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快晌午,已出嫁的大姑挺著七個月的大肚子,帶著三個小子來了后,李薇趴在她小姨懷里咯咯咯的笑著,還真是沒做裙兒!
大姑看她笑得歡實,歡喜得不行,進屋與各人打了一圈兒招呼,出來張手要抱,李薇有點想躲她。聽她娘念叨過,這個大姑和李王氏長得象,性子也象,干活粗粗拉拉的,出門走戚也不說把自己個收拾得利索點兒。
今兒李薇一見,才知道她娘說的話一點都不夸張。她頭發梳得倒周正,只是上面滿是油垢,離老遠都能聞到那股子味兒,黑瘦的臉上,一塊一塊兒的黃色,牙縫里塞著一片菜葉子,隨著她的嘴張張合合,在眾人眼前一閃一閃的,她小姨扭頭悶笑,也沒人去提醒她。袖子領口磨得黑油亮!
可是她不知道這個大姑的心事兒,一連生個三個小子,如今肚子這個,怕又是個小子!她日夜都想著要個閨女!也稀罕小女娃兒!
李薇這會已換上小姨新做的花布小襖兒,把小臉襯得粉粉嫩嫩白生生的,比四月里盛開的粉杜鵑花還要好看!一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亮晶晶的閃著光,象一兩歲的孩子那樣有神兒!
大姑不顧她的輕微反抗,把她抱在懷里,吧唧在她臉上親了一口,笑笑:“我們梨花的小模樣真招人疼!和大姑歸家吧?!”
李薇眼巴巴的瞅著大姐。春桃走過來,細聲細聲的打了招呼,又笑笑,“梨花沉著呢,別累著大姑了,我來抱吧。”伸手要接她。
梨花大姑閃身兒躲過,看了春桃一眼,“沒事,我不累。梨花乖,大姑給你找個好玩的。”說著,抱著她到院子口的大榆樹底下摘榆錢兒。
嘴里不住的逗弄李薇,說的最多的就是:和大姑歸家吧?
李薇被她身上的味兒熏得不行,扁扁嘴,皺著小眉頭,哼嘰起來。春桃就在不遠處,聽見妹妹哼哼,緊著跑過來,說,“梨花餓了吧?姐姐帶你喝魚湯。”
李薇連喝了多少天的魚湯,這會更想喝肉湯!滿院子飄著的肉香味兒饞得她的口水控制不住直往下流。
止了哼嘰,向大姐伸手,眼直勾勾的盯著她。
春桃伸手抱過。梨花大姑第一見她這么精怪,稀奇的直親她的小嫩臉兒。李薇躲又躲不過,急頭小臉通紅,額上沁出一層細細密密的汗。
本家的叔叔嬸子大娘嫂子過來恭賀,大多是按親疏遠近,或者按以往禮單記的數量送上了雞蛋,就放在堂屋西間兒的大簸箕里面。
李王氏與何氏二人在里面數了數,一共是一百二十個雞蛋。兩人又對了對來人的名字與數量,確認無誤,才出了西間兒。
晌午飯做好,在堂屋當門給男人們擺了一桌,女人們在堂屋北間里坐著。
由李王氏陪著李薇姥娘一家子、李薇大姑。何氏、許氏與兩個未出門的小姑子,與著一幫孩子們在院中的大樹下吃著。
李家難得改善一回生活,春峰春林兩個搶著那盤兒加了少許肉沫的炒白菜。春柳見春杏眼巴巴的盯著肉,站起身子把幾乎趴在盤子上的春峰使勁兒一推,“還讓不是讓人吃飯了?!”
春峰被她推了一個趔趄,嘴咧了咧,不甘心的撲過來要搶那盤兒菜,被春柳死死架住手臂。
許氏嘴里塞滿了菜,一時出不了聲,只拿眼狠狠盯著春柳!
春蘭一聲不吭站起身子,乘機把盤子端過來,在里面快速翻拉著,小手又快又準,把里面的肉沫挑出來,頭也不抬扔到春杏碗里。
一連挑了五六塊小肉丁兒,又把盤子往桌子中間一推。整個過程快得讓人忘了言語,一桌子人見鬼似的盯著她,她只是輕抿著嘴唇,然后埋頭吃飯。
李薇驚得目瞪口呆,張大了小嘴。她不愛說話的二姐啊,一出手竟是如此不凡!
驚了一會兒,眾人齊聲大笑起來。就連許氏也忘了剛才正想喝斥春柳!
“哎喲,二丫頭!”她習慣性的用掌根子擦了擦下巴沾的菜湯汁,咯咯的笑著,“這是誰教你的?!”
何氏也是又氣又笑的,伸手拍了春蘭一下,“自小她的脾氣就怪著呢。”
又喝斥春柳讓著弟弟些!
大姐春桃忙把那盤白菜推到春峰春林兄弟跟前兒,這二兄弟又把那盤白菜護在身下,對搶起來。
何氏今日心里頭高興,想跟人敘叨敘叨話兒,指著埋頭吃飯的春蘭,又笑著說,“這姐妹五個,就數她小時最難侍候!……別的孩子再鬧人,夜里頭也能睡會兒。就她……就是不能往炕上放,只能搭在肩頭,你看她象是睡著了,往炕上一放,后背剛沾上炕板,小竹哨一般就叫起來了,還響亮的很。我那會兒只能夜夜把她半搭在肩頭,靠著炕頭瞇那么一會。你大哥還說她將來肯定是有性子的,誰知道愈大愈悶了……”
海棠海英含笑聽著。許氏撇著嘴,一對三角眼,往上不停的翻著,也說她家的春峰春林更是鬧人,生這兩小子,她四五年兒,一個囫圇覺都沒睡過。
李薇也跟著在心里撇嘴,李王氏也跟人嘮過,她那肩膀疼就是抱春峰春林兩個落下的病根兒,許氏只管生只管奶孩子,其他的事兒一應不管不問。只是哪個說的更接近真象,她就不知道了。
春杏用手護著碗里二姐剛給搶來的肉,小腦袋左右瞄了一圈兒,抱著碗往春桃那邊兒送。
春桃笑了,推她的碗,“小杏吃吧,大姐不吃。”
春杏看看春蘭,春蘭低頭吃飯不看她。
她又去看春柳,春柳往她碗里瞧了一眼,一筷子下去,夾了塊兒最大的,“讓我吃這個?”
春杏小臉皺巴了一下,咬了咬小嘴,沒說行,也沒說不行,默默轉身,又看向窩在何氏懷里的李薇。
李薇心里樂翻了天,這個小四姐臉上既想裝大方又不舍得的糾結表情實在太可愛了。
春柳把她的身子扒拉過來,肉塊兒扔進去,戳她額頭,“讓就讓,不讓就不讓,瞧你這小樣兒!”
春杏頓了一下,好象是想了想,然后果斷扭頭,趴在飯桌埋頭碗中吃了起來。
一桌子人又笑了起來,李薇更是樂得不行,笑得十分響亮。
“喲,什么事兒這么高興?”從李家院門外轉過來瘦小干巴的老太太,嶄新的靛藍色衣衫,同色的大寬檔褲,褲腳收得緊緊的,用月白色的家織粗布綁了腿,顯得很是干凈利索。一手拎著滿滿一籃子雞蛋,另一手還抱著一卷花布。
“五嬸娘,你這是打哪兒來啊?去哪家走親戚啊?!”何氏抱著梨花起站身子打招呼,又叫春桃,“快,去幫你五奶奶提著。”
春桃匆匆跑過去,將籃子接了,放在院中木架子上。
何氏又招呼她,“五嬸娘快來坐。晌午飯沒吃呢吧?!”
這干巴老太太是老李頭出了五服的同宗弟媳李高氏,住在村子正中間兒,與李家離得遠,又出了五服,平時里也沒什么人情來往。
不過,她家二兒子和兒媳在村里開著個小貨棧,何氏常去買針線,跟她倒也熟識。
李高氏咧著皺巴巴的嘴,伸手戳李薇的小嫩臉兒,笑著:“可不是打哪里來的。是有人托了我來給你家梨花送百天禮來啦。這是一百個雞蛋和兩丈花布。”
李王氏在堂屋北間聽到有人來,出了門,聽到她這話,很是詫異。
看看春桃娘也是一臉的迷惑,更加奇怪。笑著問:“她五嬸子快說說是哪家托的?”
李高氏笑了笑,手往西邊指了指,“是西頭臨河住著的佟家媳婦兒!”
她一說是這個,何氏也明白了,可是又不全明白。雖然與這佟家媳婦兒有些淵源,可梨花從出生到現在都沒表示一下,怎么突然送了這么重的禮,而且還是托著五嬸娘來送的。
李王氏也知道這個佟媳婦兒,是個外來戶寡婦帶著一個五六歲大的孩子。去年冬上,剛下第一場雪的時候,大兒子一大早去場里抱柴,碰上這母子二人在場里麥秸剁上挖了個洞避風雪。后來就請他們家里來暖和暖和。
這個佟媳婦兒說自己丈夫過世,族人欺她孤兒寡母的,被逼得帶著兒子凈身出戶。求老大家的幫著在村子里找個落腳的地方。
李海歆有一個從小玩到大的兄弟,他爹正是李家村現任的里正。就幫著這事兒說了說。經他在中間這么一說合,佟家媳婦兒便就李家村安了家。
何氏因這一層關系,倒也去過幾趟,瞧瞧他們過得如何。比一般人的與她略親近些。
李高氏笑著站起身子,撲打兩下衣裳,笑著對何氏說,“那佟媳婦兒讓我給你帶個話。說因她一向不出門,村子里的事兒知道的也少,連梨花啥時候生了都不知道,今兒也是碰巧去貨棧買布,聽有人說起來,才知道梨花過百天兒。讓你別怪她禮疏!她出門不方便,就在貨棧里現買了,讓代她把禮送到。”
何氏擺手笑笑,“哎呀,這個佟家妹子,非親非故的,就是知道了,也不用送這么重的禮呀。”
李高氏也知道當時那母子二人能在李家村安家,是何氏與李海歆幫著辦的,拉著何氏的手說了一通好人有好報,與李王氏笑著說了幾句閑話,夸梨花長得好,推脫兩人的留飯,便家去了。
李薇小姨把那筐子雞蛋拎了拎,脆生生的笑道:“真沉!是裝實的,這下梨花有雞蛋吃了!”
許氏把筷子拿在手中,一下一下戳著手掌心,盯著那筐子雞蛋和花布,雙眼放光,“俺春林這陣子也瘦了,也得補補。”
何氏不接她的話,從李薇小姨手里接過筐子,拽過那卷花布,往堂屋西間兒走。李薇看見她小姨偷偷的瞪了自家娘親一眼。
李王氏見老大家的把禮送往西間兒,臉上的又笑容多起來了。招呼她們坐下趕快吃飯,自己也去了西間兒。
與何氏二人把佟媳婦兒送來的雞蛋數了數,正正好一百個!
把那花布展開瞧了瞧,何氏一眼就認出這是五嬸娘小貨棧里最貴的那種布。這么大塊兒的布料,往少里說也得三百個錢兒!
李王氏笑得合不攏嘴兒,“這個佟媳婦兒當時光看那身打扮,就象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出手還真大方!”
何氏皺了皺眉頭,盯著那雞蛋花布出了一會兒神,才說:“娘,吃人家多少還人家多少。禮尚往來不就這回事兒么?就怕回頭她有個什么事兒,咱們還不起!”
她光從婆婆的臉上就能瞧出她心里在想什么,用一句話說,街坊鄰里送的禮是要還禮的,這個則不須還!
果然,李王氏臉上的笑容僵了僵,訕訕的道,“興許是送的謝禮呢。”
何氏笑了笑,“娘,你還不知春桃爹的性子?這禮咱可不能白收!”
李王氏想了想,心里頭有些煩,“先放著,等人都走了再說。”說著站起身子出了南間兒。
何氏也跟著出去,到院中接著用飯。
許氏一見她過來,笑得格外殷勤,“大嫂,快來吃飯吧。”
李薇嘴角抽了抽,這個老二家的不是看上那雞蛋了,就是看上花布了。要么是兩樣都看上了!
何氏笑著入了座,招呼大姑家的三個小子多吃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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