道今日這喜宴有戲看。
不多時,喜婆迎著錢安娘和衛聞進了喜堂。
賓客們自動讓出道兒來,只是看向新郎官的眼光略有驚訝。聽說這新郎官是名乞丐,卻不想打扮一番后如此眉清目秀,頗有大家之風。不過,也只怕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吧。畢竟一名乞丐,還不就是個好吃懶做的主兒嗎?一時之間,又都替錢家大小姐不值起來。
吉時一到,婚禮便開始了:“一拜天地……二拜……”
錢安娘和衛聞很快的就行完了禮,隨后錢安娘便由喜婆扶著,站立一旁。按照規矩,這時便要由衛聞這個上門女婿去給錢老爺錢夫人,還有各位姨娘、姐姐們敬茶。所以入贅對男人來說是很傷自尊的,幸好衛聞現在也并不太懂得——溫飽對他來說才是最重要的。
衛聞開始敬茶,給死去的錢老爺和錢夫人敬茶自然是不會遭到拒絕,而后給幾位姨娘敬茶倒也進行的順利,但到了幾位姐姐面前的時候,卻沒有輕松過關。
“二姐請喝茶。”衛聞半跪,端著茶杯的手盡量維持不顫,雖然他的雙手因病而不是非常有勁兒。
錢菲菲柳眉一豎:“妹婿叫錯人了吧?我可不是你什么二姐。你二姐——穿著白色衣裳坐在那兒呢!”說話間,眾人便見她纖纖手指指向坐在第二張椅子上的小姐,果然是一襲白衣。
被大紅蓋頭遮住容顏的錢安娘聞言,嘴唇緊抿。原來是玩了移花接木的招數,想讓衛聞認錯人。不過按照衛聞沒認錯錢菲菲的程度來看,應該不會認錯。雖說幾位小姑娘模樣是有些相似,但神韻是完全不同的,她真希望衛聞能熬過這幾位‘姐姐’的戲弄。
衛聞沒有四位小姐想象的那般慌亂,反而是按照錢菲菲所說,往那穿白衣的四小姐錢香亞走去,半跪后又端起茶杯道:“二姐請喝茶。”
錢香亞‘噗哧’一聲笑了,這小子真是傻帽。她揮舞了一下五顏六色的小手絹,嗔道:“我也不是你二姐,她才是。”
眾人一看,這四小姐又把球踢給二小姐了,心里總算明白兩位小姐是故意要整這位新姑爺的了。
“二姐請喝茶。”衛聞又站起來,往二小姐錢菲菲面前半跪下,又說道。
錢菲菲卻繼續裝蒜:“都說了我不是你二姐了,怎么還叫個不停呢?快去那邊吧。”說罷,她又朝錢香亞一指。
錢安娘緊攥衣角,心想衛聞怎么會認錯?他怎么會被錢菲菲和錢香亞玩弄于股掌之間?心中的憤怒隱隱升起,這不僅是衛聞的難堪,更是她的難堪!錢菲菲和錢香亞是故意的,早就合謀好了!
而這邊,衛聞依舊是兩邊跪著叫‘二姐’,臉色一直未改。
也不知過了多久,賓客中開始議論紛紛,連幾位姨娘的臉色也有些變了。而此時陳尚書到了,原本以為婚禮已經過去的他,卻見此情景,不禁大吃一驚。
陳尚書觀看了一會兒,便明白了事情始末。他上前一步,將正欲再度半跪下請‘二姐’喝茶的衛聞給扶了起來。他打量了衛聞兩眼,問道:“你可認得誰是你二姐?”
衛聞抬眼看向他的官服,瞥見周圍人都是一臉敬畏巴結,不由得心生向往。他答道:“認得。”
“既然認得,又為何搖擺不定,不敢確認?”陳尚書卻是問出了錢安娘此刻最想問的話,當然眾人也都心中不解。原本,都以為這位新姑爺根本不認得誰是二姐,故而被耍的團團轉。
衛聞身子微微靠向了陳尚書的手,搭了些力道,實在是他有些撐不住了。他努力集中注意力,微笑道:“姐姐自有姐姐的道理,我只有聽著的份兒。何況接茶代表接受,如果二姐不肯接了我這杯茶,說明二姐并不接受我。為了讓二姐接受,我便只能做到二姐滿意為止。”
一旁的錢安娘突然松開了拳頭,心中豁然明朗。衛聞并沒丟她的面子,相反他若執意認定錢菲菲就是他的‘二姐’,反而會讓錢菲菲在眾人面前下不了臺,導致事態升級,那時倒是衛聞的錯了。現在雖然事情也有些大,但明眼人一瞧便是衛聞受委屈,自然不會對他有其他看法,只認為他是一個沒多大用處的上門女婿。
衛聞的‘斂’,不正是她想要的嗎?她和他,都只能收斂鋒芒,伺機行動而已。
“那好,你再去敬茶,我看看你的二姐是否被你的誠意所感動。”陳尚書笑著拍了拍他的肩,倒覺得這孩子能忍,而且眉眼間沒有一絲一毫的不情愿,他有點感興趣了。
衛聞點點頭,轉身再朝錢菲菲半跪下,舉起茶杯在額前:“二姐請喝茶。”
錢菲菲也是沒想到這個妹婿脾氣這么好,被她和四妹耍弄了這么久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不禁心中有些忐忑感。若非陳尚書來了,逼衛聞說出了這番話,她還真不知怎樣收場。原本她打算,讓衛聞先執拗起來認定她是‘二姐’,或是認錯四妹為‘二姐’,她便好借題發揮說這新姑爺比錢府人脾氣還大、沒規沒矩的。
現在,卻是騎虎難下,不得不承認自己有意刁難這個妹婿了。錢菲菲心不甘情不愿的接過茶杯,象征性的抿了一口,卻巧笑嫣然地說道:“妹婿莫怪,二姐只是怕安娘受了欺負,這才要試探妹婿脾性的。如今一試,卻知安娘往后不會受妹婿所欺了,呵……”
衛聞站起身:“二姐教訓的是。”他轉身,不著痕跡地沖陳尚書投去了感激的一眼,接著便往其他姐姐面前走去敬茶了。他知道,若非陳尚書的解圍,他恐怕還得在兩個‘二姐’面前敬茶數次。
陳尚書看著他中規中矩的給錢家姐妹敬茶,又收到那感激的一眼,不禁轉頭往錢安娘所在的地方看去。憑他閱人無數的經歷來看,這對小新人可似乎不簡單吶。那日錢安娘自己提出要招婿一事,還將他嚇了一跳,沒想到今日她招的這個婿又再讓他刮目相看。
入贅本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兒,婚禮布置的也極為簡單。這拜完堂、敬完茶,也就差不多,該進洞房算禮成了。
不過未等高喊聲響起,水淑云便笑道:“既是錢府的新姑爺了,那這見面禮兒總是少不了的。二姨娘這兒沒準備什么好的,也就是薄禮一份,就代表安娘她那過世的爹娘贈予新姑爺罷。”
說罷她揮手道:“阿巧,拿上來。”
阿巧這邊上來了,其余三位姨娘卻也都心里一驚,沒想到水淑云竟比她們先!不過想到自己手上的可是好東西,便又對水淑云準備的東西不屑一顧。依照她們的想法兒,水淑云是絕對出不了大手筆給這乞丐姑爺的。
不過氣勢上,卻不能落下去。于是另三位姨娘也都紛紛叫喚起了自己的丫鬟,也都分別對衛聞說準備了見面禮,倒教衛聞忙著應付道謝,一時不可開交。眾賓客卻也都知道錢府里的勾心斗角,更是好奇這四位姨太太中到底誰準備的禮物要拿不出手遭人笑話一些,便都伸長了脖子翹望著。
衛聞依舊半跪著等見面禮,頭卻是一陣陣暈眩,但還強撐著。他只希望,收下這四份禮物之后,便能回房去了。否則,他只怕真要給大小姐添麻煩了。
錢安娘在一旁靜靜的待著,隨著幾位姨娘的丫鬟腳步聲漸近,她也勾起了唇角。都想做錢府能說上話的人是么?那么,就先看看是否能對付得了同輩兒的敵人,再來考慮對付下輩兒的她吧。
水淑云笑容可掬的從阿巧手上的托盤中取過禮物,親手交與衛聞,說道:“新姑爺可拿好了,貴重的很。”卻在等衛聞伸手來接的時候,她故意打翻了禮盒——而那禮盒早已被她做了手腳,稍微傾斜便能使那串雜佩掉出。
果不其然,衛聞即使眼疾手快,也仍舊只從離地一尺處捧住了那串耀眼的雜佩,卻也使得眾賓客都瞧見了那成色,均識貨的發出了贊嘆聲。;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