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是半開的,唐蘆兒的心狂跳起來,此時暮色已降,屋內并未有燈光透出,從那半開的門往里看去,只有昏暗冷寂的一片。
網兜里的魚又蹦了幾下,似不甘于命運的強悍,做著臨死前的掙扎。
推開門,屋里很靜,空氣里透著一股難言的冷,這六月的天里,她甚至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
急步穿過前屋,來到小院,看到后屋亮起的燈光,聞到廚房里飄出的飯香,再聽到唐老太那屋里傳出的幾聲微響,一切都跟往常無異。唐蘆兒怔了怔,后終于長長松了口氣,再自嘲一笑,真是……杞人憂天了,也不知自己在瞎擔心個什么勁。
“奶奶,我回來了,今天葛叔叔給了條新鮮的大肥魚呢!”唐蘆兒一邊大聲道了一句,一邊將魚拿到廚房接著道,“奶奶,今天沒買著藥,那藥店的伙計說這次的藥進得晚了,得再等兩天,到時我再過去一趟啊。”
“丫頭,你過來一下。”唐蘆兒聲音剛落,唐老太的聲音就飄了過來。
“好,我先把這魚收拾收拾。”唐蘆兒一時沒發覺唐老太的聲音比往日多了幾分嚴肅,她將魚拿到廚房后,再把身上的包和畫筒往旁一擱,就要動手收拾那條活魚。
“過來!”唐老太又喊了一聲,唐蘆兒剛拿起水瓢的手一頓,她這會終于聽出幾分異樣來了,即放下水瓢,帶著幾分疑惑出了廚房。
簡樸的房間里點著一盞油燈,唐老太坐在炕上,手里拿著一塊成色中等的玉佩。唐蘆兒一眼就認出那是她從張家那拿回來的定親信物,其實那玉佩就是個地攤貨,還是去年年底她跟唐老太去柳州時,碰上人家店里大甩賣,順手買的。不過唐老太將這東西送到張家時,卻理直氣壯地說這是她祖上傳下來的東西,還經過誰誰誰的手,意義非凡,把那張家奶奶唬得一愣一愣的。
奶奶這會拿這個出來……唐蘆兒心里忽的就犯起嘀咕,難不成又看上哪家小子了?只是眼下這屋里的氣氛明顯與往常不一樣,隱隱約約透著幾分威壓,且此刻的唐老太,面上的表情帶著些許凝重,與早上那會判若兩人。
之前在柳州茶鋪那,唐蘆兒之所以能在趙品良跟前渾不在意的裝模作樣,然后毫不猶豫地直接溜走,其實多是托了唐老太的福。趙品良的身上發出來的氣壓,跟唐老太比的話,根本不是一個級別,簡直就是螢火與皓月之差。因此這幾年下來,唐蘆兒的抗壓能力是日漸增長,一般人威脅不了。
待她走進后,唐老太才抬起眼,面容嚴肅地看著她道:“我是看走眼了,張家那臭小子,竟敢背著你偷腥,還有那張老太婆,楊家那不過是兩間鋪子,竟就讓她暈了頭,實在是可惡!丫頭,你別委屈,這口氣,奶奶定幫你出!”
唐蘆兒一怔,遂悟過來,呀,怎這么快就知道了,嘖,那張鳴也太不會辦事了。
“奶奶您怎么又提這事,不都過去了嘛,再說那談不上偷腥啦,人家男未婚女未嫁,兩廂情悅的事,咱去瞎湊合什么。”唐蘆兒說到這,瞧著唐老太的面色還不見緩,便又笑道,“奶奶你也太小瞧我了,說實在的,我還真沒將這事看在眼里,哪談得上什么委屈不委屈。”
“這事,你早已知道?”唐老太眼中忽的露出精光,屋里的氣氛更壓抑了,連那桌上的油燈似乎都跟著暗下三分。唐老太是個極其護短的人,自個丫頭再怎么頑皮不聽訓,她可以打可以罵,不過卻容不得別人對自家丫頭有半點不好,更別說這等欺騙隱瞞之事了。而且這親事還是她千挑萬選之后定下的,自個丫頭不喜歡,要反悔,她心里雖生氣,但氣氣也就過了,可卻怎么都料不到這背后竟是這樣的緣由!
“呃……是親事定下后,那楊家姑娘跟我暗示了一下,我又仔細觀察了幾天,才知道的。”被唐老太的目光逼得無所遁形,唐蘆兒只好說了實話。只是說完后,見唐老太的臉色愈加陰沉了,她便小心翼翼的哄道:“唉呀,奶奶咱不值得為這事生氣啦,再說我也不稀罕那小子,成全他們得了。”
唐老太瞇著眼看了唐蘆兒許久,忽然就桀桀笑了起來,笑得唐蘆兒心里一陣發毛,也不知老太太心里在打什么主意呢。好一會,唐老太才慢慢收了笑,只是隨即面上卻露出幾分悵然,眼里還現出幾分追憶之色,然后自言自語地道了一句:“算了,我就當給你積點陰德,且繞過他們這一次。”
極其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但那話里隱含的意思,以及從中透出來的氣魄卻讓人不由心驚。唐蘆兒怔怔地看著唐老太,這個撫養了自己三年的老太太,其身上似乎藏了無數秘密……她忽的就想起剛剛在胡同口那看到的那個中年男人。唐蘆兒心里遲疑了一下,正要開口,只是唐老太卻先她一步道:“本想給你找個踏實人家,讓你好好過日子的,哪想事不遂人意。”
“咱這不也是在好好過日子嘛。”唐蘆兒照常一笑,心里卻隱隱生出幾分擔憂來,直覺唐老太接下來應該是要說什么重要事了。
果真,她話才落,唐老太就橫了她一眼道:“你啊,別老這么沒心沒肺的,有我在的時候任你怎么胡鬧都行,我走了,你好好收斂著些,別亂惹事。”
“走?奶奶你要去哪?”這般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唐蘆兒一怔。
唐老太一擺手:“這事你別管,總歸你好好待著等我回來就行,我這一走最多也就半年,快的話兩個月就夠了。”
唐蘆兒想了想,眼睛頓時一亮:“奶奶難道是出去找那幾味藥,可是打聽到消息了?”
唐老太橫了她一眼,只是瞧著唐蘆兒亮晶晶的那雙眼,心里不由生出幾分悔意,這丫頭并不笨,當年才跟她提了那么一兩句,后沒過多久就讓她慢慢猜出許些事來。當時就不該跟她多嘴,這事知道了,只有壞沒有好的。
“行了,你別問那么多,我出去這段時間你記得把嘴巴閉緊了,這事甭管是誰,一個字都不許提。特別是那個孟三,那小子雖說對你沒什么壞心,但我瞧著他也不是什么好東西,你給我記住了。”唐老太一臉認真地叮囑道,唐蘆兒乖乖點頭,只是又有些不解:“奶奶怎么總看孟三哥不順眼,我瞧著他挺敬重您老人家的啊。”
“廢話那么多,我說什么你記下就是。”唐老太喝了她一句,完后又道,“至于你的親事,是那姓張的有眼無珠,虧那張老太婆還是個會算計的,哼,有座金山在眼前都看不到。丫頭你放心,以后我給你挑個比張家那小子好上百倍千倍的,我讓她把腸子都悔青了去!”
“好好好,我的后半生就都壓到奶奶您身上了。”唐蘆兒嘿嘿笑著附和著唐老太的話,只是此時她心里放不下的還是唐老太此行之事。于是吃晚飯時,她徹底發揚了鍥而不舍的精神,強力牛皮糖的功力,幾番磨叨之下,唐老太終于透露,她此行去的是南方。聽說那里有位極愛花之人,其府里就有血藤花,不管這消息是真是假,她都得親自去一趟,要真有,就討些回來。
那傳說已經絕跡的東西,從人家府里討些回來?有這么容易的事?
唐蘆兒看了唐老太一眼,心里知曉唐老太沒說實情。而刨去這點,她主要還是擔心唐老太的身體,都這么大年紀了,能折騰那么遠的路嗎,因此就提議自己也陪著去,卻話還沒說完就被唐老太給狠拍了一掌。
“這是我算了多少年的事了,你少給我添亂。還有,你可別以為我不在了,你就能放開手去畫那些不入眼的東西,回來我知道了,非扒了你的皮!”
“知道了知道了,我不是早就不畫那些美人圖了嘛。”唐蘆兒齜牙咧嘴地揉了揉自己的肩膀,神那,唐老太的大力金剛掌真不是蓋的。
吃完晚飯后,唐老太最后去酒窖那看一眼,把路上需要準備的都準備一番。唐蘆兒收拾好碗筷,將吃剩的飯菜骨頭什么的都盛到一個大瓷碗里,然后拿到胡同口那,倒進放在那一個專門收豬食的木桶里。
眼下天已暗,附近幾處人家屋里透出來的燈光很淡,不過今晚月亮不錯,清輝如水,一眼望去,只見那青石板鋪就的路面,如似渡了一層水銀。
唐蘆兒站在胡同口那抬頭看了一眼天上的明月,心里一嘆,唐老太明兒一早就走,她再不放心也攔不住,更不能攔,那是救命的藥,好容易才看到的一線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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