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兒給老太太請安，母親晨安，嬸娘晨安。”沈可面不改色地上前行禮，并未對沈錢氏的突然出現表示任何驚訝。

“可兒，你母親怎么沒來？”沈錢氏本來等著沈可發問，但見她去另一側坐定，絲毫沒有要開口的意思，只得自己出言問道，“我在廟里還特意給你母親和你求了個護身符呢”

說罷一擺手，身后的丫頭就捧著兩個紫檀木的小匣出來，奉到沈可面前。

“真是勞煩母親掛念，可兒替娘在這兒道謝了。”沈可禮貌性地打開匣子掃了一眼，就示意書意將東西接過去，“今個兒早晨蓮心又吐又折騰的，娘正守著她呢，所以就跟老祖宗告個罪，沒能來請安”

“蓮心那孩子倒是個有福的。”老太太接口道，“昨個兒那么鬧了一遭，可兒娘非但沒惱還幫她求情，今個兒更是悉心照顧，這樣的主母怕是到哪兒都尋不到的。”

沈錢氏聽到老太太嘴里吐出“主母”二字，面頰的肌肉控制不住地抽動了一下，勉強笑著道：“我也是一聽說蓮心有孕，就急忙地趕回來了，讓她總住在姐姐那兒也不是個長事兒，等會兒我就打發人去把她接回來。”

“你不提這個我倒還忘了說你”老太太聞言皺起眉頭，一直捻動串珠的手也停住，將串珠往炕桌上一擱，發出啪的脆響，“不過是個通房有孕，你還至于急忙忙地從寺里趕回來，去之前不是說要禮佛十日，這才去了一天都不到，實在是對菩薩大不敬。又不是家里沒人管事了，而且讓寺里其他人瞧見，還以為咱家出了什么大事。不過是個通房，擱在誰屋里還不都一樣，我聽說大夫囑咐要臥床靜養，就別搬來搬去的，擱在可兒娘那邊就是了。”

沈錢氏的面色青一陣白一陣，卻也不敢頂嘴，只垂首應諾道：“媳婦知錯，只不過夫君膝下單薄，眼看著可兒和晞兒年紀都不小，底下卻至今沒有弟妹，我嘴上不說心里卻也急得很呢”

老太太眼皮都不抬地說：“屋里連個通房侍妾都沒有，難道等著孩子從天上掉下來不成？”

這一句話把沈錢氏噎得胸口憋悶，手掩著袖子里死死地捏成拳頭，努力控制著自己的火氣，抿著嘴不再說話。

老太太倒也沒再繼續這個話題，直接扭頭笑著對沈可道：“可兒，過些日子就是七夕，娘娘想在宮里設晚宴，打發人來說讓你到時候也進宮去陪她熱鬧熱鬧。”

“娘娘厚愛恩寵，孫女自然從命”沈可想到又要跟那些貴人們應酬就覺得隱隱頭疼，但還要表現得受寵若驚的模樣。

“說起來這人和人的緣分當真是奇怪，娘娘對你倒真是一見投緣，如今不管什么事都念叨惦記著你，跟你年紀相仿的這輩人，得賜羽紗蟬衣的你還是頭一個。”老太太笑得滿臉欣慰，“你要好生隨侍，不得負了娘娘的一番心意。”

“是孫女謹記老祖宗的教誨。”沈可剛應諾，就見門簾子一挑，有丫頭道：“老太太，兩位爺習完早課過來給您請安。”

沈晗和沈晞一前一后地進門，上前異口同聲地道：“孫兒見過老祖宗，老祖宗晨安。”隨后又與在座的眾人見禮。

“自家人沒那么多禮數，都坐”老太太說著就朝沈晗招招手，拍拍自己身側的炕沿道，“昨晚在這兒瘋玩到那么晚才走，早晨起不來了？”

“才沒，昨晚睡得極好呢”沈晗直接偎到老太太身旁，笑得一臉天真無邪地說，“早晨師傅讓我跟弟弟對練拳法，我還贏了呢”

“你這孩子，你年長一歲贏了也是理所應當的，再說你是做哥哥的，怎么都不知道讓著弟弟？”老太太嘴上雖然這么說，但是滿臉的寵溺卻是遮掩不住。

沈可見晞兒微微垂下頭，就伸手過去握住他的小手，然后笑著說：“學功夫本就是有輸有贏，以后若是真成了大將軍，上沙場殺敵可就沒人讓著他了，小時候受點兒挫折也是好事兒，激勵他勤學苦練，晞兒你說是？”

“姐姐說得是，姐姐教我背過一句話，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勞其筋骨，苦其心志，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佛亂其所為。而且有哥哥在前面做榜樣，我才能更加努力不會自滿懈怠呢”沈晞感受到姐姐的支持，小臉兒就又亮了起來，一番話說得不疾不徐頭頭是道，說罷扭頭看向沈可，見她眼中露出贊許的神色，心里高興地抿起嘴角，半點兒也瞧不出剛才的失落。

老太太見狀也開口夸贊了幾句，眾人又小坐片刻，見老太太沒什么說話的興致，就也都識趣地起身告辭。

沈可拉著弟弟的手出門，知道今個兒沈錢氏一肚子的火氣，回去定然要找人發作，就問：“今個兒安云熬了香菇雞絲粥，蒸的蝦仁燒賣，我柜子里還有你最愛吃的，跟我回去一起吃好不好？”

沈晞聞言自然樂意，扭頭對身后的丫頭道：“幸兒，你回去跟屋里說不用擺飯了，我今個兒去姐姐那兒吃。”

沈錢氏從屋里出來正聽到這句話，板著臉上前點著沈晞的額頭，尖尖的指甲不住戳在他的額頭道：“屋里沒飯給你吃嗎？別人屋里的飯就那么好吃？吃了是能生金子還是能長力氣？吃了能讓你別再輸給別人？”

這會兒幾個人還是站在老太太院里的廊下，周圍走動掃灑的丫頭婆子們全都朝這邊投來目光，沈晞的面色登時就漲紅起來，薄唇死死地抿著，手卻依舊拉著沈可的手不肯松開。

沈錢氏又伸手扯著他的胳膊道：“聽不懂我說話嗎？還不趕緊回去吃飯。吃完飯給我好好去念書練武，下回再輸了就別來跟我說了，我跟著你丟不起這個人。”

沈晞的唇抿得毫無血色，抓著沈可的手用力得都捏出紅痕，但就是倔強地不肯出聲。

眼見沈錢氏就要發作起來，沈可本不想管這事，這會兒卻也不得不開口道：“母親莫要生氣，晞兒如今年紀還小，男孩子這會兒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別說是差一歲，根本就恨不得一天躥起來一大截兒，拳法比得多是力道，輸了也不能說是晞兒不努力上進，而且他也已經知道要勤學上進，母親就且先看他日后的表現再訓他就是了。”

“我自管教我的兒子，跟你有什么干系？輪得到你來插嘴？”沈錢氏一腔的火氣都朝沈可噴去，“還是說你想讓我去問問你母親，到底是怎么教的女兒，她就教你這么跟長輩說話是嗎？”

沈可強壓著心里的火氣，態度低下來柔聲道：“可兒自然不敢頂撞長輩，只不過是疼惜弟弟，才開口想跟母親求個情，母親若是不允也無妨，莫要誤會了可兒的意思才是。而且俗話說，打在兒身、痛在娘心，母親平日對弟弟的疼愛家里都是有目共睹的，今個兒母親不過是聽說弟弟輸了比試一時氣急，這會兒在氣頭上若是打罰了，難保母親氣消后又要心疼后悔，所以可兒才斗膽勸母親息怒，只要晞兒知道上進就好了。”

沈錢氏發作完了才想起來這還是在老太太的院子里，本就不欲再多停留，見沈可說了軟話給鋪了臺階，心里稍稍順了點兒氣，松開扯著沈晞的手，冷哼一聲道：“隨你們”

見沈錢氏離開，沈可才回身攬住沈晞的肩頭，安撫他道：“晞兒，先跟姐姐回去，咱們別吵到老祖宗。”隔著手下單薄的衣裳，能清楚地感覺到他的身子在微微顫抖。

沈可心里嘆氣，直接將他攬在懷里，揉揉他的頭輕聲道：“好了，沒事的，誰沒被爹媽罵過不是？”

“嗯”沈晞低聲應著，這才邁步隨著沈可一道離開。

沈晗在屋里正扒著窗戶往外看，只聽身后老太太問：“又不是什么西洋景兒，還值得這么全神貫注地看。”

“隨便看看”沈晗摸摸鼻子，把目光從沈可搭在沈晞肩頭的手上收了回來，又偎到老太太身邊道，“我頭一次見嬸娘這么訓斥弟弟，太嚇人了，幸好老祖宗疼我，從來都不舍得訓我。”

“你這么乖又懂事，讀書習武都努力，我干嘛要訓你？”老太太伸手把沈晗攬進懷里道，“你是祖母這輩子的全部希望了，所以你一定要爭氣，不管是學問還是功夫，都要遠遠地超過別人才好。”

沈晗在老太太的懷里用力點點頭，伸手環著她的身子，也不嫌熱似的黏著她。

天巧見狀笑著打趣道：“大爺平日里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只有在老太太跟前兒才能看出還是個孩子。”

老太太聞言摟著沈晗笑道：“俗話都說隔輩兒親，當真是不假的，雖說這孩子不是在我跟前兒長起來的，但我第一次瞧見就覺得親，這就是骨血之情啊”

沈晗將頭埋在老太太懷里并沒有說話，只是緊緊地抱著，似乎在汲取溫暖，來證明自己不是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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